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岳峙正自感到手足无措,只能轻轻拍着楚慎独的后背让他不要哭,司渊渟已经来到他旁边,一伸手便将楚慎独抱过去,楚岳峙一愣,抬头看去却见司渊渟已经抱着楚慎独大步走到了偏殿门口。 “圆圆,总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开你,舅父与你说过,生老病死是所有人都逃不掉的自然规律。”司渊渟压低声线与楚慎独说话,他不替楚慎独擦眼泪,只是抱着楚慎独站在照入偏殿门口的那片阳光里,让他看外面的天空,“你如今还小,待你长大后,将会遇到更多的人,他们会在不同的时间点来到你身边,成为你的朋友、兄弟、臣子乃至妃子,你会学会爱人,也会被别人所爱。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陪你走到最后,因为人的一生,便是一个学习如何面对与接受失去的过程,生离死别是所有人的必修课。” 脸颊都是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楚慎独睁大双眼看着司渊渟,打着哭嗝说道:“可是,可是离开了,就是不爱了,不,不是吗?” “也许是,也也许不是。有些人离开,是因为不爱;有些人离开,却可能是因为很爱;还有些人,心中还有爱,只是还有其他追求,所以选择离开。”司渊渟声音压得很低,可声调却是平淡的,仿佛他只是在叙述一件最平凡不过的事,“圆圆,即便有一天,你的母后,父皇和舅父一一选择从你身边离开,那也不代表我们不爱你,我们会一直爱你,只是爱也分轻重,现在对你的母后来说你是她的最爱,至于你的父皇和舅父我……” 司渊渟很慢地停住话头没有说下去,楚慎独便自己抹了一把哭得乱糟糟的小脸,然后紧张地攥住司渊渟的胸襟,问道:“父皇和舅父,真的不爱圆圆吗?” 半垂的眼帘遮盖下,司渊渟的目光沉寂,就像殿外下过大雪的天地,所有的一切都被那片冰冷的白雪所掩盖,他轻轻摇头,说道:“不是不爱,只是并非最爱。圆圆,舅父与你的父皇,爱天下万民,也爱你,但最爱的人在这些年里一直都是彼此。舅父这一生,失去很多拥有得很少,而今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父皇所给。若非你的父皇,舅父早已离开这人世间。所以对舅父而言,最重要最爱的人,只会是你的父皇;而你的父皇也很清楚,若舅父不是他的最爱,是留不住舅父的,所以,你的父皇最爱的人,只能是舅父。一直以来,舅父的过去都没有瞒过你,你很清楚,舅父是个残缺的人,在这世上除了你的父皇不会再有谁能接纳舅父,而舅父与你的父皇相爱相守也是舅父此生唯一能任性自私的事。 “圆圆,你若想要成为像你的父皇一样的皇帝,就要明白,帝王是这个世上最孤寂的人,身边可信可爱之人会比寻常人更少,并且,你将会面临更多的失去与离开。甚至在某些情况下,你可能要亲手送你爱的人去充满危险的地方,又或是毫无防备地失去你所信赖的人。很多人都说,帝王必须无情,但舅父不想将你培养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帝王,舅父希望你能学会爱百姓,成为一个懂得谅解他人之苦的帝王。所以舅父也希望,你能学会成全和放手,这会很难很难,也会很痛很痛,但你不要害怕,因为舅父和你的父皇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学会这一切,学会如何成为一位贤明仁爱的帝王。” 除了授业,平日里司渊渟很少一口气与楚慎独说这么多话,更多的时候,他在楚慎独面前都是温润沉稳却略显少言。现下与楚慎独说这么多,他知道楚慎独一时半会定也难以消化领会他的话,所以他也柔和了脸上的表情,取出巾帕替楚慎独把脸擦干净,最后说道:“这些道理,你现在听不懂也没关系,你只要记住一点,无论是否在你身边,你的母后与父皇还有舅父,我们会永远爱你,永远把你放在心里一片干净的地方保护。” 楚慎独没有再哭,他只是抿唇看着司渊渟,等到司渊渟把他放下地,他才又跑回到楚岳峙面前,拉住楚岳峙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舅父说的,是真的吗?你们真的会永远爱圆圆吗?” 楚岳峙正看着还在偏殿门口站着的司渊渟,因他对楚慎独说的那些话而失神,听到楚慎独的问话,楚岳峙低低地“啊”了一声,匆忙收敛思绪回握住楚慎独的小手,答道:“自然是真的,我们都会永远爱圆圆。” 听到楚岳峙的回答,楚慎独扭头看看司渊渟,再转回来看楚岳峙,小脸上写满了挣扎,他抿紧唇想了许久,虽然还有很多事他想不明白,但只要父皇母后和舅父都爱他,不会现在就抛下他就足够了。于是点点头,楚慎独还是皱着小脸,很勉强地说道:“那好吧,圆圆可以接受母后将来也去找一个自己爱的人,父皇也要和舅父好好过日子,不能欺负舅父让舅父难过。” 楚岳峙猛地被楚慎独这话噎了一下,愕然道:“不是,父皇怎么就欺负你舅父让他难过了?” 晃晃小脑袋,楚慎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父皇是皇帝,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书上也说伴君如伴虎,而且舅父脾气那么好,平常父皇不高兴都是舅父哄的,舅父怎么可能会欺负父皇,肯定都只能父皇欺负舅父。舅父只有父皇,可父皇还有母后和圆圆,怎么看都是舅父吃亏,所以啊,父皇要对舅父好一点,不要再欺负舅父了。” 极为无语地看着楚慎独,楚岳峙真的很想问问,自己这个皇长子心里最爱的人到底是谁,是父皇还是舅父,他怎么就觉得自己的地位还不如司渊渟呢? 前有九岁的他送玉佩一心求嫁定亲,现在又有八岁多的楚慎独竭力维护,司渊渟就是从少年到中年,从温和到严厉,不管怎样都能把小孩子的心骗到手就对了。 眼角余光瞥向已经又背过身不看他的司渊渟,深知等楚慎独离开后还要跟司渊渟负荆请罪的楚岳峙略微沉痛并困难地说道:“圆圆,你要相信,这么多年来,父皇真的从来都没有欺负过你舅父。”
第152章 世外桃源 楚慎独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下来。 楚岳峙眼看时辰差不多,便吩咐王忠让御膳房备晚膳。司渊渟在楚慎独离开后便没再跟他说过话,一直冷着脸坐在榻上看书。 当初司渊渟并不乐意他用这蛊药,所以他本以为如今提出试着将蛊药解开,司渊渟定然不会反对,却不曾想到司渊渟竟会因此发这么大的火。 要用蛊药的是他,如今提出要解的也是他,这样看来也的确是他任性了,但他的出发点一直都是为了司渊渟好,本以为只要自己好好解释,司渊渟能理解他,现在看起来却是他想得太过简单。 他们这些年极少有争执,像现在这般明明同在一处却相敬如“冰”更是从未有过,司渊渟不愿理他,既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让他整个人如坐针毡差点连拿在手里的茶杯都打翻。 殿内的两人僵持,王忠站在殿外守着也不敢轻易进去打扰,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寻思该怎么缓解两位主子之间这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的凝重气氛。 司渊渟虽手里拿着书卷,可实际上书卷上的内容他是半点都没有看进去,不过是不时在心里提醒自己,要记得差不多就将手上书卷翻页。 心里的火烧得旺,眼角余光瞥见楚岳峙在一旁兀自歇息,仿佛根本不在意的样子,他心里更是像火山爆发岩浆涌出般怒气勃发。兴许楚岳峙并非真如面上那般淡然处之,可他光是看到楚岳峙那浑然不觉自己有错的模样,便抑不住地生气。 他们已经在一起快十年了,楚岳峙怎么能不明白,因蛊药而成二人一体,彼此感知对方存在意味着什么,这些年来因蛊药的关系,彼此之间每一次情绪有大起伏,每一次身体有所异样都是第一时间感应;甚至是两人欢好的时候,那因对方而起的悸动与心跳是那样的强烈,他是那样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愿意以命做交换深深爱着他。 这样的紧密共存,楚岳峙怎么能那样轻易地就说出要解开蛊药的话。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王忠进来点了几次烛火,又为两人换了几次桌上冷掉的药茶。 晚膳要送上来前,林亦过来为楚岳峙例行请脉,楚岳峙收回看向司渊渟的目光,垂眼看着自己露出来给林亦搭脉的手腕,问道:“如何?” 如无特殊情况,林亦每日都会为楚岳峙请平安脉。替楚岳峙把过脉,林亦退开两步,答道:“陛下,一切安好。天气尚未回暖,陛下切记好好避寒,臣开的补药也需得按时服用。陛下身上的旧疾尚在可控范围,有臣在,请陛下放心。” 下巴轻点,楚岳峙淡声道:“嗯,辛苦你了,正月都尚要留宫中替朕请平安脉。” “保陛下龙体康健,乃臣的本分。”林亦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娶妻,楚岳峙虽也曾有意为他指婚,只是林亦表示自己身为医者一心钻研医术,心中已然容不下其他,故而早已放弃成家立室的打算,也请楚岳峙不必为他费心。 既是自己的选择,楚岳峙自然也不会勉强。这些年林亦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太医院,其次便是吕太医的居所,吕太医在女儿出嫁后也是一人独居,因此两人常常都会互相切磋医术,便是偶尔会因坚持各自的医治方式而产生分歧争辩不休,这忘年之交的情谊也依旧无比坚固。 “行了,退下吧。”楚岳峙没有其他事要交待给林亦,手一摆便让人退下。其实若按他过去的性子,定不会每日都让林亦给他请平安脉,毕竟自己的身体好不好自己清楚,只不过现在他跟司渊渟一样,都要为了对方好好保养自己,自然是半点马虎不得。 林亦退出殿外后,楚岳峙看了看时辰,而后一抬眼见司渊渟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心下只觉一阵酸楚刺痛,轻轻一声低叹,楚岳峙下了榻走向司渊渟,过去后直接在司渊渟跟前单膝下跪,然后把头靠到司渊渟腿上,道:“司九,我很怕我的旧疾会影响到你,我真的不想,让你再因为我受到半点伤害,我也会怕,怕若是我先离开……蛊药能让我第一时间感知到你身上发生的一切,若非怕你会因我受累,我是绝不会想要跟你解开蛊药的。我以后不会再提解蛊,也不会瞒着你解蛊,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一国之帝就这么跪在自己面前做出臣服依赖的姿态,司渊渟面色不变,缓缓将手放到楚岳峙的发上,稍作停顿后便移到楚岳峙脸侧,指尖在那张被他吻过数次的脸颊上划过,顺着下颌线划到下巴再用食指与拇指用力扣住,就那么捏住楚岳峙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自己。 桃花眼水光潋滟,眼圈浅浅发红,眼角细微的皱纹透露出委屈与难过,那样寡情的冷淡五官,明明是在下位却不见半点卑微,即便是在认错讨饶,依旧能让人觉出平日里的帝王威严,这人,真的觉得自己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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