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逐个击破,灵力忽地滞涩,蹙眉抬眼,见眼前金光万丈,立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低低梵唱,“不去不来、非垢非净、不生不灭……” 大乘光寺的方丈,摩诃。 此人慈悲为怀,从不与人斗法,故而声名不显,师尊私底下却道,若论难缠程度,摩诃方丈排得上当世第一。他的法相名为“须弥芥子”,能自辟一方小天地,一旦被吸入,绝难逃出。 他见我看来,并不动干戈,反而深深一礼,谦卑道:“九歌统领大司命,参见神子殿下。” 我面不改色道:“来得正好。我遵天尊御旨,前往归墟行事。尔等当为我护法,你留守此地,阻拦各方势力,莫要放过一人。” 他微微一笑,“神子千金之躯,岂可孤身犯险,当由老衲护送。” ……我这神子当得果然窝囊,手下根本不听使唤。他话音未落,我已倏然撤剑,任凭自己从万丈云霄急坠。 师尊曾交代,如遇见摩诃,切勿与之缠斗,应先寻一藏身之所,再行袭杀。 可长空万里,又能躲到哪里去? 当然是海里。 与此同时,摩诃猛地双手合十,僧袍鼓荡,须眉倒竖,大喝一声,“咄!” 金钵当头罩来。 那金钵离我越近,越大得不可思议,到最后几如整面天空覆压。 我心念电转,思量道:若被一钵兜走,怕是要被做成打开天门的钥匙,贻害无穷;若在此时此地引爆那颗“心”,整个元洲都将被夷平,亿万生灵灰飞烟灭。 又来了,两害相权取其轻。 可我偏要再争一争。 剑光如匹练般腾起,击向金钵。 铛! 千钟万磬齐鸣,震耳欲聋,四海波荡。 老僧慈爱道:“此乃金刚不坏之身,坚固超于三界,神子莫再执迷不悟,你生来为救众生出苦海,岂可耽于一时之妄执。” 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我方才以剑击磬,并非指望能捣毁它,而是借倒冲之势提速。耳畔浪声轰鸣,我甚至已隐隐闻见海水的腥气,快要到了! 金钵沾到我飞旋的袖角。 千钧一发之际,悠长的凤鸣响彻天地,宛如远古神衹的吟唱,圣洁而威严,细听,仿佛是…… “娘——娘——娘———!” 一颗拖着绚烂尾羽的火流星从天边呼啸划过,转眼即至眼前,如一团喷涌烈焰,照得四野俱红。 它飞得竟比声音还要快。我听到它的第一声娘时,已被它接住,一头栽进蓬松羽毛里。等我从它背上坐起身,人已在八百里开外,什么金钵,什么和尚,俱都没影了,无数云团被一霎穿透,拖曳出长长的尾迹。 相传凤凰是天底下飞得最快的鸟儿,扶摇万里,振北图南。之所以只是“相传”,是因为凤凰生性傲烈,宁死也不当坐骑,没人说得清凤凰究竟能飞多快,遑论神话里一日翱翔八极的凤帝。 可这华美庄严的巡天神鸟,怎么会是我圆滚滚的秃毛小鸡仔? 我立即想起师尊曾有个奇妙的猜想,凤凰所谓的涅槃,是飞得比光还要快时,穿越了过去未来。这也解释了为何凤凰可以短暂借用自己未来的形貌与力量,之后却又不得不变回一颗蛋,慢吞吞重新长大。 果果,我的好大儿,走地鸡似的成天晃悠,被五条狗咬秃了毛,却在察觉我有难后,十万火急地长大,哪怕举世皆敌,亦无惧赶来。 我俯下身,抱住它的脖颈,狂风迎面而来。它快乐地抖擞羽毛,发出一串叽叽声,“娘,你要是冷了,就躲到我的羽下,我的毛毛很厚!” 我盯着它凌风傲立的火红冠羽,轻笑道:“毛都长齐了。” “叽叽叽?” “威风极了。” 它的声音又变小了:“娘,你说不能冲人乱喷火,但我实在看那老秃驴不爽,就给了他一口。” “斗法时双方皆是搏命,自然不可有一丝迟疑;若在平日,还当遵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实在想喷的话,问过你爹。” 为人父母,总会啰嗦些的,分别在即,更有交代不完的遗言,怕它学坏,也怕它被欺负。 我一句一句叮嘱,它静静地听。 我们穿越雨云漩涡,飞过冰冷群星,不过两个时辰,便到达了归墟。 归墟海位于南极,相传是天汉百川涌集之处。此地虽无陆地,但冰川林立。浮动的冰山缓缓碰撞,暴雪泻入深不见底的纯黑海面。 我一跃而下,它亦伏低身子,大脑袋搭在冰面上,乌溜溜的眼睛注视着我,深邃平静,极具神性。 “快回连璧峰吧。”我道,“你到他身边,我才放心。” 真怕它在半路上就变成一颗蛋,被坏人捡去做蛋花汤。 它终于绷不住了,嘎地放声大哭,“娘不要丢下我……” 我抬手摸摸它的头毛,“我若不死,必定来归。我若转世,你爹定来寻我,到时我与你一同长大,你做哥哥,不要欺负我。” 它一个哭嗝卡住,眨了眨眼,然后拼命点头,眼里甚而浮现出期待。 小孩就是好哄。 我久久注视着那道流火消失在天际,心想令它坚信不疑的,或许是那句“你爹定来寻我”。 我转过身,收敛笑意,淡淡道:“几日不见,前辈风采更盛。” 极地的星空格外灿烂,倒映在镜面般的冰原上,分不清边界。 一人玄衣高冠,负手而立,以剑意镇压风雪,玄色广袖纹丝不动,仿佛天地皆为他臣服,而他就这么在世界的尽头屹立了千万年,化为一座苍凉肃穆的道标。 圣人玄嚣。
第十六章 决战狂攻之巅 在此地见到他,我并不吃惊。他是天底下除了师尊以外,最清楚我身具何等威能之人。我若不想累及苍生,天大地大,也只这一个去处。 我方要开口问他意欲何为,却被天边奇观所吸引,一时忘言。幽绿流光如一重重帷幕,在夜空中随着无声的旋律舒卷起伏,静若萤光,动若流水。 这便是书中所言的极光了罢,真是动人心魄。 相传极光是宇宙狂流被牵引到两极后,不断轰击天外屏障所致。这场战争已经燃烧了五十亿年,并且永世无终期。 如此想来,南极归墟海一直是地球选定的战场,我没来错地方。 “你见过流星么?”玄嚣亦仰起头,面庞被照亮,双眸淬亮,声音听不出悲喜。 “见过。” “那你便知何为渡劫了,渡劫本该穿过那层天外屏障。群星坠落时如何燃烧,我们飞升时便如何燃烧,以肉体凡躯举行上虚,飞渡万丈雷霆火海,终能遨游宇宙之大。” 我一边思索,一边盯着他的侧颜。尚在人间时,我曾见过许多他的神像,尽是低眉敛目的姿态,并非为了表现谦恭,而是因为金身已被塑造得极为宏大,故能俯瞰芸芸众生的悲喜。 然而遂古之初,第一个开启灵智的先民,应当也是如今这般仰望着星空,满怀敬畏,心中渐渐浮起疑问: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太初有道,是谁传之? “前辈飞过,感觉如何?”我问他。 飞升向来有去无回,头一回遇到亲历者,很难不好奇。 他低笑,“没什么感觉。” “……”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彷佛压抑着极深的痛苦,“因为人族所习的道法,一开始便错了。那个人……那个外神,被地球屏障拦住,徘徊于天外,真身无法降临,遂赐下所谓的道法,乃是将人体当作炉鼎,摄取天地灵气,待我辈自行炼成,一身灵气满溢,飞升域外,便是现成的大补丹药。可笑列代先辈从不曾见过星汉何其灿烂,就被祂一口吃掉!” 人类不过是被圈禁的肉畜,而飞升则是熟了出锅。 我初闻此事,倒无何等幻灭之感,只觉得想吐。怪不得修真界如此恶心,原来大道本身便是吃人。 修真者吃魅灵,魔修吃道修,天上那个怪物吃掉在场所有人。 人人都笑炉鼎,人人都是炉鼎。 我简直想放声大笑,边笑边吐。 如果我真的吐了,大概也会吐出一地白骨。 笑够了吐够了,又振作起来,冷定道:“虎狼当道,不可不除。” 恐惧来自未知,洞悉天尊的意图后,我的惧意反而顿消,因我早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厮杀惯了,如今只将祂看作另一个更凶残的敌人,分析是否可以胜之。 玄嚣叹道:“根本打不过。” “有多强?” 他抿了抿唇,“祂的战力虽不比地球意志,也当以星球计算。” 我闻言只觉三分震撼七分茫然。 人无法想象没见过的东西。纵使蜉蝣有勇气撼树,却不知那树究竟有多大,因它目之所及,不过一叶。 “你与祂交手过?当时是何情形?”我问道,不气馁。 玄嚣道:“三千年前祂曾授我玄云剑,玄云有移山倒海之威,我以此封锁魔界。后来飞升时,我又持此剑与他相斗,却不能伤祂分毫。我当时已心存死志,奋身撞向天柱,毁了那扇门,因之魂飞魄散。 我问:“你接下来待如何?” “杀不死祂,唯有继续封锁天门。即便今日能除掉你,来日祂也会重启第二个第三个神子。我成立封天,就是为了星火相传,在无穷尽的未来,一次次阻拦祂。” 我断然道:“此法不可。外神盘踞于天外,永远断了人族登天的可能,我等闭关自守,楚囚相对,虽千万年亦无存进,待死而已。而且每逢神子降临,大地魔气便会暴起,试图清除异端,引发一次次杀劫,岂可反复为之!” 他反问我:“你待如何?” 我道:“人生孰无死,死亦当死得其所。愿借天柱勾连之机,登天弑神。” 他深深打量我,似笑非笑,“少年人历事少,口气真是狂妄。可你赌得起,我赌不起。当下最保险的法子,还是将你就地诛杀,魔气自会平息,至少能再保千年太平。” “如此也好。”我抬起手,流光在我手中凝绕成剑,“你我是该做过一场。你要是连我都打不过,谈何阻拦之后的神子。不过我若是赢了,前辈当助我登上天柱,与天尊决一死战。” 他闻言大笑,连说几声好,袍袖一振,剑光冲天,慷慨道:“来!” “诶我操!” 一团东西骂骂咧咧地从他袖子里滚了出来。 是我那便宜小师弟李平生。 极地酷寒,他方才筑基,无法调用灵气护体,一直蜷在玄嚣袖底,约莫是打了个盹,久不出声,连玄嚣都忘了自己还夹带了这么个小东西。 他刚被甩出来,又哆哆嗦嗦爬回了窝,只探出一颗脑袋。 “呦!裴师兄!”他打招呼,语调活泼。 我冲玄嚣扬了扬下巴,“带他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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