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口剧痛,暗道元徽啊元徽,燕晁这般待你,不知你可会后悔,为这种人将自己心头热血洒在北疆。 “你不怕报应吗?” 裴婴眼睫簌簌一抖,落下一颗浑圆的泪水,“晏家世代忠武,战功赫赫......燕晁,你没有良心。” “呵......良心?” 燕晁仰天大笑,“阿婴啊阿婴,你好歹也是出身皇族,怎么还是这般单纯?能登上帝王之位的人又有几个是秉持本心的?我父皇不是,俞皇不是,我也不是。” 他伸手捏住裴婴尖俏的下颌,目光愈发痴迷,“阿婴,做朕的皇后。你会有一生荣华,晏云霆给不了你的,朕可以。燕旭不是总是欺辱你吗?没事儿了,如今朕才是天子,你若成了这大陈皇后,燕旭这厮岂不是由得你驱使。阿婴,你仔细想想,朕待你不薄,朕是真心爱慕你,朕会待你好,会......” “奉之,别说了。” 裴婴眉眼间满是疲惫,乱发掩住了眉间那颗赤如朱砂的小痣,他轻轻抬起头来,极淡地扬了一下唇角。 “我答应你。”
第六十四章 我答应你 裴婴双眼犹如覆上一层清晨雾霭,说出口的那句话也轻飘飘得叫人听不真切,在他答应燕晁时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本该痛苦万状,谁知真正到了这个时候,裴婴才发觉自己竟然毫无波澜。 他曾幻想过千遍万遍,若是晏云霆得胜归来向自己求亲,自己该如何回答,是要装作毫不在意,忍着心头狂跳,却冷着脸淡淡应一句“知道了”,还是要恼他怒他回来得太晚,非要他抱在怀里好声好气哄上两天,才能别别扭扭地点头答应。 他该穿上用金线绣满并蒂莲花的火红婚服,站在他年轻的将军身边,安稳地过完这一生。 可是裴婴未曾想到,自己的一生,却不是晏云霆的一生。 他终究也是抛下了自己。 裴婴腹中忽地骨碌一动,他微微垂下头去,让鬓发掩住了眼底的猩红。 是晏云霆先违背誓言,如今他答应燕晁求亲,若是他在地底下责怪痛楚,那也是晏云霆自己活该,不能怪他、不能怪他…… 燕晁本没打算能让裴婴答应自己,那句轻飘飘的应承落入耳中,他竟还先愣了一愣,紧接着汹涌的惊喜迅速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维。 “阿婴!” 燕晁猛地站起身来,明黄衣摆绊倒了脚边的矮凳,桌上的茶盏也被他碰倒,湿了一截衣袖。 “你当真是答应我了?!” 燕晁喜出望外,脸上维持多日的阴鸷寒冷一扫而空,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要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裴婴脸上苍白,垂眸坐在桌边不语,只在燕晁要抓住自己的手时轻轻瑟缩了一下,最终还是归顺地让他将自己揽在怀中。 燕晁抖着手抚上裴婴略凉的侧脸,在他身上闻到了被药味掩盖下去的浅浅花香,印象中裴婴很少有这般乖顺的时候,便是在晏云霆面前,他也总是带有那么几分骄矜。 念及晏云霆,燕晁心中的欣喜这才被冲淡了一些,心道幸好当初狠了狠心除了这个后患,若是等他得胜归来,身上又多了一桩军功,日后岂不难办? 燕晁在裴婴身边坐了下来,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紧了又紧,裴婴吃痛本想挣扎,身上却又实在没有力气,只能拧起眉尖别开脸去,只给燕晁留下一张冷硬的侧脸。 静了半晌,裴婴才喑哑开口,“迎我为后,只怕朝野上下诸多阻拦。” 燕晁指腹从他手指骨节一一抚摸过来,闻言略挑了嘴角哼笑道,“这是我燕氏江山,朕亲自选定的皇后,岂能容那些老匹夫在背后议论?” 裴婴垂下眼帘掩住灰白的双眸,长叹一声后又忍不住低咳,“我是、我是俞国余孽,如今身份只怕还不如一介平民,你当真想好了?” 燕晁低低“嗯”了一声,眼中少见地聚起光来,“那年初见之时,我便已经心悦与你,自从那时我便暗自承诺,若是有一日能迎你为后,定要护在手中爱之疼之。” 他忽然一顿,继而又握紧了裴婴的手,“阿婴,我知道你心中放不下元徽,我不逼你这么快就忘了他,你只需记得,我对你的爱意并不比他少。“ 燕晁望着裴婴低垂颤抖的长睫,轻声问他,“你可以忘了他的,是不是?” 裴婴并不回答他这句话,燕晁坐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刻,他都觉得无比煎熬,心口像是被一把生锈的小刀凌迟,他不止一次想要逃离。 裴婴想抽回手来,他抬起那双湿漉漉的眼,强忍哽咽对燕晁求饶,“你放开我,奉之你放开我,疼……” 燕晁这才发觉自己握住他手腕的力道之大,裴婴青白的腕骨上留下红肿的掌痕,他如同触电一般飞速松开了手,满目怜惜地想要为他揉开伤处。 裴婴掩面拒绝,他将自己藏在掌心下面,声音嗡嗡地听不真切,“我自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待定下日子,我就是你的皇后。” 他轻叹了一口气,将无神的双眼投向窗外,秋意越发浓郁,宋安一天中足有两个时辰都在院落里扫枯叶,那枯黄的叶子像是总也扫不尽。 裴婴轻轻阖上眼,“回去吧奉之,我累了。” 燕晁似乎有所犹豫,又想与他多亲近片刻,只是裴婴脸色实在难看,天气愈发寒凉,他人却也一天天憔悴下去,今日这一见,似乎又要比那日在灵堂中时瘦弱几分。 燕晁心有不忍,只在离开之前俯身在他眉间轻轻落下一吻。 待燕晁离去之后,宋安才悄悄走进殿内,进来时裴婴正跌撞着扑向角落盛水的铜盆,深秋天凉,早上打的水早已冷却了下去,他却毫不顾忌地将双手浸在凉水中,似乎要将那一层薄嫩的皮肉都撕下来洗刷干净。搭在木架上的那方手巾被他一把扯了下来,裴婴用力用它擦拭额头,眉间那颗小痣殷红如血,他咬着牙暗暗发狠,那癫狂的模样看在人眼中只觉心惊。 “公子!” 宋安忙上前阻拦,作势要将那盆凉水夺回,“待奴才去接盆热水来,这种天儿您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啊?” 裴婴手中动作一顿,握着湿透了的手巾竟然痴痴笑了出来,“你做什么还叫我公子?” 他靠着柱子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着身前浅浅的弧度低声嗤笑,“过不了多久,你便要改口称我为皇后了。” 宋安一惊,直直在裴婴面前跪了下来,他面上讶异惊恐交织,将裴婴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压低声音哽咽问道,“陛下、陛下可是逼您就范?好端端的,您为何答应了陛下?” 裴婴鬓发仍在滴落水珠,洇湿了他的衣襟,将他掩藏起来的肚腹显了出来,他脸上褪去了方才的痴狂,只剩下无边的冷意和淡漠。 “元徽死因不明,我总要知道原委,燕晁想要什么,我给他就是了。” 宋安含泪看了一眼他那瘦弱的身子,裴婴如今怀孕五月有余,孩子却可怜巴巴的只有这么一小团,看着便让人揪心。 “您总不能带着身子嫁给陛下,这若是被陛下知晓,只怕、只怕……” 裴婴睁开眼来,十指略略用力陷入腹中,他双眼黑沉,蕴含无限冷意。 “便是豁去我这条命去,也要护它一世太平。”
第六十五章 大婚 允昌元年十月初七,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嫁娶吉日,而陈国也正是在这一天,迎来了新的皇后。 新帝燕晁登基时已是二十有六,却迟迟没有正妃可堪皇后一任,满朝文武谁也不曾想到,这位新皇心中的皇后人选,竟是几年前早已灭国的俞国中人——裴婴。 待文武百官听闻这个消息时,立后圣旨已经和凤冠霞帔连同着皇后的凤印,一齐送到了永和殿中,裴婴接了旨收了凤印,便只差那一个封后大典,他就是这个国家地位最受人尊崇的坤泽。 若是这俞国未灭,凭着他那俞帝幼子的身份,勉强也可以与燕晁相配。只是俞国已灭数年,裴婴如今身份低贱,又不能依靠母家为燕晁稳固朝纲,这般一来,朝堂之上竟有半数之人诟病这桩婚事。 其中便有燕旭。 他伙同朝堂数位大臣,屡次三番上书天听,绝不同意陈国后位由裴婴落座,只是燕晁心意已决,待他下旨将岭南王燕旭禁足一月,其余大臣罚俸三月后,封后大典已是近在眼前。 十月初七这天虽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只是天公不作美,临近冬日竟然落了一场细细的秋雨,雨水夹杂着凛冽的寒风落下,湿了人的衣裳竟像是要冷进骨子里。 裴婴这日早早就被来往的宫人惊醒,他这几月日日不得安枕,睁开眼后就早没了睡意。 燕晁派来的梳洗嬷嬷是一早就在屏风后面候着的了,裴婴拥被坐在鹅青色床幔里,垂眸看了一眼微隆的小腹,又不动声色地望着宋安,轻轻摇了摇头。 裴婴由永和殿移居皇后所居的顺宁殿,他身边唯一的内侍宋安,自然就也跟着成了皇后身边的红人。 宋安对着裴婴稍一点头,这边就已绕过屏风,低声对外头这几个嬷嬷宫人说道,“殿下才起,正是渴睡的时候,不习惯殿内留这么多人伺候,你们把东西搁下,这里自有我服侍着。” 打头的嬷嬷有些为难,“陛下待殿下情深义重,特意嘱咐了奴婢几个,定要......” 她话音未落,内室里头就忽地传来一声清脆的碎瓷声响,紧接着他们听见裴婴沙哑喝道,“都出去!” 这下便是无人再敢置喙,纷纷放下各自手中端着的物件,低眉敛目地从殿中退了出去。 殿里没了外人,裴婴从床上下来,赤脚踩上那及踝深的雪狐皮毯。皇后凤袍是燕旭刚登基时便命绣珍坊加急赶制的,他这般胸有成竹,倒像是猜准了裴婴最终会答应他的求亲。 嫁衣背后是一只由金线绣成的凤凰,凤羽镶嵌珠玉翡翠,每走一步都发出环翠相击之声。 裴婴伸手碰了碰凤凰的翅羽,冰凉的红宝石激得他猛地打了个颤,他看了一眼自己右手上的那只翡翠扳指,面无表情抬起头来,淡声道,“更衣吧。” 凤冠沉重,戴到头上时压得裴婴略略皱了眉,待他换好了衣裳,宋安才敢放殿外那些宫人们进来。 裴婴貌美,天下皆知。绯红嫁衣衬得他肤色胜雪,不过也过于苍白了些,双唇上也不见什么血色。站在他身后的一位嬷嬷大着胆子提议,多少要匀些胭脂上去,才显得有些气色。 裴婴清晨让人扰了清梦,这时还恹恹地提不起精神,闻言也没什么反应,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封后大典并不期待。 身后众人鼻观眼眼观心,暗道这新主子脾性当真是怪,能做上这一国、之母,得是多少事才能修来的福气,怎么到了这位这里就这么不情愿呢。 封后大典持续了整整一天,嫁衣凤冠压得他腰背酸痛,燕晁似乎看出了他眉眼间的疲态,数次想要伸手将他揽入怀中,裴婴看着长阶下黑压压的文武百官,避开他的手轻声拒绝,“陛下,这不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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