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自己嘴里塞了颗保命的清心丹, 踉跄着准备出去, 禁卫军鱼贯而入, 统领一剑横在了朔望颈间。 银光照在朔望脸庞, 有血掉在铁刃上。 天空中惊雷划过,「轰隆」一声照彻整个天际。 岑闲从梦中惊醒, 满身冷汗,他匆匆披起外衫, 听见外面雨声潺潺,间或夹杂冰雪声。他拉开门, 暗色的天际透不进一点光来。 他站在廊下半刻钟,被惊雷炸开而浮动的心绪始终不宁,一直跳着的右眼皮仿佛预示着什么不详之兆。 梦中的情景不合时宜地涌上心头, 他和朔望中间隔着一堵透明的墙,任由他如何拼命地砸那堵墙, 那堵墙都纹丝不动,他触碰不到面前人一丝半点。 而朔望安静地站在墙后,闭着眼睛, 毫无动作。 听不见,看不见,也不说话,就像……死了一样…… 就在这时,院门忽然被打开, 穿着锦衣卫黑色官服的尚智匆忙进来, 在看到站在门口的岑闲时愣了一下, 随即跪地道:“主子!不好了,朔公子……他……他在昭罪寺被禁卫军给抓了!” 尚智话音刚落,便见眼前向来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指挥使骤然变了脸色,连伞都不拿,冲进了雨幕中! “主子!” 两个字的功夫,尚智连自家主子的人影都不见了! 尚智吓得够呛,连忙追出去,结果刚出府门,他骑来的那匹马已经不见踪影了! 昭罪寺脚下,朔望神志不清地被禁卫军押下来,他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用铁链绑起来了,束起的马尾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脸上。 毒性发作,他走得不快巡夜的总兵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腿处,不耐烦道:“快点!!” 朔望自从入了索命门还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苦笑一声,暗道自己真是阴沟里翻船,踩坑里面爬不起来了。 混乱的雨声中,急促的马蹄声和骏马的嘶鸣声穿透雨幕传过来,一道冷冽的声音同时刺破黑夜—— “慢着。” 总兵不耐烦地抬眼看过去,正准备呛声,结果一看是指挥使,连忙屁滚尿流地跪下来:“问指挥使安!” 一众禁卫军哗啦啦跟着跪下来问安。 漆黑的雨幕里面,禁卫军总兵惊疑不定,不明白指挥使为何夜半出现在这里? 但没人敢问出口,呼呼冷风盘旋回绕,鬼哭狼嚎似地吹进上京的街道,岑闲神色无波,从棕色的马上跳下来,湿透了的衣衫贴在匀停的骨肉上。 朔望双眼被雨水打得有些睁不开,此刻他狼狈地跪在地上,喉咙里泛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无师自通地感受到了一丝岑闲毒发时不愿他看见的心情。 他桃花眼微微向上看了岑闲一眼,而后垂下头,毒发时钻心刻骨的疼痛让他一阵耳鸣,纷乱跳脱的思绪只有一句被他那颗不堪重负的心给抓住了。 朔望想,雨下得这样大,岑闲怎么没撑伞呢? 只是这一个思绪,也被庞大的黑暗淹没不剩了。 “指挥使有何吩咐?”禁卫军总兵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指挥使大人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声色冷淡:“本官要将此人带走。” 总兵犹豫了一会儿,道:“此人杀了昭罪寺主持,按大魏律例要押往天牢……听候大理寺、都察院与刑部……” “你是说锦衣卫不够格审么?”岑闲冷笑道。 “微臣不敢!!”总兵大惊。 岑闲随手抽出总兵身上的佩剑,剑尖搭在了总兵的肩膀上,离总兵那跳动的血脉不过半寸,他缓缓道:“那本官要带走人,你有何异议,同本官说,本官与你商量。” 匆匆赶来的尚智打开了伞,罩在了岑闲顶上,总兵牙关打颤,只看见指挥使那双黑色的长靴和连串往下坠的雨珠。 指挥使话说得很漂亮,不疾不徐,温和有礼,「商量」二字用得极谦和,仿佛真的要和人坐下来好好说话一般,甚至还要烹一壶茶来招待—— 如果那把剑没横在被商量的人的脖颈间的话…… 大魏多得是指挥使杀人养花的传说,总兵自然也耳濡目染地听去了不少,此刻迫于脖颈旁这把吹毛断发的长剑,他身子俯得更低,斟酌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这杀了人的嫌犯到底是什么来头,竟惊得指挥使夜半寻来要将人带走,但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上一个不字,指挥使大人手上的剑会在他话音未落时就取了他的性命,送他归西。 总兵道:“指挥使说得是,这便将嫌犯交予指挥使带回诏狱。” 他跪在地上,一挥手,两边的小兵就拖着朔望过来,跟着尚智过来的锦衣卫连忙架住脸色惨白的朔望。 一行人转身正要离去,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声:“指挥使且慢!” 岑闲回过头,见雨幕底下,一个穿着黑篮长袍的青年一手提灯,一手执伞,站在一个女人身后。那女人穿着素雅,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桃花眼微微上挑,目光与岑闲短兵相接,尽管年逾四十,仍然能与二十六七的女子媲美,正是大魏长公主魏长乐。 天空中雷声轰隆轰隆响,长龙一般的闪电划过天际,照彻在场所有人的脸,魏长乐在亮光下朝着岑闲露出了一个微笑。 “本宫有要物落在了罪臣府上,”魏长乐笑道,“不想出了宫门竟遇上了这事。” “诏狱能审人不错,”魏长乐向前一步,那伞跟着她过来,青年却未动,大雨淋湿他半个身子,“可是此等罪大恶极之徒——” “本宫私以为还是交由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法司联审最好,”她好心「建议」道,“不过指挥使也别误会,本宫断然没有质疑诏狱的意思。” “只是前一阵子,诏狱连一介罪臣都看管不住,让人死在了牢中。况且此事已是指挥使越俎代庖,若只关在诏狱,有心之人动了什么手脚,指挥使难免遭人诟病,又以何服众呢?” “这些不劳公主烦忧,”岑闲发梢滴水,“本官自会办好,若有谁敢质疑,来找本官当面对质。” 这是不同意的意思了。 四周一片寂静,岑闲和魏长乐二人交锋,空气中弥漫起的硝烟味让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一阵马蹄声急,大理寺卿连滚带爬地从马上下来,喘着粗气大喊道:“长公主,你叫臣来有何事!” 岑闲阴冷的目光落在了大理寺卿身上。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圈套。 大理寺卿觉得背上一阵凉,抬眼就见岑闲看着他,连连倒退了几步,支支吾吾道:“长公主……这是……这是……” 魏长乐放声大笑:“哈哈哈……本宫啊,给你找了个差事——这有个杀了人的嫌犯……还请您秉公办事,别让人有机可乘,若是您办不到,本宫便只好要陛下和太后还有诸位朝臣来给死人讨公道了。” 剑断之声响起,魏长乐闻声望过去,只见岑闲一只手血流如注,手上还攥着半边残剑。 魏长乐笑弯了腰,拉住身边青年的袖子:“本宫也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先行一步,剩下便要由指挥使和大理寺卿商榷了。” 她一走,四周陷入死寂。 尚智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主子……” 魏长乐横插一脚,把一盆清水搅得乌烟瘴气,现如今禁卫军在,大理寺卿在,昭罪寺上一众和尚正吵吵嚷嚷从寺庙下来要为他们的主持讨公道,除非在场的人都死干净,不然朔望怎么也逃不掉。 可如今这里浩浩荡荡上百人,又有魏长乐在暗中窥视……哪里动得了手? 但尚智看见自家指挥使捏紧了手中的残剑,立刻心惊胆战起来——指挥使是真的起了杀心! 但下一瞬,岑闲就放开了那把剑,声音传入尚智的耳中:“汝愚,把江浸月找过来给他看伤。” “胡大人,”岑闲朝着大理寺卿胡兆明道,“此人押入天牢,依长公主所言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法司会审。” 「只是不论是你们谁审,锦衣卫的人都会在」岑闲露出个温和的微笑,“他一根汗毛都不能少,明白了么?” 胡兆明连连点头,恨不得此刻八抬大轿把朔望接到天牢那边。 但胡兆明还是想得简单了,指挥使大人亲自将这个据说杀了昭罪寺主持的犯人送到了天牢那边,还请人来给这人诊脉治伤,直到那大夫跟他说了第九遍没事,他才离开天牢。 江浸月来时被江与安扔了件披风,此时已经被他挂到了岑闲身上。 岑闲走在他旁边,神色难看得厉害。 任谁被触了逆鳞摆了一道都得火冒三丈,何况是岑闲将朔望看得比命重。 来龙去脉尚智在路上已经和他说了个干净,此刻徒劳地拍拍岑闲的肩膀:“他清心丹吃得及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岑闲?” “岑闲!!” 江浸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岑闲身形一晃,他捂着嘴,血从他绑着布条的手渗出来。 作者有话说: 闲来无事跟你们剧透一下岑闲同志…… 他可能和你们想的不太一样虽然他看起来人特别温和好说话而且身体不好……但是他是一个掌控欲和占有欲很强的人…… 就是说被他睡和睡他都是一件非常……非常……刺激的事情【蠢作者声音越来越低】; (以及有人看出来长公主现在是有CP的嘛——)
第38章 陷阱(五) 黑夜幽深, 宫道曲折幽长。 雨还在下,白伞被凌云稳稳撑在魏长乐头顶,灯笼照出脚下棕黄色的宫砖。他落后魏长乐半步, 声音像是箜篌弹出来的, 有昆山玉碎之感。 “主子, 今日之事……属下无能, 劳烦主子深夜出门……” 他声音低低的,像是在与情人絮语一般, 但他并未靠魏长乐很近,保持着一个臣下对主上十分合宜的距离, 不曾逾越半步。 “哪里,”魏长乐笑起来,“你做得很好,比本宫想象的还要好。” 凌云抿了抿唇:“属下以为……主子会生气。” “生气?”魏长乐疑惑了一会儿,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凌云的意思, 忍不住捂嘴笑了一下,“你是怕把他杀了, 本宫会因为失去了一个孩子而生气难过么?” 凌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魏长乐敛起笑道:“本宫是没想到还会有个孩子活着,可是皇家人向来不讲情分, 本宫尤其不讲。” “更遑论他是本宫多年不见的孩子,本宫未曾尽母亲之责,他也尚未尽孝,充其量是个陌生人。再说即便是养在膝下的,如今挡了本宫的道——” 魏长乐叹了口气, 遗憾道:“本宫也是照杀不误的呢。” 凌云紧了紧握着伞柄的手,“天寒, 我们快回吧。” 魏长乐趟过雨水,愉快道:“不急……明日你派人快马去一趟突厥,同突厥那边谈谈,告诉他们,本宫要向突厥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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