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惶地伸出手去抓,什么也没抓到。 天光从窗棱那里透进来,江浸月的声音响在耳边:“醒了?” 寝室内一切整洁,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血沫子都没有。 岑闲头痛欲裂,而后听见江浸月絮絮叨叨道:“你的毒……已经……已经清了,只是还要好好适应一下新的……就是要再好生养一段,疏通经脉,所以我把你的内力封了,这一两个月便别打打杀杀了,让你的锦衣卫干活去,总不能领了俸禄不干事……” 岑闲头昏眼花,胡乱地点头应了,视线忽然触到案几底下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串佛珠,安安静静地躺在黑暗里面。 岑闲咳嗽一声,眉头拧起:“除你之外,还有谁来过吗?” “谁?”江浸月磕绊了一下,好在岑闲没恢复,没听出来,“这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谁敢在我行医的时候打扰我。” 岑闲下床捡起那串佛珠,摆在了棋盘旁边。 兴许是前些日子掉在寝房内的吧,他想。 作者有话说: 《明史》 因为失眠而疯狂码字的某怨种作者,小可爱们千万不要在睡前喝奶茶…… 以及准备开车(划掉)开虐。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不寿(三) 夜晚风很凉, 朔望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地走在上京街道上面。走了好一会儿,他实在没气力了, 干脆和路边一位衣服脏乱, 长着长长头发和络腮胡的老乞丐坐到了一起。 他脸上还戴着一张人皮面具, 身上穿着粗布麻衣, 被划拉得有些破破烂烂,再加上头发乱, 是以坐下来竟也像个要饭的,并不惹眼。 拿着糖葫芦的小姑娘路过他身边, 甚至还给他扔了块铜板。 朔望:“……” 兴许自己这会儿真的很狼狈吧。 江南索命门不能回,回了索命门, 他要是毒发露馅了,上京这边也瞒不住。若是留在上京,也不行, 他答应了岑闲要离开的,再者就算能留, 他也没那么多张人皮面具。 天大地大,朔望竟一时想不到自己要去哪。 他捡起那枚铜板,掂量了一会儿, 想到若扔铜板是正面,他现在就去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土里面;若是反面,他就在上京多待几天,把人皮面具用完了,再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铜板往上扔, 还没等朔望接, 旁边的老乞丐飞身一扑, 把那铜板收入囊中! 朔望:“……”这是在干什么…… “多谢小友!”老乞丐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完全不像被饿着的样子。 “你还要吗?”朔望沉默了一会儿,从衣襟处掏出一把碎银。 老乞丐笑眯眯地接了那一把银子,然后打量了朔望一会儿,语重心长道:“小友啊,不论遇到什么都要看开些,别轻生,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朔望闻言开怀地笑了:“我没想死。” 老乞丐哼哼两声:“你撒谎。” 朔望也不再反驳,桃花眼很惹人,弯了一下:“嗯。” 老乞丐似乎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爽快,挠了挠头道:“你这小友倒是有趣。” 老乞丐问:“如何称呼?” 朔望想了想,道:“叫我阿朔就好。大伯怎么称呼。” “我姓骆,人称二胡,”老乞丐摸摸自己的络腮胡,“你叫我骆二胡就行!” “骆叔,”朔望很规矩地叫了一声,“您知道有什么地方好埋尸吗?” 骆二胡不赞同地敲了敲朔望的脑袋:“你这么年轻,别总想着去死!” 朔望笑了笑:“您说得对。” 他站起身,往衣襟里面一探,而后愣了一下,发现放在里面的破灾不见了。 应是落在岑府里面了,朔望想。 只是现在回去拿也不行了,落下了就落下吧,朔望从衣襟里面又掏出几个碎银塞在了骆二胡手里,“在下还有事,这些银钱骆叔拿着吧。” 骆二胡「诶」了一声,伸手去拽朔望的手,但青年很快便将袖子抽出来了,朝着远处走了。 骆二胡将手收回,方觉手上黏腻,定睛一看,竟是糊了满手血!他捻了捻自己手上的血丝,神色骤然凝重起来。 “共生蛊,换血术。”他低声道。 这人……都做了些什么? 他抬起头,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而岑府内,张久成正坐在下首同岑闲说话。岑闲一边听,手一边转着那串佛珠。 张久成道:“朔公子身世的事情,我们同景王一块去查了,但当年长公主的侍女,乳母,几乎都死了,寻不出头绪来。” 岑闲头偏着,有些心神不宁地数着破灾,破灾上面有一百零八颗佛珠,沉香木圆润光滑,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清香。 他数完一个轮回,声音有些哑:“那便从昭王府查起,查当年昭王妃身边的侍女。” 张久成应下了,而后又道:“余佩已经从元城出来,等封禅大典,便能将他带到主子面前。” 岑闲抬起眼,近乎完美的眉目被烛火分成两半,他轻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任谁都能看出指挥使大人现在颇有些心不在焉。张久成只当今日指挥使用了药有些精神不济,也没有太在意。 江浸月却是心惊胆战,生怕岑闲发现不对。 待张久成退下后,岑闲转着佛珠的手一顿,第七次开口问江浸月:“予明,今日真的谁也没来过吗?” 江浸月立刻板正起身子,一脸「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的神情,斩钉截铁道:“没有!” 岑闲低垂下了眉目,将破灾放在了桌子上。江浸月没理由要瞒我什么,岑闲想,看来是我太过草木皆兵。 江浸月松了一口气,找出一份温养的药方来,递给一旁的小六:“按方取药,喝上半月我诊完脉再给新方子。” “阿岑,”江浸月转头对岑闲道,“等你把事情办完,病也好了,想去干什么?” 岑闲掀起眼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漆黑的眼眸里面染了点笑意,而后很快消散了。 他说:“我不知道。” 江浸月暗叹一口气,“那我先走了。” 岑闲目送着江浸月离开,而后也起身离开了。 春夜里春风拂过,枯树冒出了新芽,一切似乎都生机勃来了。 上京护城河那边,青年男女正在放河灯,朔望花了几文钱买了一盏,用毛笔吃力地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他把河灯放进护城河里面,长舒一口气,看着那河灯越游越远。 河水冰凉漫过他的手背,朔望依稀想起来秋日时他还未与岑闲相认,因为岑闲一个眼神就猛地扎进水里「冷静」的情形。 朔望不禁觉得好笑,似乎从小到大,碰上关于岑闲的事情,他总是会把自己的本来就不多的冷静自持给扔到一边,不管不顾的……死缠烂打,撒泼打滚的样子—— 的确是很难看的。 不过,朔望站起来,要是能一直留下来,我乐意这么难看。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冒险回去一趟,再看岑闲一会儿。 就看这最后一次,看完我就走,朔望想。 夜深人静,岑府内灯火已经熄了,岑闲睡在塌上,房间里面燃着安神香,他喝的药也是安神的,是以这个时候睡得很沉。 窗棱轻动,艺高人胆大的朔望翻了指挥使的寝屋,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把人皮面具给摘掉了,露出内里俊美的容貌。 夜光皎洁,朔望脸色有些白,手上被割了一道的地方用白绫一圈一圈缠起来,没露出血腥气,他蹲身仔仔细细看了岑闲一会儿,伸出手想碰一下岑闲的脸,但又怕将人惊醒,只得作罢。 岑闲昳丽的眉目十足夺人心魄,闭着的双眼长睫微动,像是两扇鸦羽。 朔望胆大包天地靠近指挥使的脸,如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指挥使冰凉的唇。 只一刹那,朔望就分开了,指挥使皱了皱眉,仿佛就要醒来,朔望拉开窗棱又合上,立刻走了。 · · 约莫过了七八日,就到了皇帝封禅的日子。 大魏每四年都要到泰山封禅,泰山封禅是大封,但若遇上灾年,就会到上京附近的堂庭山进行封禅,下罪己诏,祈求上天饶恕罪恶,降下祥瑞,解万民之苦。 封禅大典百官随行,因着小皇帝年幼,是以太后与皇后也随行,魏长乐也赫然在列。 锦衣卫跟随在天子銮驾两侧,小皇帝正和曹絮说话,曹絮笑得有些勉强,手轻轻叠在微微隆起的小腹。 岑闲朝他们看了一会儿,未着一词。旁边张久成在岑闲耳边道:“探子说,这位曹皇后是有孕之身。” 至于这有的是谁的孕……那反正不是小皇帝的。 天子銮驾后面,跟着太后和长公主的凤舆,魏长乐身边跪着的凌云,他低眉敛目摆着糕点,低声对魏无忧道:“主子,我们没找到余佩。” 魏长乐眼睛微微一合:“没找到?” “想来是被捷足先登了,”魏长乐揉揉额角,“若是你是我,你会如何?” 凌云将盘子移到魏长乐的前面,低声道:“擒贼先擒王。” 浩浩荡荡的天子銮驾,百官身后,朔望戴着斗笠,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服,牵着马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新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压低帽檐跟在他们身后,修长身姿像春日里节节攀高的碧绿青竹。 他倒不是故意跟着,只是下江南还有出边关都走这条路,再加上前几日他毒发了一回,耽误了时间,是以现在才动身。 此毒骤然换了个不熟悉的身体,闹腾得很,搅得朔望难受,一天到晚脸都是白的,有时连走路的气力都要攒一攒。 他慢吞吞跟了好一会儿,越跟越远,索性也不跟了,上了马慢悠悠骑着,嘴里还叼了跟草,眉眼间隐约透出一点风流恣意来。 以朔望的这慢得出奇的速度,用江浸月的话来说,等他到堂庭山那边,天子的銮驾回上京的路都走了一半了! 朔望昏天暗地地骑马,走走停停,走了快六天,终于到了堂庭山这边,这里万丈高涯,但确实是去边关和下江南的近道。 他骑着马走过去,迎面撞上了落在后头的岑闲一道。 岑闲去时是守在天子銮驾旁边,回来时却因封禅大典的祭台出了事,被太后留下修缮祭台,这会才得以回上京。 朔望:“……”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 好在斗笠前还覆着一层灰色的纱,应是看不出来。 他若无其事地骑着马过去,而后听见指挥使大人冷冷淡淡的声音:“慢着。” 朔望脊背一僵。 “把你的斗笠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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