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而言,皇位由父皇来坐,才能最保江山安稳。” “朕已写好传位诏书。”熙成帝左手握着菩提串,生疏地拨动,“世人知朕有三子,你却知,朕还有第四子。” “陛下的意思,宸月不懂。” “朕知你因着蛊的事,对朕心有怨言。”熙成帝面上多了些慈祥,“可朕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造化弄人,你我父子,皆是被你娘亲一手玩弄了。” “我娘亲么?” 熙成帝看向顾景懿的脸庞,眼中倾泻出一抹怀念,“你知道,朕当年为何隐瞒你的身份,册封你为公主吗?” “为何?” “一面,是为你的安危着想,另一面,是朕忧心你的身世。”熙成帝说,“你母亲身怀奇蛊,朕一直怀疑,她为南祈皇室,而你若有南祈血脉,断断不能有继承大统的资格。纵然你娘亲与朕说过,她是大燕人,朕依旧不敢全然相信于她。” “陛下的意思,是现在信了。” “其实她从未骗过朕。”熙成帝只回答了这样一句话,未解释具体缘由,“宸月,你同朕的其他儿子,拥有同样的资格。何况朕向来,喜爱于你。” “只是要当皇帝,从来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熙成帝垂下眼皮,有点精神不济的模样,“告诉下人,可以传元昭过来了。” - “那不是毒药。”顾琰对宁元昭说。 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前世过往以最直白尖锐的方式揭露出来,不可遏制的剧痛霎时盈满宁元昭的身体,他摸了摸袖子,没有摸到一直带着的小刻刀。 对了。 是顾景懿没收了。 他表情不变,悄无声息抚了一把心口的平安符,并未回复顾琰。 “那是假死药。”顾琰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它会让人觉得有些痛,也会损伤眼睛和声音,却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只是哥哥,你的生命力太强了。”顾琰的声音变得很低,“你在喝过假死药之后,竟然仍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松懈。 给你灌药的狱卒太蠢,见你如此,以为是酒中掺的药量太少,没有起作用。他生怕叫验尸的人发现了端倪,索性又给你灌了许多…… 是我安排的不好,是我之过……” “这样说,你不想让我死。”宁元昭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太监,熙成帝的太监。 他不慌不忙地继续说:“是谁想让我死?” “你已经猜出来了,哥哥。” “驸马爷,皇上请您去金銮殿。”小太监对宁元昭说。 “知道了。”宁元昭起身,拍掉沾上的尘土,遥遥望了一眼天际。 太阳要西沉了。 - 金銮殿。 偌大的殿宇中,除了小升子外,看不见一个服侍的宫人。 熙成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顾景懿立于他的身侧,重机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则站于阶下。 最先开口的是重机。 他对熙成帝说:“臣……夜观天象,发觉陛下近日煞气临身,才会如此多舛……” “重机大师,可有解法?”小升子赶忙道。 “需……找一命格极祥之人,以血入药……方能转圜……”重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宁元昭,却并未抬头,“宁小侯爷,臣观众人八字……唯有您,命格极祥,与之相符…… 您可愿,为陛下,割血入药……” 宁元昭未言。 “元昭,你可愿意?”熙成帝终是开了口,声音含混,又足够让众人听见。 是询问,亦是命令。 宁元昭望向顾景懿的眼睛,里面藏着无边无际的情绪,他看不懂。 忽然,顾景懿歪了歪头,朝他笑了一下。 那些情绪好像就此变成了一张不会断裂的巨网,无论他跳下多么不可见底的深渊,都能将他牢牢接住。 即便现在,他们正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衣裳里的平安符微微摩擦着他的心口,他想,他说过的,会相信顾景懿。 于是他慢而坚定地回答了。 他说:“不愿意。” 满殿皆寂。 “什么?”熙成帝似是不敢置信。 “我不愿意。”宁元昭便又回答了一遍。 “好啊!”熙成帝将手中的菩提串大力扔到了地上,珠子断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陛下息怒!”小升子高声道,“宁元昭,你怎敢公然违抗圣令!” “罢了!”熙成帝怒极,却依旧在按捺着,“朕念你不懂事,不与你计较!宸月,去劝劝你的驸马!” 顾景懿无声走下了玉阶。 “我不愿意。”宁元昭对向他走来的顾景懿说。 即使顾景懿还未开口。 “我知道。”顾景懿抚上他的脸,以很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阿昭,别怕。” “顾景懿……” “阿昭,别怕。” “他对你许诺了什么好处?” “皇位。” “……所以你来劝我了……是吗?” 两个人久久地对视着,姿态太过亲近,以致于任何人都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熙成帝同样如此,没由来的,他心里生出了种很浓重的不安。 “宸月!”他唤着顾景懿的名字,竭力压下莫名的情绪,“劝得如何?” 顾景懿走回他身边,平静地说:“他不愿意。” “不愿意?”熙成帝兀自重复了遍,“如此说来,你是劝不动了?” “是。” “你可要想好。”熙成帝眯起眼睛,“有些东西,孰轻孰重。” “是。” 见顾景懿态度坚决,熙成帝猛地高唤道:“白烛!” 宁元昭不认识的那个人当即快步走到了熙成帝身边,慢慢掀开了熙成帝的袖子,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早就和熙成帝商量好了一般。 白烛拿出柄小刀来,小心翼翼割开熙成帝的手臂,随即在伤口上洒了些什么。 伤口周围微皱的皮肤登时沸水一般鼓动起来。 一只灰白肉虫从伤口间探出半个头来,狰狞地夹着口器,很是狂躁不安的样子。 顾景懿的眼神一如既往,神情却无法控制地变了,变得也如虫子一般狰狞。 只不过是他在压制着而已。 白烛,是熙成帝的蛊师,宁元昭心中惊骇。 而现在,熙成帝竟堂而皇之将蛊的秘密暴露在了人前,甚至催动了子蛊以促使顾景懿反噬的发作! 宁元昭下意识向顾景懿的位置走去,又因顾景懿安抚般的眼神而强行顿住了脚步。 小升子和重机脸上的表情则已然失控,知晓了惊天秘闻的人,怎么可能平平安安地好好活下去…… “宸月,朕再问你一遍。”熙成帝眉目阴沉,“能不能劝。” 这样的时候,顾景懿竟还笑了一下。 “不能。”他做出回答。 “来人!将宁……” 熙成帝的声音遽尔止住了——像遭遇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事情而一时失声。 不属于人类的“滋滋”叫声痛苦响起。 哀嚎一般,令人头皮发麻。 是熙成帝的子蛊在叫…… ……是顾景懿透过熙成帝苍老的皮肉,刺穿了子蛊的身体! 用一柄锋锐至极的刻刀。 “我说了。”顾景懿说,“他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感谢在2023-05-24 22:54:05~2023-05-26 01:1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可爱 18瓶;灼华 5瓶;幻雪 3瓶;纳兹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第 102 章 灰白肉虫被钉在刀刃之下, 几息后永远停止了挣扎。 顾景懿拔出刻刀,熙成帝被刺伤的地方迅速泛起青黑,周围皮肉更是彻底变成尘土般的死物,簌簌碎开…… 肉虫融于血肉, 便也随其一并落于地面, 化为齑粉。 熙成帝的子蛊就这样……死了…… 然而死亡并不是结束, 刀刃上覆盖的青黑色明晃晃昭显了事情的不祥。 ——粗暴地杀死蛊虫以致蛊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熙成帝的身体里。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谁也不知道那残躯中是否藏有新的虫卵。 最重要的是, 没了子蛊的压制, 熙成帝身体里不可解的毒……要渐渐开始发作了。 解毒的其中一种办法是找到那名为三十三重焰的红色花朵。 而另一种…… “陛下!”白烛完全没料想到眼前一切的发生,顾景懿的动作快而狠厉,他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看见化成碎粉的子蛊。 熙成帝则仍沉在子蛊被杀的诧愕中,异常迟缓地看向白烛。 “陛下!陛下!”白烛完全顾不上任何规矩了, 心中某种名为失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让他不由惊恐地大喊,“陛下!你的毒要加重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倘若熙成帝一直是这幅浑噩模样,那疑似为南祈皇室的少年恐怕会算计着方法逃脱! 那或许是世上最后一个天生药体的人了…… 若错过了宁元昭的血, 他数十年探寻而得来的猜测, 恐怕再没有机会得到证实! “蛊没了……”熙成帝呐呐自语。 “没关系!没关系!”白烛见他聚起了点神思, 赶忙道, “如若他的血真有用, 是还来得及的……还来得及的!是真是假,总得一试才知!” 子蛊的用处, 是辨出宁元昭的血是否特殊, 以免白费功夫。 如今失了子蛊, 他照样可以取血验证, 只是……要取到足以解毒的量, 一举为之,方能看出效果。 取一点点血,连毒的蔓延都追不上,又如何能测出有用与否! “陛下!”白烛大喊,“请您早下决断!” 熙成帝终于听进去了白烛的话,眼睛慢慢地聚起了光,像是暗夜中的鬼火,亮得让人震悚。 “……如何试?”熙成帝嗓音沙哑。 “将他全身的血一并取净,奴才即刻就可为陛下提炼解毒丹药!” 此言将落,熙成帝身后的小升子很快惊怕到贴住了墙,以维持身体的站立。 他想明白了什么,下意识想去劝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先前皇上要宸月殿下去劝宁小侯爷,为的是给宁小侯爷安一个自甘奉献之名,如此一来就算名正言顺,即便宣正侯想追究也有法子应对。 可现在,熙成帝的沉默代表了另一种疯狂——这位皇帝已经不在乎宣正侯将会如何了。 小升子能想明白的事情,其余人皆能想明白。 果不其然。 下一瞬,熙成帝开了口:“那便一试。” “好……好!奴才定当竭尽全力!”白烛喘着气笑起来。 “来人。”熙成帝的声音大了起来,“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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