若有不懂规矩的宫人误闯坤宁宫,即便是见到司竹溪只怕也根本意识不到眼前这素净的少妇便是来年便会被正式册立为一国之后的后宫之主。 怀里的皇儿被楚岳峙接过去抱后,司竹溪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慢慢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道:“成天躺着拾喜也乏,而且把孩子完全交给乳母照料拾喜心里始终觉得不放心,还是得自己亲力亲为才能安心。” 司渊渟在出征前来看过她和孩子,并给孩子取名为“慎独”。尽管司渊渟没说,但是她知道,这名字原本是要留给司渊渟的长子所用,然而司渊渟此生都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后代,把这名字给这孩子,便是他决定接纳这孩子的意思。 楚岳峙看着在他怀里睡得踏实的楚慎独,过去这么几个月,那张出生时皱巴巴的小脸早已长开,白皙娇嫩十分可爱,但他也知道这小小的皇长子也是个折腾人的主,睡觉总要有人抱着才睡得沉,否则就哇哇大叫哭闹不休,那哭声说是魔音穿耳都不为过。 楚岳峙走到司竹溪身畔,将声音放得又低又轻,说道:“今日接到军报,司九此次在山海关大获全胜,再过半月便能回京了。” 司竹溪闻言怔了怔,连日来的担忧终于有了落下之地,她泄了劲般呼出一口气垮下双肩微微驼背,但很快又重新挺直身子,抬头对楚岳峙说道:“那就好,表哥要是再不回来,拾喜就要被楚表哥烦死了。” 楚岳峙是打从心底喜欢这个名义上是他皇长子的小侄子,有时间总会来探看他们母子,落在宫人们眼中,倒也真像是和睦的一家人。 “司九回来了我也依旧会过来,朕的皇长子这样好看,长得也像司九,叫朕一日不见便牵肠挂肚。”楚岳峙边说边低头亲了亲小楚慎独的额头,而正在他怀里呼呼大睡的小楚慎独丝毫不觉,还咂咂嘴吐出了两个小泡泡。 说到这个司竹溪就来气,扶着自己依旧有些隐隐作痛的后腰,愤慨道:“要不是我现下身上还四处痛着,我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我生的了,怎么越长越像你们二人,好似是你们俩生的孩子似的。” “朕的皇长子,像朕不是很正常的吗?更何况慎独最像司九的地方便是眉眼轮廓,拾喜也一样都是这样的眉眼,我说慎独像司九不也就是在说慎独像拾喜吗。”楚岳峙轻勾起唇角,兴许是因为司竹溪怀孕后期一直是他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更多,楚慎独出生后模样竟是半点楚岳磊的影子都没有,反倒真像是他和司渊渟的孩子了。 司竹溪看着楚岳峙抱着孩子那小心的姿态与呵护,心中也不知怎的,闪过某个危难时护着她的身影,她眉心微动,将那奇怪的心思又捻了下去,只对楚岳峙说道:“这孩子,楚表哥以后可有打算将他的真实身世告诉他?” “拾喜,你听好。”楚岳峙丝毫不顾忌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抱着孩子便在司竹溪身前蹲下,让司竹溪不必再仰头与他说话,以两人接近平视的高度,半点含糊与犹豫都没有地说道:“慎独没有其他身世,他唯一的身世便是你我二人的皇长子,你是他的母后,我是他的父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年少的时候本是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但如今我有你们,司九与你还有慎独,对我来说你们是我唯一真心以待的亲人,我是真心爱护你们母子,也对你所做出的牺牲充满了感激,这点,我希望你能明白并相信我。” 司竹溪伸出手,极轻地抚触儿子安静的睡颜,静默良久才说道:“拾喜本来一直很担心,这孩子出生后,表哥和楚表哥都难以真正接纳他。孩子是母亲身上落下的骨肉,若是两位表哥容不下他,等拾喜完成了楚表哥所托之后,也会自行带着这孩子一起离开。” 但幸好,司渊渟虽然每次来探望他们母子时从来不会抱这孩子,但出征前却特意来给这孩子起了名字;更莫要提楚岳峙从这孩子出生以来,便展露出毫不掩饰也明显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与疼惜。 “现下看来,拾喜该担心的,应该是往后楚表哥若是太溺爱这孩子了该怎么办。”司竹溪笑着收回手,玩笑地说道:“拾喜可还盼望着这孩子将来能成大器,不然也太辱没我们司家的血脉了。” 楚岳峙不以为然地抱着孩子又起了身,道:“朕小时候也得司九溺爱,如今也照样做了这大蘅国的皇帝。有司九与朕一同教导慎独,朕相信他将来定也会成为栋梁之才。” 扶着腰从椅子上起来,司竹溪见孩子在楚岳峙怀里睡得安稳,便招来宫人扶自己回寝殿,干脆的把孩子交给楚岳峙照料了:“既然楚表哥如此慈父,就好好哄他睡觉吧,昨夜他半夜里哭闹,今日白天也是闹腾许久,拾喜这一日夜都未能安眠,这会得去歇下了。” 楚岳峙知道司竹溪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吕太医近来仍在为她细心调理,今日听闻司渊渟平安不日将归的消息,想来也是心下送了一口气,紧绷的精神放松了自然是要好好歇上一歇的。 抱着楚慎独走到殿门口,楚岳峙对赶忙迎上前来的王忠说道:“今晚朕在坤宁宫歇下了,你着人去把未批完的公文奏折搬来。” 国事繁重,他便是日日忙到深夜方歇,又天未亮便起来上早朝,公文奏折依旧在御案上堆得如小山高,有时候他也会极为烦躁,且自从登基后他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脾气见长,与其说天威不可触犯,倒不如说他是被这永远都批不完公文奏折给磨掉了所有耐性,早朝时再见到那些不干事的大臣们在底下瞎蹦跶,他心里那火就跟浇了油似的蹭的就烧旺了,如今他也算是明白司渊渟还是掌印太监与东厂提督时那每次一在案前批奏疏就脸如黑锅气压极低是怎么一回事。 前两日他在养心殿里批奏折,一个新来的小太监许是规矩还没学好,他正被气得心焦,那小太监端着新泡好的茶就怼到他眼前,他当场就来火把那杯茶给掀翻了,吓得那小太监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声求饶,还是王忠及时通报有大臣觐见,然后看他脸色知道他也没有要罚的意思,便赶紧招呼那小太监把地上收拾干净再出去候着。 王忠应下楚岳峙的吩咐,又见楚岳峙已经熬得通红的双眼,禁不住大胆说道:“陛下,国事虽重,可您还是要保重龙体,您已经好几日没怎么歇息了,若是再这么熬下去,待司公子回来看见陛下憔悴了那么多,也是要心痛的。” 楚岳峙瞥了一眼恭恭敬敬在他跟前躬身说话的王忠,又看向殿外那黑压压一片乌云蔽月的夜空,已经连着好几日,入夜后不久夜空便会被厚重的乌云遮蔽,而那离月圆还有段时日的弯月也被乌云遮挡得严严实实,连半点光都不透。 就像是这些年来的朝堂一样,即便有司渊渟力挽狂澜,努力以一己之力试图照亮百姓的未来,朝堂乃至整个大蘅国依旧被巨大的黑暗所笼罩。 叹了口气,楚慎独在怀里“咿呀”了一声,楚岳峙复低头去看,见他皱着小脸似有要醒来的迹象,便又轻轻拍着他并摇晃身体继续哄他睡觉,等这磨人的小祖宗再次睡熟后,楚岳峙才终于开口说道:“就是因为朕的司九快回来了,朕才更要加紧尽快重整内阁。” 司渊渟此次出征,不负重托打了漂亮的胜仗,也成功立下了军功。但,仅靠司渊渟的军功还不够,他无论如何,都要在司渊渟回来之前把朝廷清出一个干净的位置,让司渊渟能站在那里,穿上一身清廉的官服成为他的朝臣,名正言顺地与他一同治理大蘅国。 他并非不知道有些事急不得,缓缓而治方为上策,可是他真的已经等不及了,为司家平反一案已经接近尾声,很快他便会颁布诏谕平司家与皇甫家的数年之冤。而现在,傅行云已经用本名“皇甫良祯”站在朝堂上,接下来他要让司渊渟也手握军功堂堂正正光明坦荡地也走上朝堂。
第101章 首辅重任 五年前,陕西发生过一次旱灾。当时因是大旱灾情严重,饿死了无数百姓,饥民无以为食,唯有去扒树皮煮来吃,最后甚至将死人分尸煮食,后来因这食尸之故又引发了瘟疫;奏报灾情请求赈灾的奏折一封又一封地送上来,堆满了司渊渟的案头。 当时司渊渟对这大旱之灾极为重视,然而当时楚岳峙还在边疆征战,户部为了保证军饷粮食不断,已经是用尽了一切办法,国库不能说空虚,可若要再拨出粮食去赈灾,实在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放眼朝中,司渊渟也找不到合适的赈灾人选,六部自不必说,九卿也尚未完全掌握,他是绝不能放心将赈灾的重任交到自己不信任的朝臣手中。司渊渟焦心多日都不得其法,最后是内阁首辅徐敬藩站出来,表示国难当前,或许可以效仿张养浩之策,令各地富贾捐粮以换取一官半职。 纳粮补官这一法令因有太多漏洞可钻,稍有不慎便可能造成营私舞弊。然而在当时司渊渟也实在是已经无计可施,因此再三思量之下,同意了徐敬藩的谏言,让各地富贾纳粮补官,但同时也对捐官做出了一定限制。 首先,凡纳粮补官者,一律不得在六部任职;其次,最高只可到五品官,且不能是责任重大的繁缺;最后则是不能任教职,不可让富贾出身的财主教书育人。 而赈粮的标准也定得较高,捐银二百或米一百五十石者,可得九品官;捐银八百或米五百石,以光禄寺典簿用;捐银一千五百或米一千石,以八品笔帖式应却先用;捐银两千五百或米两千石以上,可换取朝廷赐予其本人和家属宗亲的爵位名号等虚衔。 法令颁布后,的确有多地富贾纷纷纳粮补官,为了避免各地办赈官员借由赈灾之名侵吞扣留以及亏挪赈款,致使灾民无法及时获得赈资进而加重灾情,司渊渟还下令,各地赈捐局的账本都必须上报,且所有在赈灾中被出售的官职,也都必须白纸黑字记录清楚上交审核。若发现营私舞弊者,一律发配服役,情节严重者一律判斩监候待秋后处决。 司渊渟制定的赈粮法令,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营私舞弊的情况,让灾情得到缓解,然而,最先提出纳粮补官的徐敬藩还是在其中钻到了空子。 与徐敬藩来往密切的京城米商王世制,他在捐粮时出了极大的力,不仅捐银十万两,更长期开放一米仓供赈粮,随后王世制之子被任官尚宝司司丞,从正六品。之后,王世制之子举荐人才,其所举荐之人得官后再让下面的人进行买官,如此,从京城往下的十三省,被徐敬藩开辟出了一条由他掌控的“官道”,这一整条“官道”以买官而成,徐敬藩更是藉由此敛财过五百万两。 都察院受楚岳峙旨意,查徐敬藩进而便查到了王世制,王世制手中的所有米行都遭到了彻查,所有账册都被没收细查,在查出了问题之后,王世制被抓,其子不得已只好将王世制私下制作的“纳粮补官”以及这些年来各省各地买官的账册交出,以求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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