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榻的矮脚桌上还摆着先前的棋盘,一直没人动过。 萧则绪坐回他原来的位置,朝夏寒青招了招手,“你会下棋吗?” “不会,臣会下象棋。” 夏寒青拿了一盒子象棋来。 这是先前手底下的人送来的一套冷暖玉棋子,雕刻精致,入手生温。 “哦?也好。” 萧则绪将桌上的黑白子收了起来,转头铺了楚河汉界。 泾渭分明,夏寒青先走,正欲抬手,突然一根手指按住了他拿棋的手背,“既然是两军对战,有赏有罚,如何?” 夏寒青看着那抹淡淡的笑,总觉得里面透着一些不怀好意。 “臣遵令。” 那根手指按着他手背,淡淡的温度力道从那一块传遍整条手臂,夏寒青红着脸走了一子。 棋盘很快陷入僵局,夏寒青行军越来越慢,一抬眼对上一幅笑意正浓的眼睛,萧则绪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夏寒青立马又垂下了头,走出一子。 “将军,承让了。” 萧则绪啪地一声利落地吃掉夏寒青那一子。 “臣认罚,殿下要怎么罚?” 夏寒青乖乖盘腿坐着,表情极为认真,好似是在说什么天大的事。 萧则绪托腮想了许久,突然捏了一块旁边的糕点,指了指他,“脱一件吧。” “啊?”夏寒青似是没听清似的。 脱一件?脱什么? “脱吧。” 他指尖弹了弹糕点屑,拿帕子擦着指尖,动作赏心悦目,只是那双丹凤眼中带着狐狸似的狡黠。 夏寒青只能硬着头皮脱了一件外衣。 然而外衣只是一个开始,萧则绪的攻势越发猛烈,一件一件,到最后只剩下一条裤子。 “殿下……” “不玩了。” 连输五局,输的只剩下一条裤子。 “别呀,万一你马上就能逆风翻盘呢。”萧则绪渐渐诱导,甚至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很快他故意输了一子。 “将军赢了一子。” 眼看着夏寒青情绪重新高涨起来,萧则绪淡定地脱掉外衣。 “将军又赢了?” 萧则绪笑眯眯地勾掉腰带。 直到露出光洁的上身,夏寒青再落棋时甚至脸色通红不敢抬头看一眼。 眼看着萧则绪也只剩下一条裤子,两军对阵也达到了高潮,夏寒青左思右想想不通他这几局棋到底是怎么赢的? “将军还不落子吗?” 似笑非笑的声音如石子落入水潭,啪嗒一声在夏寒青心头炸开了一个水花。 他这才终于想通,殿下是故意的! “臣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他丢下棋子,死活不再落子。 萧则绪笑笑,却越过楚河汉界,拿些夏寒青的棋子替他落下。 “将军赢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他双手交叉托着脑袋朝夏寒青眨了眨眼。 夏寒青被他看得面红耳赤,“臣、臣听殿下的。” 萧则绪却又将问题抛回去笑盈盈道:“孤听将军的。” “那……” 夏寒青捏着衣角,声音都小了许多,“第、第四十二页。” “原来将军喜欢第四十二页。” 萧则绪丢下手中的棋子,笑意盈盈。 * 八月底 钟泓和权员外等人同平珠赫连咎正式商定签署了货币衡量文书。 同时重新拟定并发布商户税收的新款条例,设定起征点,超出起征点部分根据收入按照百分点层次征收。 九月上旬 萧承允负责的钱庄建成正式投入使用,燕云京内多了许多来往的平珠商人,萧则绪责令加大京城内防护安全。 九月中旬 新的一轮科举顺利开启。 京内才子佳人,客栈爆满,甚至来来往往带着幕离的女子也多了许多。 萧则绪连着几天都没睡好,一闭眼脑子里全是科举的事,半夜又惊醒,披着外衣坐在书案前,反复思索着有没有漏缺的地方。 终于到了进考场的这一天,萧则绪一早就坐在考场对面的桂月楼,挑了最好的位置。 对面坐着一位白衣女子,神色从容淡然地喝着茶,相较于她的淡定,旁边的夏寒青显然不太淡定。 萧则绪看着夏寒青不停地喝水,视线在下面扫来扫去,又不断地擦汗。 “你看着怎么跟自个要进考场一样?” “臣是担心会出乱子,殿下为了此事已经许久没有安心睡了。” 夏寒青有时会留在宫里,看着萧则绪半夜翻身起来点灯,他看着心疼。 “安心。” 萧则绪笑笑,也不知是在安慰夏寒青还是在安慰自己。 外头男子正有序进场,照样是脱衣检查,女子则被领到里头由嬷嬷亲自检查。 为了防止岔子,萧则绪还将夏老夫人亲自请了出来,有陛下亲封的一品国公夫人镇守,想来那些人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夏老夫人年轻时也是英姿豪爽,对萧则绪此举十分支持,当即便换了朝廷命妇服进了内堂。 “茵茵,时间不早了,你该进去了,好好考,我在外面等你。” “嗯。” 茵茵起身下了楼。 萧则绪站在窗前一直看着茵茵进去才罢休,正要倒茶时便见考场外多了几顶轿子。 为首的女子穿着一件鹅黄青衫,姿态得体,严厉板正,只吩咐车夫在外等着便抬脚进去了。 “这位范小姐可真是个美人啊。” 他不由得赞叹一声,范幼薇是骨子里自带清冷高傲,一身书卷气,有些古板,是难得的冷美人。 而言茵茵的文静却是浮于表面,骨子里流的全是黑水。 想当年言茵茵和范幼薇并称京城双姝,言家出事后,范幼薇便独自占了第一才女的称号。 这两个人也算是知己,惺惺相惜,希望范幼薇不会认出茵茵来。 “确实很美。” 夏寒青突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萧则绪喝茶的手一顿,唇角微勾,“那位好像是赵怀赵大人的长女,好像是叫……赵丹雪,英姿飒爽,真是好名字。” 夏寒青捏着杯子,背上青筋凸起,脸色极冷。 “后面的好像程芳程大人的小姨子,王家小姐娇俏可爱。” 啪地一声,夏寒青撂下杯子,脸色铁黑,“臣酒醉不适,出去透透风。” 酒? 萧则绪看了眼面前的茶壶,哪里来的酒? “回来,不许去。此处危险,你要贴身保护孤。” 夏寒青只能又坐了回来。 萧则绪还在继续打量着后面来的姑娘们,“哎?这王大人的儿媳妇也来了?我记得他的儿媳妇先前和你议过亲吧?” 夏寒青一僵,绷直了脸。 “臣记不清了,过去之事,殿下不必再谈。” “那你是真没有好福气,这么漂亮的姑娘。” 萧则绪惋惜般地摇了摇头,正欲拿块点心,面前突然被人挡住了光。 夏寒青直愣愣地站在他面前,俯身捧着他的脸,严严实实挡住了他朝窗外看去的视线,黝黑的眸子如寒潭之水注视过来。 “殿下不要再看她们了,臣会吃醋的。” 萧则绪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憋下去。” “臣非圣人。” 夏寒青冷哼一声硬是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后知后觉他忽然反应过来,“殿下故意的?” 萧则绪轻抿了一口茶。 夏寒青气得又坐了回去,没再说话。 “别生气啦,吃块糕点?” 萧则绪捏着一块荷花酥朝夏寒青嘴边送去,夏寒青张嘴要咬,萧则绪突然手一缩,夏寒青咬了个空。 “哈哈哈……” 寂静的茶楼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夏将军,你真可爱。” “殿下不要笑了。” 夏寒青脸色涨红。 殿下小小年纪怎么惯会骗人? 萧则绪依旧俯在窗台上闷笑出声,直到看到夏寒青绷着脸坐得笔直,忙递过去一块点心。 “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将军别生气了?” “臣不敢。” 萧则绪听着连这三个字都是带着怨念的,“那第四十二页?” 也不知夏寒青为何这般喜欢第四十二页。 夏寒青这下耳根子都成了赤红,“殿下!白天不要说这等浑话。” 萧则绪笑得肩膀上青丝都在颤抖,却又不得不憋着笑,万一将军恼了,晚上不偷摸进宫怎么办? 他这几天在宫里头住,夏寒青又不好意思白天留在后宫,只能晚上等天黑人少时卡着宫禁的时辰偷摸进宫,白天上朝前再偷摸出宫。 分明是正经的夫妻。 偏跟那偷情似的…… 萧则绪提过两次,让他直接搬进来,夏寒青却吓得说什么“臣不可胡魅惑主”“不做妖妃”之言的。 “好啦,好啦,我不是在看她们,是在数人数,虽开放了不限性别,但来的大多数是官员富商之女。” 他转而轻叹一声,“贫困家的父母们,连儿子读书都供不起,更别提女儿,她们恐怕连个字都不认得。” 开设学堂十分必要,只是缺少银钱。如今国内空壳子一个,他还需要时间。 “殿下说的是,寻常人家重儿轻女,女子能读书的实属少数。” “一步一步来吧。” 萧则绪转头望向窗外,正好借这些贵女打通女子入仕这条路。 那些老臣家的姑娘们若是中了举,想必他们是恨不得大摆宴席,也不会再当朝反对。 正想着,萧则绪被下面一阵吵闹声吵得回过神来。 抬头望去,下首是一对老夫妻正在拉扯一个粗布衣衫的姑娘。 “你不能去啊,王家的公子已经下了聘,说你要是敢违背三从四德参加这什么科举就退婚。” “平儿,你就当可怜可怜你爹娘昂,人家送了五十两的聘礼啊,爹娘起早贪黑把你养这么大,你却偏要学人家参加科举,娘从小教你的都忘了?” 简平身上的衣裳都洗的有些发白,却依旧干干净净,肩膀上扛着一个打了补丁的包袱,被他们拉扯的包袱都险些掉了。 “爹,娘,殿下仁德,放开女子入仕,若是此番女儿高中难道不比嫁入王家更好吗?” 她声音清脆,说的铿锵有力。 看得出来是一位坚毅的女子。 那黑脸的中年汉子听了她这话当即便啐了一口痰在地上,“呸!什么仁德,都是狗屁,他们就是一时兴起,你要是真参加了这什么科举,就别认我这个爹,我丢不起这个人。” “是啊,平平,你要是参加了科举,以后可还怎么嫁人啊,哪个人家愿意娶你啊,三从四德你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简平被他们拖拽地没有办法。 最后只能扑腾一声跪在地上,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殿下已经废除三从四德,那些官家小姐不也进去参加科举了吗?凭什么我不能去?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我今日想为自己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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