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倒正合了临月轩两位主子的心意。 九年的时间已不算短,更何况对于柴昭媛来说,那是她风华正茂的几年。十五岁入宫得天家宠幸,一路走到嫔位也不过十七岁,可九年过去天家再未宠幸,起先她对未能有自己亲生孩子颇有些介怀,但自夏翊清来到临月轩,她亲身经历了这孩子的几次生死难关后,便彻底绝了想有子嗣的念头。生在皇宫之中的孩子都太难了,她护下夏翊清已是艰难,若再有一个,定是分不出精力的。 而且这几年的时间她已经想开,从古至今后宫女子能安然到老已是天大福气。认命,才能在这宫中好好活下去。 夏翊清更不必说,他本就“木讷”,不愿与人多说,临月轩越安静,他就越开心。每日早上请过安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或是练字,或是读书,好像宫中四处的张灯结彩皆与他无关。 小年的晚宴是皇后赐宴,夏翊清“照例”托病告假,柴昭媛便推说照顾他也告了假,因着往年小年晚宴他都告假,此次也并没有人多想,只是往年他是真病,今年却是因为不想见到大皇子。 那件事毕竟还是在心里留下了刺,之前在学堂还好,若留心在意总是可以错开。可家宴上皇子照例要坐在一起,他避无可避。皇后身边的泽兰对那一日事情的缘由三缄其口,那件事明眼人都知道是大皇子有意陷害,无论是冲着自己还是别人,总之大皇子并未如愿。 夏翊清心中很清楚,若是冲着自己,大皇子可能会再一次找机会,若是冲着别人连带到自己,那大皇子并未如愿后的气愤和郁结极有可能会算在自己头上。所以短期之内还是尽量避免和他相遇的好。 小年一过,除夕就不远了。除夕宫宴是躲不过去的,柴昭媛命人早早收拾妥当,带着夏翊清赴宴去了。除夕晚宴自申时初起到戌时末敲过一更才能结束。挨过了繁琐的规制,长公主看到在座的几个孩子早已生了倦意,便向皇后请命让他们去外间玩耍了。大皇子在席间不动,二皇子也端坐席间,永嘉公主畏寒躲在暖阁不出来,便只剩下夏翊清和许琛在玲珑池旁并肩走着。 玲珑苑内外步道早早被内侍清理干净,许琛让随从跟在身后,自己伸手接过了灯笼。 许琛:“浔阳公的风寒刚刚痊愈,还是不要在外走太长时间。” “无妨。”夏翊清道,“我这是胎里带来的,每年冬日都会高烧一次。” 许琛:“既然如此更要好好保养才是。” “真的没事。”夏翊清转着手中取暖用的手炉,半晌才又出声道,“知白,那日学堂的事,你是否已知详情?” “我本不该妄议朝政,今日是你问起来,我才说的。”许琛沉默片刻,答话道,“义母告诉我,那段时日先生在前朝弹劾了容贵妃的兄长。” “竟是因为这个。”夏翊清无声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低调行事便可以躲开宫中的这些事情,看来还是太天真了。” 许琛心下一动,偏头看了看身边的人。这个明明应该像其他皇子一样无忧无虑在皇城中长大的人,竟然也会和自己一样过得谨小慎微,一时心底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慢慢地说:“浔阳公不必忧心,义母曾跟我说‘不要随意惹事,但也不要轻易怕事’,如今事由并非因你而起,就更不需要害怕了。” 夏翊清道:“姑母历经生死,是个通透之人,她说的话,必然是没错的。” “浔阳公也并非愚笨,定能明白。”许琛道。 夏翊清笑了笑,却换了个话题,说道:“这些天我在临月轩读书,看了老子的《道德经》,便为自己起了个字,和光。”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许琛只略想了一下,便道出了这二字的来历,他觉得颇有些意思,夏翊清一个天家皇子,竟想要与世无争,这倒是新奇。不过转念间他便明白,这也确实是夏翊清的处世之道,不争不抢,不露锋芒。 “是个好字。”许琛说道。 夏翊清说:“知白,我视你为亲为友,你又比我年岁大些,我不愿你像旁人那般称呼我。如今我已有了字,你可愿和我以字相称?” “我……” “此时只有你我二人。” 许琛既没有同意,也并未拒绝,只是沉默着。 “也罢。”夏翊清并没有再强求,像是自我安慰般说道,“你身份尴尬,在这大内之中是该小心谨慎一些的。” 许琛默不作声,继续陪着夏翊清缓步前行。 没一会儿,远远传来了更漏声。除夕夜宫门一更二点落锁,如今已然一更,长公主该要离宫了。夏翊清停住脚步,说:“宫门要落锁了,知白,我们再见面时就是新的一年了,你可有什么愿望吗?” 许琛轻声回答道:“我只愿义父义母一切安好。还有……” 夏翊清见许琛停了先来,便追问道:“还有什么?” “愿和光诸事顺遂。” 夏翊清一愣,盯着许琛看了片刻,而后展开笑颜,说道:“那我便祝知白也诸事顺遂。” “我僭越了。”许琛刚抬起手,就被夏翊清按住,只听他道:“是我让你这么叫的,我很欢喜,知白,以后无人处你就这样叫我。我自小生在这宫中,自然懂你心内担忧与惶恐,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无法彻底纾解你心底烦忧,但我总想让你可以稍稍松快一些,在我面前,不必管什么规矩身份,你可偷得片刻自在,这样可好?” 许琛道:“那我要再加一条心愿,愿和光在我面前也可以偷得些许自由。” 夏翊清会心一笑,说:“好,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又并肩走了一会儿,见凝冰前来寻,知是宫宴散了,便各自归去。 天家留宿慈元殿,长公主带着许琛离宫回府,在热热闹闹的氛围中,开宇朝迈入了第十四个年头。
第11章 十一 换防 守岁那一日定远侯没有回家,只一封家书由落华带回,说边塞一切安稳,草原余部虽有几次小规模的偷袭但都不成气候,很快就被压制住了。落华又拿出一个精致的匕首交给许琛,说这是定远侯给他的新年礼物。 那匕首鞘上有精致的花纹,一看就是出自巧匠之手。许琛稍稍用力拔出匕首,这匕首长约六寸,双刃极薄,周身一层白光,看上去锋利无比。 长公主见此,微笑着说:“这匕首定出自草原玄部,玄部极善做兵器,他们的用料与工艺皆为上等,这是个好物件,你可要收好了。” 许琛用力点头,收下了他到仲渊之后的第一个新年礼物。 过完上元节,资善堂便正式复课了。许琛又恢复到之前的生活,每日晨起一个时辰练武,而后入大内听学,散学之后回到侯府,他又给自己加了一个时辰的习武,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转眼便是春日,四月初八,吏部与兵部连上奏疏,请定远侯回朝述职。次日两府便传出旨意,令长公主尽快启程前往北疆与定远侯换防。 侯府。 许琛:“义母这么快就要走吗?” “是啊。”长公主一边擦拭着自己的剑一边说道,“等东西收拾妥当我便出发,从临越到边塞不过半月时间,若不出意外,下月初你义父便可回府了。你不要担心,我都安排好了,在你义父尚未回城之前,你可以住在皇后那里,我把凝冰也留给你,跟你一同进宫。” “义母,我可以一起去吗?”许琛小心地问。 长公主放下剑,示意许琛上前:“琛儿,你还小,等过几年我一定带你去趟草原。” 许琛低声道:“可我不想离开义母。” 半年的光景,许琛终于放下心防,从心底里认了这个母亲。如今骤然离别,再懂事的孩子也还是会不舍的。 从前没有孩子时,长公主从无牵挂,可如今这个小小的人儿在她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这种子刚刚破土,还需要她的呵护。她确实心中满腔不舍,但她亦知天命难违。 长公主轻轻抚摸着许琛的头:“琛儿,听我说,皇后是极好的人,我不在京城的时候,她一定能护你周全。你要记住,就算我和你义父不在你身边,我们的心也是想着你的。” 许琛知道挽留没有意义,天家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只是剩下的几日,他练武更加刻苦,每日不到长公主喊停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快些长大,要快些长到可以自保、可以跟义父义母比肩的时候。 四月十四,长公主带着素缨和一队骁骑卫出城去了,同时,许琛带着凝冰搬入了皇后的慈元殿暂居。 许琛在皇后宫中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照着皇子的标准,出入学堂还有皇城司守卫跟随,凝冰每日早晚陪着许琛套招,倒也没有让他的功夫荒废。 边境。 五月初二,札达兰趁夜偷袭,连屠边境三城,掳平民数千。恰逢长公主刚到边塞,亲自坐镇军中,定远侯亲率三千骁骑卫将札达兰的队伍逼退至距边境约百里处,并生擒札达兰世子木赫。札达兰首领扎鲁上书,请求用所俘百姓换回世子木赫。 五月初五深夜,乌云遮月,几只黑鹰在札达兰营地上空盘旋,不久后粮草库便烧起大火。另一边,关押战俘的牢笼全部被打开,负责看守战俘的札达兰士兵集体失踪,战俘们也不知去向。 扎鲁知道这一切是长羽军做的手脚,但札达兰士兵连长羽军的影子都没看到。如今粮草已空,战俘遍寻不见,失去和仲渊谈判条件的扎鲁含恨撤兵,眼睁睁看着长羽军将木赫带走。 五月初七,长羽军退回边境线内,重新调整了边境巡防路线。 五月初九,所有战俘全部回城,长羽军驻扎守卫负责协助处理后续事宜。 五月十三,远在京城的天家收到了前线传回的战报,七日之内收城、退敌、擒贼、安民,这一切做得干净利落,天家传旨命定远侯尽快押送木赫回城。 五月二十,接旨后的定远侯从边境出发,一路严密押解木赫,于六月初七顺利返回临越。 边塞的战事非常顺利,可宫中却风起云涌————浔阳公病了。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许琛。 夏翊清虽平时读书“不甚用功”,先生安排的功课也完成得一般,但他态度认真,纵使年前感染风寒之时,也从未在课堂上打盹。可现下,五月仅仅过了一周,夏翊清已经多次走神打盹,平日里还没有冬天时候那样活泛,就连被春困扰得几乎要睡一整日的永嘉公主都比他精神。 这一日午歇时,夏翊清照例窝在书桌旁,坐在他身后的许琛发现,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夏翊清的后背就已湿透。五月初的午间虽已有些热,但尚算不得燥,况且夏翊清只着单衣,不该如此出汗。许琛走上前,轻声把夏翊清叫醒,俩人一起出了品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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