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留回话:“今儿上午说想见四大王,但当时大王还没回来,我就回了他,后来倒也没再要求。一日两膳和午间茶点都照常进了,找厮儿添过一床被子,昨晚让添过炭,便没有旁的要求。只是不怎么说话,只在屋内呆坐。” “明儿带着他一起去莫州。”夏翊清说,“希望他会骑马。” 归平:“大王明日要骑马去吗?这天气还冷……” 夏翊清打断道:“无妨,我不打算在当地住,还是骑马快些。” 许琛也说:“对,既然田知州懂事,我们也不必为难他,省下些时间我们还要去旁的府州。” 是夜,夏翊清躺在床上,虽闭着眼,但并未入睡,他将呼吸压得极轻,怕扰了枕边人。 许琛侧过身把夏翊清拥入怀中,低声问:“怎的还不睡?” “我还以为你睡了。”夏翊清往许琛怀里钻了钻,“哥……对不住。” 许琛闭着眼,轻轻拍着夏翊清,说道:“你不必觉得亏欠,你说过你不爱那样,我不会逼你。你还小,有些事情得慢慢来。” 夏翊清埋在许琛胸口,闷声说道:“你下午时并未尽兴,定是难受,不如……我们做一次?” “明儿要骑马的。”许琛安慰道,“之前就说过了,我不要你勉强自己来迎合我。乖,快睡。” “好。”夏翊清终于放下心来。 次日,莫州官衙内,夏翊清看向知州田诚华道:“昨儿我已经派人来提前通知过了,不知吾想要的东西可备好了?” 田诚华立刻递上账目:“这是四大王要的账目。” 夏翊清翻看了一下,然后说:“这账你既拿了出来,便是做平了,自可以直接拿着回去复命,但是你心里也该清楚,吾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田诚华直直跪地:“大王,下官……下官不敢!” 夏翊清挥了挥手,平留和归平便带着一众人退出。 田诚华道:“大王恕罪,所有粮食和银钱都已送到百姓手上了。剩下的钱也会专款专用,雪后重建修补房屋,补贴粮苗损毁,下官绝对不敢挪用一分一毫!” 夏翊清问:“你拿到了多少钱?” 田诚华:“七万缗。” 夏翊清语气平静地说:“棣州灾情最重,户部拨款十二万,灾情较轻的保州也有八万。你莫州受灾县过半,却只拿到七万?” 田诚华磕头道:“四大王明察,下官真的只收到七万两,下官不敢隐瞒!” 夏翊清叹了口气,不再纠结于这差额,而是问道:“莫州的灾民全都安置了吗?” 田诚华:“全部都已经安置好了,绝对不会有问题!” 夏翊清:“那便麻烦平宁侯替小王去看过那些灾民,田知州可愿作陪?” “愿意!愿意!”田诚华连连叩头。 等二人离开后,曹随安静跪地。夏翊清轻叹一声,道:“永业三十四年冬,潼川路连下了两个月的暴雪,雪深及腰,尤以普州最为严重。普州下辖七个县,冻死近万人,倒塌民房无数,京中派下的赈灾银两和粮食被当地官员层层盘剥,最后到达灾民手中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灾民愤而反击,却被厢兵当作暴民处置了,我说得可对?” 曹随默默地点头。 夏翊清继续说:“可普州乐至县县令用尽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安抚了所辖县的灾民,甚至拿出自己家的存粮和宅院来庇护灾民,对不对?” 曹随继续点头。 “你在乐至县县令家中亲眼看着他如何筹措物资,如何安抚灾民,如何扛着上级的重压拼了命地要来了你们的口粮,让乐至县成为普州死伤人数最少的县,对不对?” 曹随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夏翊清看着曹随如今的样子,无不感慨,道:“当时你的心里在想什么?今年看见这些灾民,你心里又在想什么?有没有想起过当年帮助过你的那名县令?有没有想起过永业三十四年的大雪和周围被冻死的同伴?有没有感受到他们的煎熬和难受?” 曹随声音有些哽咽:“四大王,下官……” 夏翊清摆手:“开宇十四年你在衡州当知州的时候,百姓对你多么爱戴你还记得吗?那时你两袖清风,心中满是抱负和理想。八年后,你腰缠万贯,可心中的理想还在吗?你还想得起当初乐至县县令的样子吗?” “我……我对不起他……” “你不是对不起他,你是对不起你自己。”夏翊清语重心长地说,“把钱还回去。你我心里都清楚,棣州不止那些灾民,大雪已过,可很多地方今年会减产甚至绝产,还有许多危房和压塌了的房屋需要修复。去年先是旱灾又是打仗接着就是大雪,百姓过得已经很艰难了。” 曹随磕头道:“是,下官遵旨。” 夏翊清起身:“回京之后你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我想你心中清楚。我虽然觉得可惜,但我不会为你求情,因为那些百姓是无辜的,天灾躲不过,可你还给他们带去了人祸。” “下官明白。” 夏翊清扶起了曹随:“你如果第一天不给我送钱,如果在我们到达棣州之前好好安抚灾民而不是找人给我们演戏,我或许真的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可你做得太过分了,我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夏翊清故意停顿片刻,才说,“新任刑部尚书姓盛,叫盛弥,我相信他见到你,一定会有很多话要问你。” “盛……县令……” 听到盛弥的名字,曹随愣在了原地,夏翊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不多说了,一会儿自会有人跟着你回去拿钱,我相信你明白该怎么做。” 夏翊清说完就离开了房间,等他关上房门之后,许琛走到他身边:“好一招攻心计啊。” 夏翊清看向许琛:“你怎的没去看灾民?” “田诚华吓得都要不知如何迈步了,我便让平留和纪寒跟去查看一番。”许琛又道,“而且我怕你这边出事。” 夏翊清叹了口气:“让他发泄一下罢。” 许琛看轻声问道:“怎么了?” 夏翊清拉着许琛坐到廊下,说道:“小叔跟我说过,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曹随原本是想做个好官的,也真的做过一段时间的好官,可最终还是走歪了。” 许琛:“人总会在一些关键的时间点,作出一些自以为正确的决定,然后再自我合理化自己的选择,于是一错再错。” 夏翊清看向许琛:“这话定然不是你想出来的。” 许琛笑道:“管它是谁说的呢?有道理不就行了吗?” “也对。”夏翊清长出了一口气,“我想快些巡视完回京,耶兰公主已然启程,我怕事情有变,在京中我消息也更灵通些。” “都依你。”许琛沉默片刻,说道,“竟真要将公主嫁过来,那公主比永嘉还小些,便要背井离乡,困于一方皇城之中了。下令出征的是皇帝,前线打仗的是士兵,仗打输了,却要把公主送到仲渊来,她一个在深宫中长大的公主又做错了什么?要赔上一生际遇。” “所以我很钦佩姑母。”夏翊清感叹道,“她敢走出后宫,与男子一样在战场上厮杀拼命,她是仲渊百年来第一名女将军。” “其实……”许琛犹豫片刻,缓缓道来,“母亲当年并非自愿,母亲的生母是先帝的章贞贵妃韩氏,永业三十三年五月,章贞贵妃薨,同年九月,礼部尚书韩秉病逝,仅四十七岁,韩秉身后有五子二女,不仅五子屡试不第,就连外嫁二女的夫家也不在朝中。” 夏翊清自然明白这其中并未说明的话,国朝皆知,镇安昴长公主及笄之岁单枪匹马奔赴草原,初战便捷,在军中立住了威望。长公主生于永业十八年四月,到三十三年四月,刚好及笄。 “是……先帝做的。”夏翊清轻声道。 许琛点头,说:“章贞贵妃一句话,让母亲奔波这数年,也让韩氏一族无缘朝堂。” “什么话?” “若为男,当辅陛下。”许琛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母亲说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先皇,又想着章贞贵妃那句话,便直接跑到前线去,左不过就是一条性命罢了,没想到她竟真打出了一番军功。可终究还是与先帝离了心,她至今未曾原谅先帝,也不曾原谅天家。天家让母亲多年不能有所出,那年上元节之事,再加上小叔的秘密,还有……天家登极前派人杀了沈家所有人。对母亲来说,天家伤了她的孩子,害了她最好朋友的家人,害了她丈夫的弟弟,又让她这些年过得这么艰难……母亲虽不说,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恨,也明白她的孤独。父亲兄长皆是如此,若非嫁于父亲,她心中只会更苦。” 夏翊清感慨道:“帝王无情,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二人又说了些旁的,待曹随冷静下来后便返回了葳蕤院。 次日,保州官衙内,夏翊清率先开口道:“我们来的路上已去过庇护所了,顾知州这些日子辛苦,想来是连年都没有过好。” 顾攸:“下官不敢。辛苦的是百姓,在这种情况下过年,他们才艰难。” “我听说除夕那晚知州是同灾民一起过的?”夏翊清问。 顾攸点了点头:“是,我孤身一人,往年除夕也都是跟家里的厮儿们一起过,今年同这几个县的灾民一起过,反倒更有些滋味。” 许琛惊讶道:“子居哥哥还没成家?” 顾攸摇头:“我既无父母操办催促,便不急在一时,独身一人反倒自在些。” 夏翊清微微侧目,接着说起正事:“原本保州应该是有八万缗的,现在曹随补齐了剩下的三万缗,可否够用?” 顾攸点头:“够用,原本赈灾钱就有富裕,我只是想着为后续百姓生计备下预算,既补齐了这三万缗,已是足够了。” 夏翊清:“河北路各地的情况我都会如实禀报天家,像顾知州这样的好官不该被埋没。” 顾攸微微欠身:“大王言重了,下官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顾知州与知白是旧相识,定有些话要说。”夏翊清说着便站起身来,“我再去看看那些灾民,你们慢聊。” 许琛连忙起身:“我陪你一起。” 夏翊清笑着摆手:“不必,你们叙旧便好。” 等夏翊清离开之后,顾攸走到许琛身边问:“我是不是哪里得罪四大王了?” 许琛笑笑:“怎么会?他只是认生而已。” 顾攸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我以为我说错了什么惹得四大王不高兴了。” 许琛安慰道:“子居哥哥一向是最会说话的。” 顾攸:“你莫要再这么叫我了,你如今已是侯爵在身,又是长主义子,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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