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门时,师尊信手折一枝桃花与我交手,花香满衣,何其风流,我却连一瓣桃花都无法打落。他含笑道:“你胜负欲太重,反而迷了本心。我叫你打落桃花,你心里便只剩打落桃花这一念头,看不到我刻意露出的剑招破绽。从此便改用木剑吧,明心见性为止。” 听我提及木剑,他眼中也有怀念之色,“那木剑原是拿来给你磨练心性的,如今何须委屈自己,你明日自去剑阁便是。” 我谢过了他。 说完这最不要紧的话题,我们再次陷入久久沉默。 我们还牵着手。不论谁先松开,都显得生份,可拖得越久,只会越尴尬。 “决儿有事要问为师么?”他先打破僵局。 我沉吟一会,摇了摇头。该有数的我已有数,至于不该我知道的,便是问了,他也会巧妙搪塞。有时候,“知道”并不会改变任何事。 “问点什么吧。”他紧了紧与我相握的手,微微仰头看我。 “师尊害过我父母么?” “不曾。” “师尊打算让我去死么?” “绝不。” “徒儿问完了。” 他略一怔忪,我看着他,认真道:“师尊信我,我也信师尊。”
第六章 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到得今日,终于满了整十天。 他昨夜既已酒醒,我没法再贴身照看,但也未曾就此走开,而是在一墙外的廊下抱剑而坐,留心他房里动静,准备稍有异动便冲进去。 拜那本淫书所赐,我已深知套路——他情潮一起,便会天降各路淫贼,走门的、破窗的、下药的、催眠的、堂食的、打包的、独行的、结伴的…… 管他们作什么妖,我只将来犯者分成两类,能被我当场杀掉的,和迟早被我杀掉的。 我虽初入元婴,但长于剑术,同境界内斗法无敌,如今法天宗内,除却师尊,比我能打的只有掌门师祖姜淮、二师伯谢归止和师姑沈湘。 师姑没带把儿,先排除作案嫌疑;掌门师祖卡在化神境已久,寿元将尽,这么一个白胡子老头,连那本淫书也不至于强人所男;二师伯谢归止却有重头戏,他不仅是当今天下步入大乘境的三尊之一的剑尊,而且容貌气度不凡。 谢归止孤标冷峻,专心修炼,不问红尘。在那本《清冷师尊雌堕记》中,他长年对小师弟求之不得,逐渐丧心病狂,终于得手后,不仅将他反复奸之,还用上了许多凌虐手段,比如拿剑鞘……打住,不要细想。 老实说,我不信。 哪怕那本书里是个适龄雄性都想上我师尊,我对谢师伯也有信心。他就算真的觊觎我师尊,也只会将他当作一味助益修行的炉鼎来采用,绝不会掺杂私情。 那书描写玄嚣、药王、妖魔鬼怪之流,因我并不认得,便被轻易糊弄了过去;可一旦写到谢师伯这样的熟人,我便越读越觉得……怪怪的,仿佛在看一个冒名顶替的拙劣戏子。 当然最面目全非的,还属用最多篇幅刻画的师尊。也多亏如此,我才能加以区别,不至于一见到他就回想起那些不堪情节。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鸟鸣婉转。后半夜落了雨,落花纷纷。青草地浸饱了雨水,冒出许多蘑菇。 此地水木灵机充沛,花草长势野蛮,春夏之时,我每隔半旬便要用剑气剃上一轮,否则连石道、游廊、乃至整个屋子,都会飞快吞没于浓绿中。 我估摸着时辰,该向他问晨安了。站在门前,手抬起又放下,竟一厢情愿地紧张起来,仿佛即将入洞房的新郎,终于敲了敲,他过了一会才懒懒道:“昨晚喝太多了,头疼,再睡会。” “那不打扰师尊了。”我道,走远了些,拿出饮恨铃摇了摇,重又坐到廊下。要说他宿醉难受,我是不信的,但听他声音并无异常,我便稍稍放下心来,能够再多等上一时。 他只要开口,我便知他好不好。 我枯坐无聊,一边继续留神里屋动静,一边在脑海里将七册春宫图再温习了几遍,这其中我最爱那本与寡嫂相好的,因那小叔子蓄意勾引,使出各种风流伎俩,便如一本上好剑谱,招式最为新颖多变。 小师弟在这事上倒没骗我,春宫图果然画技写实,交合处细致入微。其实那夜我昏头涨脑,也不知怎么肏进洞去的,竟没看上一眼,只记得被紧热吸裹的畅美滋味。 早春时节,吹面而来的风挟来一丝寒意,我的面皮却热得厉害。我告诫自己不要再想那档子事了,过了会又神思不属地摸出一盒脂膏,抛了几下。 都道处子开苞太过生涩,最好用上润滑之物,我便去陆上买了些备用的,人间声色行业发达,光这小小一盒脂膏便有许多门道,有添加助兴药物的,也有各种芬芳气味的。 我最后只拿了盒无色无味的,因我更喜爱师尊本身的气味,不愿被外物扰乱。那店主一看我便知是个雏儿,大力推销起房中淫器来,我一概没要,那些都是用在他身上的,总要他喜欢才是,来日或许能一起逛逛…… 我望着远处,青山没于云雾里,时隐时现,我的一颗心也茫茫然没个着落。 若今日无事发生…… 在某个极阴暗的内心角落,我隐约有些遗憾。 复又责骂自己道:即便我盼望与他肌肤相亲,怎可加诸于他的灾厄之上?除非我本就是这样一个懦夫,只会趁人之危,打着救他的旗号占他便宜,那我又与书中其他淫贼何异? 终于下定决心:不管今日有没有这么一桩事,都要将我的心意托出。若是两情相悦则再好不过;他若对我无意,我会继续追求,却不会强逼。 我性情淡薄自负,倘若对旁人动心,君既无情我便休,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我一想到见不着师尊,心里就像破了个大口子,空落落的难受。 他便是要治我个欺师灭祖之罪,我也认了,只盼他别赶我走。 天色渐暗,我继续守着他,这一日已要过去。门里门外,相去复几许,却仿佛隔着一条迢迢河汉。 靠檐角的梧桐树忽然传来哗啦啦的叶片扫动声,我知那是什么,连剑都没拔,只仰首以待,微露笑意。 一只五彩斑斓的灵鸟从天而降,掉到我膝上,羽毛纷飞间溅起几点火星子。这鸟儿约莫野鸡大小,圆滚滚的,还是羽毛初丰的幼雏模样,黄嘴丫子都没褪尽。 它刚一扁嘴,我便知它要嚎啕,立时扒拉了一下,把它也笼入饮恨铃的静音结界内, 它口出人言:“娘!” “果果,你这是和谁打架,还打输了……” 它华丽的尾羽脱得七零八落,冠毛也斑秃了一大片。 果果滚了两滚,变做一个穿火红绣金衣裳的三四岁小童,抬起胖乎乎的小手,试图遮住头顶,可惜手太短,遮不全乎,急得它小脸皱起,泫然欲泣。 我忍笑安慰道:“改日叫你爹先用幻术帮你掩饰一下,你偷偷长齐了毛,没人看得出来。” 果果抱着我的手摇晃,叽叽喳喳,一通告状。 它去找隔壁微尘峰的几头护院灵犬玩儿,却被它们围追撕咬了五里地。 我情知它所谓的“玩“必定是它招惹人家在先,比如叼狗子尾巴之类的缺德事,但这不妨碍我护短,“它们五头打你一只,欺鸟太甚,我必帮你报仇。” 果果嘎的开心笑了。 我暗叹,堂堂凤凰末裔,百鸟之王,和狗打架还输了,说出去谁信。 “叽叽……叽叽叽叽……” 除了爹、娘、饿这三字,它尚不会其他人话,只会叽叽作响,好在师尊与我都听得懂。 他刚才是在说:娘你把它们打一顿,给我出出气就行,不必杀掉。 “……”我帮你和狗打架已经很跌份,怎会杀害它们。心中却又欣慰道:我儿虽是凶兽,但心性纯善宽和,当真有教无类。 至于我这个便宜儿子是从何而来的,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我当时正奉宗门之命巡视凌阳洲,翻阅地方宗卷的悬案时,发觉最近数年来,修道者屡有不知所踪的,因他们大多才筑基,修为低弱,又分属各门各派,所以从未引起重视。 我一路追查,竟落入妖帝陵寝,阻止了一场妖族妄图复生凤皇的旷世阴谋。 洪荒之初,人与妖杂居,妖能吸收天地灵气,有腾云驾雾、移山撼海的神通;人族七窍闭塞,无法运用灵气,受尽妖族欺压,四处躲藏偷生。 幸有天道垂爱,两万年前天降陨石,其上镌刻修仙之道,从此人亦能引气入体、锻造体魄,内感养神。 随着修真者增多,人族一转攻势,集结成联军,屠戮龙王凤皇等妖帝,史称“灭妖兴道”,自此妖族再不成气候,鸟兽群散于山林,或被驯化为灵兽、或被炼成丹药法器。 妖族中自也有不服的,此地便有这么一帮余孽,妄图令那凤皇涅槃,重现昔日荣光。 它们为此捉来修士们,投入一个炉鼎,日夜熬炼,也不知捣鼓的是个什么玩意,从没传出过动静。它们倒是虔诚,每日照样三叩九拜地供奉着。 这些小妖明显不太机灵,做事也毛手毛脚,看起来不像能成事的,我便只当它们异想天开。 我单枪匹马挑了它们的老巢,救出几个还没来得及被下炉的修士。最后待要掀翻那炉鼎时,从中冒出滔天烈焰,竟当真藏着凤皇残魂。 唉,我这手气,一开一个准,我早该想到。 那凤皇便是一缕残魂,也是上古四大妖帝之一,我一个小小金丹修士,唯有勉强抵挡而已。 它似乎很是在意一枚悬于炉中的丹丸,我料想那便是它的妖丹,于是将它引开,再眼疾手快地夺过来,本打算借此要挟对方,却不料那妖丹竟似活的一般,立时往我气海一钻,好在当时并无什么异样反应,倒是把凤皇给气疯了,露出不少破绽。 我趁机将它一剑斩杀,却也被它的尾羽贯穿,垂死之际,只觉自己被一人极轻柔地抱起,那人叹道:“怎生又成了这幅德行?” 我靠在他怀里,满身是血,把他的青衣都浸透了,“徒儿不孝,不能……” 他抚了抚我的脸颊,爱怜笑道:“你省省力气吧。” 师尊的手指在发颤,还冰凉凉的,我迷糊地想要反手覆住安慰,却是一点力气都没了,眼皮越来越重,好不容易顺足一口气,交代了遗言:“来世我还想做你徒弟。” 他冷冰冰道:“你休想。” 说着低头顶开我的牙关,硬塞进一颗灵丹,我当即被噎得两眼一黑。 等我再醒来,见到纪春水的第一眼,便知他是我师尊的分身所化。 他自称游方郎中,每日专心捧着卷医书,包扎戳针熬药,全都是现学现卖,竟没出一点差错,不仅医好了我的烧伤,还顺手救治了许多凡人,短短两月便在江湖上打响了神医名头,上门求治者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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