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是想说,良钰不曾见过真正的地狱吗?”皇甫良钰问道,她如何不知战场残酷,虽未真正上过战场,但她见过家人被抓拿下狱时当众被杀的血腥,也记得自己被保护着遭到锦衣卫追杀时,保护她的人与锦衣卫厮杀的惨烈。 “兄长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那不一样。”傅行云放下手中的茶杯,他看着自己妹妹,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寂静古井中的死水,“你杀过人么?兄长杀过人,杀过很多的人,而人命并非消失后便毫无重量。若是上了战场,你会面对许多想要杀你的人,到时候你会杀更多的人,而那,若没有坚定的信仰,坚强的意念,是承受不起的。” 皇甫良钰听完,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的确没杀过人,这么多年来她的双手尚不曾染过旁人的血。 其实傅行云将她保护得很好,当年皇甫家出事后,将她送去傅若翡处,求傅若翡救活她并暂时的收留她,之后数年便独自背负起皇甫家的血仇,返京成为司渊渟的死侍。 所有肮脏的事都是傅行云自己背负的,她这个妹妹从来就没有为皇甫家真正做过什么。 摸着自己掌心虎口因习武而生出的厚茧,皇甫良钰问道:“兄长,其实你讨厌杀人是么,所以才不愿意继承父亲的武将封号。” “不继承是因为我并不认可,愚忠。”傅行云声线很淡而冷,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此刻口中所说出之言是何等的大逆不道,“我从来就不认可父亲与渊渟,皇甫家与司家的所谓忠。为百姓也好,为大蘅国也罢,我从来无所谓国家的兴亡,因为我从来就看不到,有什么值得守护的。我不是一个会无私奉献的人,无论是皇甫家还是司家,未平反之前这数年间受到多少来自百姓的污言秽语,我们两家的父辈为了百姓和大蘅国付出所有,最终又换来了什么?在我心中,百姓从来就不值得,而现在若非是陛下与渊渟在把持朝纲,我也根本不关心大蘅国的未来会如何。” 从得知司家遭难,司渊渟沦为太监那一天起,他就开始对所谓的忠君爱国产生了怀疑。兴许是因他自幼远离朝堂之故,他对于君臣、爱民以及穷尽一生报效国家这些思想从来就没有很强的共鸣。他一直都认为,这些信仰的存在是太过虚无并没有实际意义,他的眼中也没有天下。 百姓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一切去守护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 而君臣,若是明君,尽忠他尚能理解,可若那龙座上所坐之人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那他为何还要尽忠? 这些疑问,在没有得到解答时,皇甫家也倒了。 他一路赶回京城,沿途听到许多,都是百姓对皇甫家和司家的议论,很多都是嘲讽与诬蔑,真正为父亲和皇甫一氏说话的少之又少。他不知道是否因为皇权至上,百姓皆已被洗脑,他只是感到困惑,昏君愚民,真的有守护的必要吗?这些所谓百姓,在他皇甫家和司家溃败之际,没有对过往的一丝感恩,反倒纷纷落井下石。 这就是忠义换来的回报。 “良钰,兄长可以很明确告诉你,作为你的亲人,我并不希望你入军营甚至是提起武器上战场,但,如果那是你的志向你的意愿,兄长会尊重并支持,但最终到底能不能实现,全看你自己。”傅行云说完,刚起身准备让皇甫良钰去收拾休整一下,便看到卫云霄从大门进来,一路快步穿过前院向正厅而来。 “傅书生!我听说良钰妹妹回来了!”卫云霄知道傅行云已经回府,还在前院便大声朝里喊话,他是从军营回来的,身上还穿着战甲,一边走一边还能听见战甲发出的“嗒嗒”声响。 皇甫良钰本因傅行云的话而心情略有几分沉重,但一听到卫云霄的声音,脸色又亮了起来,看到卫云霄走进正厅,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江湖侠礼,笑道:“兄嫂,良钰回来了。” 卫云霄刚一踏进正厅就听到皇甫良钰的一声“兄嫂”,脸上僵了一下,表情都有点垮了,牙疼道:“你就叫我云霄哥哥不行吗,我一个大男人被叫‘兄嫂’,让人听见成什么样。” 皇甫良钰看了傅行云一眼,瞧见傅行云一见到卫云霄便春风化雨般柔和起来的神色,对卫云霄说道:“那可不行,你与兄长拜了天地,兄长又叫你‘夫人’,你是良钰正儿八经的兄嫂,可不能失了礼数。” “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对我失礼数。”卫云霄皱眉说了句,见傅行云一直看着他,赶紧便迎上去站到了傅行云身边。傅行云是他见过最会醋的醋坛子了,连自己亲妹妹的醋都会吃,他可不想又因为一时的疏忽,又再冷战几天或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被傅行云弄得死去活来羞耻尽失。 傅行云牵住卫云霄的手,道:“今日这么早回来。” 卫云霄一听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妙,道:“听说良钰妹妹回来了,我想你一定想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所以就赶紧回来了。” 傅行云挑了挑眉,也不戳穿卫云霄现在越发长进的随机应变,只笑了下说道:“你和良钰聊得来,一会多聊些也无妨。正好她此次回来是要继承父亲的武将封号的,也有想要入军营的想法,关于军营和行军打仗的事,你看着哪些合适便与她说一下,也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卫云霄眨了眨眼,他是早就知道皇甫良钰这次回来所为何事,也知道傅行云其实不太希望皇甫良钰入军营,但傅行云对皇甫良钰与对他都是一样的态度,愿意为了他们让步并接受自己不认可的事,甚至愿意为了他们而将自己的意愿强压在心底。 用力回握一下傅行云的手,卫云霄既是对傅行云说也同时是对皇甫良钰说道:“良钰妹妹想做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是好事,且她对兵制很熟悉想来也不必我再教。我认识的女子不多,但良钰妹妹的坚强还有能力我也是知道的,只不过陛下对这件事也有诸多考量,最后能不能成尚是未知数,在陛下召见良钰妹妹前,我也可带她去军营看看多熟悉了解一些。” 皇甫良钰闻言,向傅行云与卫云霄一福身,道:“良钰谢过兄长与兄嫂。” ———— 作者有话说: 继续搞事业。切入一点配角的不同观点。 其实对于各种观点,我一直都是提出但不论对错,观点可以有很多,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大家心中各有定论。
第107章 榆木疙瘩 天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的冷,因楚岳峙畏寒,宫里各处都早早地备下炭火,也准备好了入冬后楚岳峙要用的手炉。 其实楚岳峙自己并没有将畏寒的毛病看得太重,无奈司渊渟对他的身体十分上心,一早便已经给司礼监、尚衣监、尚膳监以及宫女所属的六局四司下令要早做安排,因此在入冬前,楚岳峙的衣袍、寝具等已全都做好了换新的准备。 在经过前几个月的雷霆整顿后,楚岳峙与司渊渟商量着,在明年一月前都放慢步伐,直到明年一月过后再拟定新的规条法令,正式踏出新政的第一步。 养心殿里已经烧起了炭火,入夜后王忠进殿添了几次烛火,楚岳峙坐在御案前批奏折,御案上的奏折没有之前堆的那么多,还有一部分堆在养心殿里新置的另一张书案上,那是司渊渟的座位。平日里楚岳峙接见其他大臣都会在养心殿的正厅,若是与重用的大臣议事,如傅行云、夏志轶、吴永廉及赵宾等,则会在前殿左侧的隔间里。 寻常司渊渟都不会在楚岳峙接见其他大臣时出现在正厅里,而是会暂时到养心殿右侧的暖阁里歇息或办公。若是让某些朝臣知道,其实现在部分奏折依旧是经司渊渟之手批红,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乾清宫经过数月整修好已经将大部分被烧毁的地方重新修建好,只是楚岳峙打从心底不喜欢乾清宫,一直都与司渊渟住在撷芳殿里,偶尔也会一同在养心殿的暖阁里歇息。 镇国侯府已经修建好,司渊渟白日里也会出宫回去府上,他如今身份不一样,少不了会有其他朝臣到镇国侯府走动,于是他也不会一直待在宫里,但不论他在镇国侯府与其他朝臣交流到多晚,把人送走后他都一定会赶回宫里。 宫门是每日夜里到了时辰便要下钥,但守门的侍卫都有一个默认的共识,内阁首辅司大人有陛下亲赐的令牌,无论何时,司大人要回宫都须赶紧为他打开宫门。 司渊渟回宫的时候,楚岳峙刚批完一部分新递上来的奏折,他在御案前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身子都坐僵了,整个颈背都硬成铁板,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颈,而后正要端起手边的茶喝两口,王忠已经端着新泡的热茶上前来,嘴里惶恐地说道:“陛下,这茶都凉了不能喝呀,奴婢刚给您泡了新的,您把那凉掉的冷茶给奴婢吧。” 其实楚岳峙对于茶是冷是热根本无所谓,但这宫里的规矩多得很,再加上他身体畏寒需保养,若是让司渊渟知道他喝冷茶,怕是王忠也免不了要被怪责了。 把手里的那杯冷茶放到托盘上,楚岳峙拿起那杯温度正合适入口的热茶,用茶盖撇一下茶面上的茶叶,便仰首将茶喝完了。 他依旧保持着许多行军打仗时遗留下来的习惯,也没有那么多骄矜的毛病。虽说也开始慢慢习惯身为帝王身边总有许多宫人围着打转,但依旧不喜欢前呼后拥的排场。他如今贴身服侍的只有王忠,御前服侍的几个小太监也都是王忠手底下的。司礼监没了参政权,不少太监一下子觉得自己没了出路,就开始偷偷把劲往其他地方使,楚岳峙知道后便下令让王忠好好整顿一下司礼监,那些心术不正都给赶出宫去,如此也给其他十一监做个警醒。 太监入宫,除了罪臣以外,大多数都是小时候因家中穷苦养不起,想着把孩子送进宫中至少还能有口温饱饭吃,把孩子卖入宫里也能得到一笔小钱或能解燃眉之急,且孩子入了宫当差,虽是挨了一刀以后于子嗣上无望,但好歹每月也是有俸禄的,也能稍稍接济一下家里。 不过这都是穷苦百姓过于天真的想法,事实上每年被送入宫当太监的孩子数以百计,然而真正能在宫中活下来长大成人的,恐怕也只有三分之一左右。而这些自小便入宫的太监们,除了服侍主子也没有其他技能,在没到年龄之前若非被恩赦出宫,而是因犯了错被赶出宫,往往也都下场凄凉,难以寻到其他出路。 因此在王忠领旨将司礼监那些歪心邪意的太监都按规矩杖责继而赶出宫后,其余十一监的太监们都安分了不少,毕竟在宫中也熬了多年,好容易才熬成人也能在宫里有个栖身之所,实在没必要因为一时之利而自绝后路乃至被赶出宫,甚至是因此而丢了性命。 说到底,太监大部分也都是可怜人,楚岳峙之所以下旨整顿,主要目的也是为了给宫中立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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