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岳峙年前传给楚慎独一套剑法,招式上楚慎独自是学会了,但在楚岳峙看来远不到灵活运用的地步,便也一直没有传授新的,只让他自己将已学的剑法好好再领会,要将一套剑法融会贯通可不是会招式那么简单。 只不过楚慎独到底年纪还小,哪里沉得住气,自以为学会了就想催着楚岳峙教他新的。 楚岳峙并不是一个严父,和楚慎独说话他并不会展露自己身为帝王威严的一面,所以此刻他也只是温和地跟楚慎独解释,还不到教新剑术的时候。 楚慎独自然也不会轻易被说服,因此又不依不饶地试图通过撒娇让楚岳峙心软答应自己。 结果楚岳峙还未开口,一直在一旁沉默看书不言语的司渊渟已冷然道:“闹什么?总是自己想怎样就怎样,这就是你身为太子的自觉?” 司渊渟平日也很少这般严厉地斥责楚慎独,一时间楚慎独都不敢说话了,整个人缩到楚岳峙怀里红了眼圈,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楚岳峙无言地看一眼坐在他怀里的楚慎独,再看连眼神都不愿意给他一个的司渊渟。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他要是还听不出来这个皇帝也别当了。 “圆圆,不是父皇不愿意教你,而是你要明白,记住了招式并不代表你就会灵活运用整套剑法,这跟你平日里识字通文是一个道理。更何况,你现在连父皇传你的内功心法都还没能掌握好,如此急于求成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楚岳峙耐着性子跟楚慎独解释完,看到小孩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整个人都蔫巴了,忍不住抬头对司渊渟说道:“司九,你生我气也不要把气撒到圆圆身上,就算圆圆如今成了太子,他也不过八岁多,难免有点小性子。” “这是宫里不是宫外,若他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想耍再多的性子都可以,但他既然已经成为太子,就该知道收敛,之前的事才过去多久,谁能保证这宫里一定就是安全的。”司渊渟极为严厉地反驳回去,这也并非气话而是的确就是他对于楚慎独的顾虑,成了太子就意味着成为许多人的靶子,一言一行必不能大意,甚至可以说是应该从现在开始就学习步步为营谨言慎行,“我给他起名慎独,就是要他哪怕无人监督时也谨慎不苟,克制自己的种种欲望,自持修养德行。” 司渊渟对楚慎独的教导,多少跟当年对楚岳峙是不一样的,也许是因为有心让楚慎独成才,也也许是因为怕楚慎独会因那点来自楚岳磊的血脉容易走歪,所以司渊渟很多时候对楚慎独都会更为严格,要求也更高。 对于司渊渟的考量,楚岳峙也并非不理解或是反对,他只是不希望太早就剥夺楚慎独作为孩子的天性,哪怕是皇室中人,他也还是希望楚慎独在长大后还能保留一点关于童年的美好回忆。 “就算是宫里,天塌下来也还有我先撑着。更何况哪怕是我当年,你其实也没有太过严苛,但我也一样立下了正确的志向,在宫里成长得很好,不是吗?”楚岳峙争辩道。 “你是怎样的成长得很好?被人关在缸里,撞见使臣,脑后封了金针将我忘得一干二净,如履薄冰仍屡屡被害直到出宫去军营,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如何成长得很好?我让圆圆好好习武,把功夫练扎实,难道不是为他好?”司渊渟极为尖锐地将话顶了回去,他久不对楚岳峙动怒,如今这一怒依稀又见当年误会未解开他心中满是怨恨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字字刺人,直把楚岳峙说得脸上血色尽褪。 殿内的气氛霎时间变得极为凝重压抑,楚岳峙别过脸没再说话,司渊渟脸色也越发难看,楚慎独最开始不敢说话,可两个大人之间明显不对的氛围,楚慎独虽然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隐隐约约明白这是两个大人之间的矛盾,他只是恰巧成为了那个引爆点罢了。 于是楚慎独从楚岳峙怀里下来,鼓起勇气迈开小腿跑到司渊渟面前,拉住司渊渟的袖袍,仰着脸向司渊渟认错道:“对不起舅父,是圆圆不好,圆圆错了,圆圆以后会乖不会任性,舅父不要生气,父皇会很难过的。” 看着那张诚恳还那么像楚岳峙幼时的小脸,司渊渟便是心中再气也很难对楚慎独过分迁怒,稍微缓一缓脸色,司渊渟摸摸楚慎独的头,道:“圆圆你听话,舅父希望你能好好长大,也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他朝能从你父皇手中好好继承帝位。这个身份和位置所带来的制约与责任会很多也很重,舅父知道现在对你来说还很难理解,但你要记住,只有当你足够强大才能好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楚慎独似懂非懂地听着司渊渟的话,他明白无论是司渊渟还是楚岳峙都很疼他望他能成才,所以刚刚被司渊渟训斥虽然有点委屈却也知道其实都是为了他好,此刻司渊渟再与他说这些,他也很机敏地答道:“圆圆能理解,就像父皇要保护舅父和母后,舅父也在保护父皇和母后一样!” 司渊渟一顿,将手里的书册放下,又想了想,才说道:“圆圆,你身上有着司家的血脉,而司家当年乃蒙冤落难,如今虽已平反但也只剩下舅父与你母后,这些你都知道。但今日还有一些事,舅父想要让你知道。” “什么事呀?”楚慎独天真地问道。 “或许,这些事让你父皇跟你说,更合适。”司渊渟直到此刻才看向楚岳峙,手在楚慎独背上轻推一下,示意让楚慎独再回去楚岳峙那边。 楚岳峙没料到司渊渟会突然开了这个头后便把人推回来,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今天跟楚慎独说清楚的打算,可司渊渟却不跟他商量便对楚慎独提了,而且还是简单起一个头便把烫手山芋扔回到他手上。 他也不知道司渊渟是因为生气才这样做,还是本来就不打算将这事拖下去。 看着又回来自己面前的楚慎独,楚岳峙静默了好一阵,总也找不到合适的话作为开始,最后只能再次将人抱坐到自己怀里,缓声说道:“圆圆,可能这对你来说……很难懂,但其实,父皇与你母后之间,只有亲情,父皇对你母后一直都只当做亲人来看待。且这么多年来,你应该也发现,一直以来父皇都未有与你母后同住,亦不在皇帝的居所乾清宫居住,却与你舅父一同日日住在这撷芳殿里。当中缘由便是因为,当初你母后尚在教坊司,父皇也还只是安亲王,为了能将你母后救出教坊司,也……为了要给司家留后,多方权衡之下,不得已父皇选择与你母后有了你,也正因为有了你,才能求得圣旨被赐婚将你母后娶为正妃。但其实,父皇心中一直都另有所爱,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舅父。也许于礼不合,世间礼法不认,但父皇与你舅父是正经拜过天地与高堂,并写下婚书结为眷侣。父皇真正要与其共度一生的人,不是你母后,而是你舅父。” 楚岳峙说得极慢,措辞也很小心,说完后他观察着楚慎独的表情,只见楚慎独懵懵懂懂地在他和司渊渟之间来回看,一颗小脑袋不停地转过来转过去,似乎不能明白为什么明明父母是父皇和母后,可现在父皇却跟他说自己其实是跟舅父一起过日子。 半晌,楚慎独不再左右看了,而是低头去拽楚岳峙系在腰间的玉佩,就这么又拽了好一会儿,他才声音极小地问道:“那母后,也是心中另有所爱吗?” 司竹溪说过,虽然已经在一起,但她现在还不想让楚慎独知道她和余隐的事,因此在征得司竹溪同意之前他们谁都不会擅自将事情说出来让司竹溪难为。 揽住楚慎独的肩膀,楚岳峙慎重地说道:“你母后前半生受了很多苦,为舅父也牺牲了很多,生你的时候因为遇到了危险是早产,险些把命都丢了才把你平安生下来……圆圆,父皇希望你能记住,你母后虽名义上是父皇的皇后,但她不应该受到这个身份的束缚,她永远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父皇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母后能得到幸福,所以,若是有朝一日你母后也有了心爱之人,父皇希望圆圆能跟父皇一样,替你母后感到高兴并送上祝福。” 楚慎独低头安静地听楚岳峙说的话,直到楚岳峙说完,他才慢慢抬起头看楚岳峙,尽管已经努力憋住,但那双通红的丹凤眼依旧不断涌出泪水,泪珠落下挂在细嫩白皙的脸颊上,他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哭着问道:“那母后,以后会离开圆圆吗?你们都另有所爱,那圆圆以后,是不是会变成没人爱的孩子?父皇是不得已才有了圆圆,所以其实,父皇和舅父都不喜欢圆圆,不想要圆圆,是吗?”
第151章 并非最爱 有时候,孩子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最大的依靠是父母,最爱的人往往都是父母,所以,也最害怕父母不爱自己,有朝一日会将自己抛弃。 大多数的孩子,都是天然就渴望得到父母的爱。 楚慎独也一样,对他来说楚岳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所以他像爱司竹溪一样爱楚岳峙,而司渊渟对他而言,则是敬爱的长辈。司竹溪一直以来都有一点一点地给他讲司渊渟的过去,因为不希望让他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司渊渟的流言蜚语,更不希望让他有朝一日会因司渊渟曾是太监的过去而对司渊渟产生不该有的误会和看法。楚岳峙也一直教导他,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人都应该得到平等的对待而非歧视,所以司渊渟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历经坎坷磨难仍能坚持信念,初心不改一心为民的高大形象。 再过几个月,楚慎独便会度过九岁生辰,早非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他对楚岳峙和司竹溪是孩子对父母的爱与依赖,对司渊渟则是尊敬与仰慕。他想要成为像楚岳峙一样的君王,在接受司渊渟对他的教导同时,也想要变得像司渊渟一般知识渊博无所不知无所不会。 都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因此当楚岳峙跟他坦白关系与部分事实真相的此刻,他最在意的是自己会否失去父母,是否被父母以及舅父所爱。 楚慎独哭成这样是楚岳峙没有想到的,他用袖子替楚慎独擦拭脸上的泪水,又将楚慎独抱紧了,温声安慰道:“不会的,圆圆怎么会变成没人爱的孩子呢?圆圆这么讨人喜欢,父皇和舅父怎么会不喜欢圆圆?我们都很喜欢圆圆,很爱圆圆。还有你母后,你是她的心肝宝贝,她哪能轻易舍下你?只是父皇不能保证,或许有一天你母后真的会想从这宫里离开,但圆圆要明白,那不是不爱圆圆或是不要圆圆了,而是你母后也想要拥有一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不要!圆圆不许母后离开圆圆!母后不可以丢下圆圆!父皇和舅父也不可以!”然而楚慎独却不能接受楚岳峙所言,肉嫩的小脸开始涨红,竟是在楚岳峙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为难地看着大有要就此哭闹起来之势的楚慎独,楚岳峙想要哄却觉得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楚慎独平日都很是听话懂事,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哭闹过,他其实也没有更多哄小孩的经验,一时间也感到头痛起来。下意识是想要向司渊渟求助的,可转念想到刚刚司渊渟说的那些狠话,他又不敢看司渊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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