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内侍分为前省和后省,后省负责伺候后宫各位主子,而前省则是一些清闲官职,虽然内侍大多愿到后省伺候,但是安成的这位师父既然已经到了“勾当翰林御书院”这个位置,薪俸待遇都不会差。夏翊清原本想着,若安成的师父如今差事不好,便寻个由头帮衬一把,如今看来倒是并不需要,于是就放下这个心思,收了纸笔让安成伺候他歇息了。
第7章 〇七 学武 次日清晨,定远侯与长公主照例早起,待到得演武场,竟见许琛已等候在此了。 此时不过四更三点,天尚未亮,许琛一人只着单衣站在院中,见他们走来,立刻躬身请安。 定远侯问:“今儿辰时你便要入宫,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许琛答:“义父,我想学武。” 长公主将许琛搂入怀中,说:“学武也不必穿得如此单薄,留神冻坏了身子,来告诉我,为什么想学武?” “我……我想跟着义父义母去边塞杀敌。” “有我们在,长的不说,十年之内还没人敢到我仲渊境内闹事。”定远侯言毕,又怕这话驳了许琛的兴致,便摸着许琛的头发补充道,“不过学些功夫挺好,我的儿子可不能一点功夫不会。” 长公主将自己身上的绣衫脱下裹住许琛,道:“学武不必着急,今日且先在旁看着,我们慢慢来。” 许琛听话地站在旁边,就见长公主和定远侯空手套过几招算是热身。 而后二人从兵器架上各自取下兵器,定远侯持长|枪,长公主持软鞭。长公主先出手,一鞭卷向定远侯的枪,定远侯并不着急,手腕轻抖,带着内力的劲道直传枪身,将软鞭震开,转身之间枪头直冲长公主而去。长公主似乎早已料到,身形一闪,依仗自己身材优势,从定远侯的枪下晃过,软鞭立即出手,冲着定远侯下盘便去。定远侯手上方向一变,以枪撑地,飞身而起躲过了呼啸而来的长鞭。转瞬之间两人便换了位置,不待定远侯落地,长公主的鞭子凌空而出,再一次缠上了定远侯的长|枪,这一次定远侯没有用内力,而是任凭自己的长|枪被鞭子卷住,只见定远侯下盘一沉,竟大有凭力气将长公主拽到自己身边的意思。长公主顺势而动,长鞭一头还缠在定远侯的枪上,将另一头缠在自己腰间,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借力翻到定远侯身后。 定远侯此时转身已来不及,凭借身后的风声和响动判断方位,后撤半步,躬身,躲过了长公主的拳。趁着这一躲,长公主腰部用力,将鞭子从枪上抽回。突然之间,许琛只觉得身边有被鞭子劈开的无数道劲风,一时间睁不开眼。待风止住再睁眼时,场上已尘埃落定。定远侯长枪上的红缨落地,长公主手中的长鞭上也有了几处割痕。 长公主弯腰捡起红缨,说:“堂堂定远侯,打不过就用蛮力,说出去不嫌丢人。”说话间却见那红缨带着力道飞快向定远侯飞去。 定远侯仿佛早料到了,用枪一挑,将红缨挑飞,说:“堂堂长公主,打完了搞偷袭,你不丢人?” “兵不厌诈!” “兵不厌诈!” 二人异口同声。 定远侯接着说:“我就知道你要说这话。” 长公主笑道:“不跟你闹,走了琛儿,用膳去!” 许琛已经看呆,完全没有听见长公主叫他,还是定远侯走到跟前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早膳时,许琛心中一直在想:究竟要苦练多少时日,才能达到义父义母那样的水准?刚才他们的招式快到根本看不清,这是要多少日夜的辛苦练习才能达成? 长公主看许琛食不知味,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便偷偷戳了一下定远侯。定远侯会意,不紧不慢地说道:“琛儿,你不必思虑过多,再好的功夫也是点滴积累所成,我如你这般年纪时,还是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呢。” 许琛抬头惊讶地看着定远侯,定远侯笑笑,解释说:“我十岁前基本就是个药罐子,后来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内功心法,让我照着练习,原本是不做他想,或是无心插柳罢,我的身体竟真的好了不少。那时因为生病耽误了不少功课,我也着实不喜欢做科举文章,想着既学了心法,干脆就此从武好了。不然你以为,我许家满门的书生,怎的就出了我这么个行伍之人?” 许琛这才发现他义父并不像一般武夫那样粗壮,细论起来,只能算是精壮。若脱了戎甲换上便服,旁人肯定看不出他是个行伍之人,倒是有几分书卷气。想来虽然习武,但家学熏陶也是有很大影响的。 见许琛把话听进去了,定远侯也不再多言,用过早膳后就命人把许琛送入宫中。 宫门口早有内侍在等候。许琛曾在慈元殿见过那名内侍,便知道是皇后派他来的。 内侍见到许琛后恭敬行礼,做了个周全的自我介绍,这内侍名叫邓继规,现下是勾当内东门司的副都知。副都知已是内侍宦官之中官职颇高的了,其上便只有都知及两省都都知,见皇后让这般高阶内侍亲自来接,许琛连忙道谢。 邓继规示意身旁的小黄门从归平手中接过书箱,道:“长主家仆并非内侍,不便贴身伺候。这是劣徒谭从守,日常供许郎君差遣,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多谢皇后娘娘。” 邓继规引着许琛往资善堂走,介绍说:“许郎君所进的宫门是大内东侧的东华门,而脚下这条御道便是前朝后宫的分隔。御道以南为前朝,崇庆殿居中,紫宸殿和垂拱殿分居两侧,最西侧靠近西华门的是集英殿和皇仪殿,都各有用途,而靠近东侧这边————” 邓继规停住脚,示意许琛向对面看去,对面正好是一扇宫门,“这道门往里走,就是一院两府三衙,是国朝政事的核心。” 许琛之前听长公主讲过,一院是翰林学士院,两府分别是枢密院和中书门下,三衙是殿前司衙、兵马司衙以及军监司衙。这一院两府三衙,掌握着仲渊的政事军事,是绝对的“中枢”要地。 邓继规带着许琛继续往前走,接着介绍道:“御道北侧正中总三座大殿,为天家与皇后娘娘的居所,每日散朝之后天家会在正中勤政殿处理政事。资善堂为皇子学堂,在勤政殿以西,与后宫主子们所居宫室尚有距离。禁中内侍内人虽皆按品阶着装,但品秩官阶颇为复杂,郎君不必全数知晓,谭从守为人机灵,不会让郎君失了礼数。” 许琛知道是皇后特意照拂,便说:“烦请邓先生替我多谢皇后娘娘。” “长主为国朝辛勤多年,如今郎君入内读书,我等自当尽心侍奉。” 邓继规边走边将这宫中的格局向许琛一一介绍过,这一路走过约两盏茶的工夫,直到已经看到不远处的西华门,才拐进右手边的一扇小门。自小门进入又往里走了约百步,邓继规方才站定,说:“这便是资善堂了。资善堂内共有执笔、品墨、澄纸、洗砚四斋,如今几位皇子公主皆在品墨斋中学习。资善堂内除各位主子的贴身内侍内人以外,另有小黄门数人,勾当官三人,郎君若有事可安排他们去做。” 许琛客气地道了谢。 此时大学士郑英还未到,但其他几位皇子皆已入内。邓继规引着许琛一一见礼,安排他坐在了夏翊清的身后,又安顿好归平之后方才离开。 大皇子端着身份自然不会来和许琛攀谈,二皇子刚刚见礼时已经寒暄过几句,便也不再多说,永嘉公主则一直偏头看着许琛,许琛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垂首不语。 夏翊清刚才有偷偷打量许琛,昨夜泽兰同他说起许家小郎君时,他在心中勾画的是个横眉怒目,体壮如牛的模样。可眼前这人身形纤细,眉目清秀,完全看不到一点草原人的影子,倒更像是临越城中的贵族子弟。 不一会儿郑英进屋,众人便起身行礼。 礼毕,郑英指着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这一位是昭文阁学士穆飏如风,开宇九年进士二甲第一人,现在是谏议院左司谏,兼资善堂善读,日后负责永嘉公主、浔阳郡公和许家小郎君的学习,你们称他穆学士或先生皆可。” 众人行礼后,郑英便将大皇子和二皇子领到了隔壁的执笔斋。 这一下皆大欢喜。郑英专注于给大皇子和二皇子讲史通今,穆飏则带着三个小孩子识字明礼。 穆飏其人天资聪颖,未及弱冠便考中进士,如今不过才二十六岁。永嘉公主、夏翊清和许琛又都年岁尚轻,对着年轻的穆飏平添了几分亲近之感。 永嘉公主之前囫囵读过四书,但还有很多地方不懂,她又不愿听郑英那些晦涩难懂的讲解,也就基本算作没读过,许琛是认字的,但并没有读过四书五经,而夏翊清前日里刚入学堂,自然更不必说。 于是穆飏便从基础讲起,他的讲解深入浅出,十分好懂,这期间还穿插着许多典籍故事,生动有趣,饶是天性好动的永嘉公主也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上午。 夏翊清和许琛也都收获颇丰,起先许琛还有些拘谨,但他看永嘉公主和夏翊清都对他很友善,并没有端着架子,他那颗紧绷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许郎君在想什么?”穆飏点名。 许琛的身份其实很尴尬,若他是长公主亲生,天家便是他亲舅,他与在座的皇子们都是表亲,长公主出降许家,定远侯的爵位世袭罔替,许琛作为其嫡长子,在袭爵之前可依惯例称一声“公子”。可他偏偏是个义子,即使如今名义上是长公主和定远侯的孩子,但养子袭爵这等大事,若无天家亲自认可,便是谁也不敢冒进。而许琛毕竟是长主之子,纳入宗室,也不好直呼姓名,便只能如称呼普通少年一般称一声郎君。皇城之内皆是天湟贵胄,如许琛这般的素衣少年在这皇宫之中实在是十分突兀。 许琛起立躬身道:“天家赐我知白为字,先生以字称呼即可。” 许琛如此说,穆飏也松了一口气。 挨过了第一日的学堂生活,后面的日子似乎好过了不少。永嘉公主与夏翊清都是极好相处之人,几日下来,他们都对许琛以字相称,许琛内心已和他们十分亲近了。 自长公主回朝已过一月时间,定远侯自请奔赴北疆,侯府便只剩下长公主来教导许琛。每日晨起基本功一个时辰,早膳后便入宫读书,待到傍晚时分才能回侯府。每日晚膳时同长公主讲述一下当日学堂的情况,母子闲聊片刻,再回屋读书。许琛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刚入侯府时候的惴惴不安也逐渐散去,如今读书明理,心底那一份感恩慢慢滋长,自然对长公主更加尊敬孝顺。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岁末时节。 这一日,自晨起练功时许琛的眼皮便狂跳不止,扰得他一直心绪不安。直到下午时分依旧无事发生,许琛原本提着的心松了许多,却没成想在散学时分,意外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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