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得上什么羞辱呢?且不论近来我于百姓中的声望回復,楚岳磊赐婚只会让更多的百姓看清他的狭隘进而更加倾向于我。单就娶竹溪这件事而言,若非我是断袖且心悦于你,竹溪这样好这样坚强的女子,我定会一见倾心主动求娶。”楚岳峙对于赐婚会愤怒的只有这其中对司渊渟与司竹溪的恶意与伤害,至于他自己,楚岳磊的这点打压于他而言根本就不足挂齿。别开脸,楚岳峙拉下自己的袖子挡住小臂上的伤,不大自然地说道:“你若是在意今夜的事,那下次,你轻点,别,别再教我那么痛便是。” “不会了,我不会再那样对你。”司渊渟抱紧他犹在发烫的身子,眼里话里都是歉意疼惜:“往后我只会让你从我这得到欢愉,定不会再让你痛。” “那,那便足够了。”楚岳峙小声说着,他到底是对说这样的事感到羞涩,说完不等司渊渟回答便又换了话题,道:“我今日收到了云霄的来信,他和皇甫一路寻到了一个较远的村庄,找到了一个窝点,只是出了些意外,皇甫受了颇重的伤。” 司渊渟闻言略感意外,“皇甫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竟会受伤?” “似乎是因为遇着普通百姓,云霄下不了手,皇甫为了保护他才受的伤。”楚岳峙说道,具体情况卫云霄也并未在信中详说,只是交待了那村落的情况,“云霄在信里提到,他与皇甫一路追查,发现拐卖有教养学识的闺阁女子与买妻生子是京城与十三省才有的事,出了十三省后的村庄,大多数的贫穷百姓人家都会将家中女娃贱卖换取钱财或粮食,越是偏远卖女求生之事越是寻常可见。” 司渊渟脸色变得凝重,沉吟道:“这倒是并不意外。大蘅国数百年间的治国策略注定了京城与十三省之外的地区积贫积弱,京城与十三省虽繁荣,然而君王与朝臣的势力也都盘踞集中在京城,此为集权。虽有都察院都御使的巡抚制,然而各地巡抚最远也不会出十三省,最好的商货都要上交朝廷,最好的物资也都集中到京城,十三省之外的百姓生活与发展得不到管理与改善,还要不断缴税,必然会陷入越来越贫穷落后的困境。” “的确,不论是我出征时还是班师回朝,这多年来大蘅国内百姓的生活都是如此,十三省至京城一路繁华歌舞升平,可十三省之外却是越往边疆去百姓生活越是贫困潦倒。如此一来,偏远村庄的百姓们都会选择留下更多的劳动力,也就是男娃,并抛弃在农耕等粗重活中不占优势的女娃。在他们的观念里,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楚岳峙在司渊渟怀里撑了撑身子,想要将背挺直些,严肃道:“所以人口拐卖,重点不单单是表面上的女子地位底下这么简单,根源问题在于大蘅国的统治方式,导致经济发展与其他各项制度都出现缺陷。” “这样的集权制度是源自于先秦,确立皇权至上,三公九卿,地方郡县制度,这几千年来,不可否认小农可实现自给自足的生产与再生产,而且还能消除地方割据势力,确保国家统一与安定。而大蘅国,建国之初便废除丞相权分六部,设内阁;地方实行三司分权;仁宗帝时又改大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收回兵权并削弱军事,大力发展了经济。”司渊渟说道,这些年他在朝堂上,最是清楚大蘅国如今的统治弊端为何,“但是这样的制度也最容易出现专政暴政,在位者若是明君的确可以令国家更加强大,可若是昏君却会轻易就带领国家走向灭亡。并且过度集权也让官僚之间官官相护以致贪污腐败难以根除,甚至越演越烈。” 有司渊渟的引导,再回想当年司老尚书的谏言,楚岳峙也看清自己过去所未能发现的盲点:“所以司老尚书当年才会一再进谏,要令大蘅国思想开放,而你前些年又一直致力解除海禁,恢复海外通商。因为百姓若没有自己的思想,社会与文化都会停滞不前甚至倒退;隔断与东西二洋等海外的往来经商,一是会阻隔经济发展,二是会让大蘅国彻底闭塞,自以为强大实则落后。” “父亲当年曾说,八股取试最大的弊端在于拜官者多是思想僵腐化的书呆子,他们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思想,更没有真正将百姓置于心上,这样的为官者看着自己手中的权力,自然只会想到自己,进而想着攀附拥有更大权势的人,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利益;而那些真正有想法,心中怀有百姓之人,却只能郁郁不得志,不是未能入仕便是仕途不顺,最终导致君王身侧皆是欺上瞒下专于朋党之争的无用之臣,君王听信谗言又处处受专权的权臣牵制难以治国,长此以往,大蘅国焉能不衰。”司渊渟也是入了朝堂后才越发理解自己父亲当年的忧虑,集权是为了更好的统治,可这样的统治一旦走偏,便会让国家走向灭亡。 “我之前,还是将问题想得太过简单片面了。”楚岳峙今日收到信鸽带来的消息后才又重新反思那些过去未有注意到的问题,也正因此才终于看到人口拐卖之下所隐藏的真正祸端。 抬手探了一下楚岳峙额头的温度,司渊渟将他小心抱起离开暗室,把他抱回到内屋的床榻上,盖上被褥后才在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说道:“改革会遇到很多阻碍,所以更要在改革以前正朝纲,否则底下的恶势力团结起来也会成为一股可怕的抗力,最终导致改革失败。这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说清之事,也是我们将来真正要面对的难题。你现在还在发烧,先好好休息,等你好些了,我们再继续好好商议下一步该怎么走。” “嗯。”楚岳峙的确也已经没有精神再继续说下去,他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勉强自己集中精神说了这么多,现在也是真的撑不住了,侧躺着身子面向司渊渟,楚岳峙确定司渊渟不会离开后,几乎是一阖眼便再次陷入昏睡。
第73章 承继大统 司竹溪第二天夜里来督公府的时候,见到司渊渟正把楚岳峙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橘色的烛光落在司渊渟半低下的侧脸上,映照出他垂眸敛眉间旁人难以窥见的温柔,司竹溪因这熟悉而久违的画面而恍神,不由得停下了走入内屋的脚步。 她已有许多年未见过这样的司渊渟了,本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幼时那个温润少年,却不想楚岳峙终于还是把他带了回来。 抬头看到司竹溪兀自站在屏风旁,司渊渟放下药碗,道:“来了,过来坐下吧。” 楚岳峙还在司渊渟怀里靠着,见到司竹溪约莫是有点不好意思,推了司渊渟一下示意让他自己坐着就好,结果却被司渊渟牢牢按在怀里,道:“身上都是伤,好好靠着别乱动。” 抿一下唇,楚岳峙没什么气势地回他:“竹溪都来了,我这样被你抱着,成何体统?” 楚岳峙脖子上和双手腕间都露出了包扎的白布,这么多年司竹溪自然也听说过司渊渟在那方面的传闻,只是也不太合适去向司渊渟求证,眼下看到楚岳峙的样子和靠在司渊渟怀里不太自然的姿势,不觉微微诧异,问道:“表哥,你怎么会把安亲王弄成这样?” 司渊渟低咳一声,替楚岳峙整理了一下腿上的被褥,正要回答,就听到楚岳峙抢先开了口:“不干司九事,是本王,不,是我自己,自己弄的……” 楚岳峙也知道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也没说清楚声音就低了下去,神色尴尬地别开脸,又硬挤出几个字,道:“总之,不是司九把我弄成这样的。” “安亲王,竹溪在教坊司多年,你便是想诓竹溪也该找个好点的说法。除了表哥,竹溪想不出你还会允许谁将你弄得这般下不来榻。”司竹溪走过去,在床榻边的椅子上落座,对司渊渟说道:“表哥,你小时候最是疼惜安亲王,现在怎么舍得这般欺负人?” “你也知道,我偶有暴虐之举,昨夜我情绪失控,故而伤了楚七。”右手碰了碰楚岳峙颈上的白布,司渊渟对上司竹溪询问的眼神,道:“之所以会失控,是因为楚岳磊要下旨赐婚,将你指给楚七做安亲王妃。” 司竹溪一怔,随即面露怒色,道:“荒唐,那昏君这是要羞辱安亲王还是羞辱你我?!” “自然是羞辱楚七的同时试探我。”司渊渟说道,今日他把公务都放下了,一直在寝室里陪着楚岳峙,连楚岳峙想起来看点书他都没允许,“楚七的意思是,他会如楚岳磊所愿,娶你为安亲王妃。我已经同意了,眼下是想要询问你的意思。” “你同意了?”司竹溪纠结又困惑地看着靠在一起的两人,道:“安亲王是我的表嫂,我怎么能嫁表嫂为妻?” “表……”楚岳峙一听就噎住了,面红耳赤地说道:“什么表嫂,本王和司九既没有三书六聘也没有行过成亲礼,怎么就是你表嫂了。” “不是表嫂,难道是安亲王娶表哥?”司竹溪用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看着楚岳峙,显然早已默认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以及某种不可言说的地位。 司渊渟低低一笑,道:“有人九岁时就说要嫁我,许是怪我至今未写婚书,所以反悔了。” 楚岳峙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威严尽失的窘迫与羞赧。 “我再怎样也是亲王,你们如此取笑也太放肆了。”楚岳峙大半个人都陷在司渊渟怀里,话都说得毫无底气,最后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说道:“叫竹溪来是说正事的,有些事看破不说破,给本王留几分薄面不行吗?!” 司竹溪掩嘴轻笑,道:“安亲王也不必恼,竹溪幼时便见过安亲王与表哥私下里的相处,不说司空见惯,却也是不足为奇。” 她是真的见过。 多年前先皇曾允司老尚书入宫探望司渊渟,当时因为她哭闹着也要见表哥,所以最后司老尚书请旨后把她也一起带进了宫,而那次恰逢楚岳峙生病离不开司渊渟,不得已宫人只能把司老尚书和她带去皇子寝殿。那时候她就在门口看到,九岁的楚岳峙娇气嫌药苦不肯喝药,于是司渊渟便把楚岳峙抱在怀里,手里端着药碗极耐心地一勺一勺哄他喝药。等喝完药,司渊渟还给楚岳峙喂蜜饯,陪着楚岳峙说了好些话把人哄入睡后才出来与他们相聚。 那是她见过的司渊渟最温柔的一面,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司渊渟像宠溺楚岳峙一般宠溺其他人。以至于后来许多年里,她一直都不能原谅楚岳峙竟抛弃了为他付出一切的司渊渟。 时隔多年重现这一幕,楚岳峙不再像幼时那般娇气,可对司渊渟的信任与依赖却始终未变,她看到了,刚刚楚岳峙靠在司渊渟怀里喝药时乖顺的表情以及仰头看司渊渟时的专注。 都是在外人面前绝不会显露的一面,若非亲眼所见,她也断不会相信不久前深夜与她交谈,清冷端雅又隐隐透出凛冽气质的楚岳峙,在司渊渟面前竟是这样的温软,仿佛突然就从一头雄狮变成了一只幼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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