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居然连卑贱的下人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宁元昭……”他的眼眸映出鲜血的红,“凭什么你永远相安无事……永远……踩在我的头上……” 他想起了初见宁元昭的时候。 是在宫中。 他是七皇子的伴读之一。说实在的,他根本看不上那个出身低贱的皇子。 不过是顾琰年纪大了,需要伴读,皇上偶然想起,随意指给顾琰两个,他年纪差的不大,正好被选上了而已。 不久后,熙成帝亲临,考量众人的学术武艺。 顾琰启蒙得晚,样样皆差,上不得台面。他心中虽觉得鄙夷丢脸,却不想也跟着被瞧不起,于是卯足了劲准备在最擅长的武艺上争争面子。 可他输了。 输给了宣正侯的儿子。 他迄今仍记得顾琰那时说了什么——“我听人说,宁元昭是有名的不学无术,没想到……你连他都比不上啊……” 好似自那时起,他就真地连宁元昭都比不上了。 他的姐姐那般得皇上宠爱,就因下人不小心撞到宁元昭,使得宁元昭蹭破了点皮,就被宁秋水禁足了整整一月。 还有那个贱女人银竹,他愿意出整整十倍的银子买下她,结果她竟选择了只出原价的宁元昭。 密道之事,宁元昭亦参与其中,却仍能安然无恙地与顾景懿逍遥……而他不过是鲁莽了些,又奸了个身份低微的女人,就被审讯关押,受了三个多月的刑罚……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一齐涌了出来,充斥在慕容晃脑中,桩桩件件都令他作呕。 他的眼睛红得几乎充血,神情却诡异般冷静了。 欢庆的锣鼓声模糊地传到他耳朵里。 是啊,今天是宁元昭大婚的日子…… 宁元昭不该如此得意的,不是吗? - 宣正侯府。 锣鼓喧天,千欢万喜,到处都洋溢着暖烘烘的红色,连小金子的翅膀上都点了两枚红点。 宁元昭自然已穿上了正红色的婚服,繁琐华美,衬得他愈发如珠似玉,光彩照人。 就是这位新郎官的脸正紧紧地绷着,紧张之情明眼可见,于是莫名生出了些孩子气的稚感。 宁亦舟站在一侧看他,眼中不免含了些笑意,说:“主子,我倒没见你这般紧张过。” 何止是宁亦舟,宁元昭自己都没想到,即便历经两世,在真正要迎娶心爱之人时,他竟依旧如同未经世事的少年,心跳加快,不能自已。 如此心绪在见到喜服红盖的顾景懿时达到了顶峰,一瞬间,他甚至有了些神思恍惚的空白感,像被高高抛起的绣球,一时不知落到何处。 他直觉般牵起顾景懿的手。 顾景懿轻笑着摩挲了下他的手心,像是安抚。 那只绣球便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落在了顾景懿怀中。 锣鼓声变得高昂,宁元昭也笑起来,道:“殿下,我来娶你。” 接下来的一切皆按礼俗,顺理成章,无一错漏。 两人各执红牵一头,拜过天地高堂,终是夫妻对拜,结成连理,送入洞房。 喜嬷嬷早已备好合卺之酒,见二人交杯饮尽,宣布礼成。 按规矩,宁元昭现下还不能掀开顾景懿的盖头,要去喜宴之上接过众人恭贺的喜酒,待到宾客尽欢后,才能回到喜房,用喜秤挑开盖头,与新娘共度春宵。 至于闹洞房,宁元昭知道公主不喜起哄,又担心那些个人没分寸,故而与顾景懿商议后将其免了。 反正是他成婚,别人也没权管到他头上来。 “殿下。”宁元昭亲了亲顾景懿的指尖,又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我会快些回来的。” 顾景懿顺势挠挠他的下巴,“少喝些酒。” “好。”宁元昭摸了摸公主盖头上的红坠子,“殿下若是饿了渴了,就先吃些东西,不必太拘束。” “阿昭。” “嗯。”宁元昭以为顾景懿是想与他说什么话,倾身凑近了些。 谁想顾景懿直接掀开了盖头一角,蜻蜓点水般亲了下他的唇。 美丽到不可方物的脸庞就这样撞进宁元昭眼中。 盖头随之垂下,冰凉的绸滑过宁元昭侧脸,顾景懿惊人的美被重新掩在红盖之下。 “不守规矩”的新娘准确无误点了点宁元昭的喉结,嘱咐一样:“小呆子,说好了早些回来,不许食言。” “……不会食言。”宁元昭喉结滚动,哑声做下承诺。 不多时,宁元昭重回喜宴,无数吉祥的声音伴着酒杯接踵而来。 酒过半晌,落日西沉,宁元昭又一次接下恭贺之人的酒杯时,左手腕却不期然抽痛了下,引得手指失力。 好似顾琰那日用簪子刺穿的伤痕仍未愈合一样,明明已经连疤都看不见了…… 酒杯坠落,碎声响起,喜桌上的宾客不约而同静了一瞬,接着暄暄嚷嚷地说“岁岁平安”之类的圆场话。 新的酒杯被递到宁元昭的右手,宁元昭一饮而尽,心中没由来生出了点不安。 他强行按下不佳的情绪,继续笑着饮酒听贺。 ……直到顾景懿的贴身侍女梨鸢面带慌张地找到他,借口将他带离了喜宴。 那不安遽然破出芽来,疯狂生长的根茎几乎将他的伪装的冷静全然绞碎。 他听到梨鸢说:“公主不见了。” 喜房之内有瓜果拂落,凌乱挣扎的痕迹。梨鸢带着哭腔,急切地说着顾景懿消失前的情况。 然而宁元昭已经听不进她的声音了。 唯有低沉的嗡鸣声震耳欲聋。 他凝视着在指尖飞舞旋转的小金子,慢慢碰了碰它的翅膀,对梨鸢沉声吩咐:“不许对任何人泄露此事,找到宁亦舟,让他稳住宾客,别让人发现异样。” “那公主……” “我会去找。”说罢,宁元昭转身进屋,即刻褪下大红喜服,换上了身玄黑的素衣,不着痕迹遁入已然浓黑的夜幕中。 越在此时,越不能大张旗鼓,打草惊蛇。 小金子,你是玄霓的子蛊,你会知道公主在哪,对不对? - 天空无声无响地聚起乌云,淅淅沥沥的雨水降落人间。 宁元昭携着泠霜,跟随小金子一路来到京郊之外,荒野丛中的一所废弃庙宇前。 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庙,偏偏又建得极其幽深,无端给人一种森冷之气。 宁元昭闻到了不该属于荒庙的新鲜酒气。 他将小金子收回袖间,悄然翻进破落的庙门内,沿着墙壁和酒的味道一步步向庙厅中心走,呼吸和脚步声收敛得近乎于无。 重生以来,他不喜欢太黑的地方……他的眼睛根本无法在黑暗中视物。 这庙便称得上极黑。 ……真是让人……想要摧毁。 无论是这座庙,抑或是引他来这座庙的人。 走到转角,宁元昭映见了一点飘忽的烛火。他听到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向着烛光的方向而去,对上了双阴沉的眼眸。 ……是慕容晃。 而顾景懿正被粗粝麻绳紧紧缚住手腕,紧闭着双眼无力倒伏在慕容晃身边。 慕容晃乍然见他,脸上居然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来,“宁小侯爷,你来得好快啊,我还没来得及给你惊喜呢。” 慕容晃拍了拍顾景懿的脸颊,手指顺着她的鬓角向下,几欲探进她的衣领间。 “放开她!”宁元昭的声音冷得像刀,“你想要什么?” “不要什么。”慕容晃重重地将顾景懿的脸甩开,“我只是觉得,宁小侯爷新婚之日,新娘被歹人拐辱这件事很有趣罢了。想一想,若是京城诸人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你呢,小侯爷。” 宁元昭向慕容晃走近,慕容晃猛然抽出一把匕首来,抵在了顾景懿脖颈边。 “站住。”慕容晃看向他,“别再靠近了。” 忽而,顾景懿将身体蜷缩了起来,额头也渐渐渗出汗珠来,一副极力忍耐的模样。 “你做了什么?”宁元昭将手背后。 “没什么。”慕容晃用刀背挑起顾景懿的下巴来,“给你的妻子下了点烈性的情药而已。” 见宁元昭不语,他叹了口气,“小侯爷不是让我放开她吗?只要小侯爷跪……” ……慕容晃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宁元昭的刀刃刺穿了他的胸膛。 同一时间,慕容晃手上的匕首砰然掉落,他恍然发现自己手背上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个鼓胀的包,将他整只手都麻痹得无法动弹。 他看见了一只蜜蜂…… 这里怎么会有蜜蜂…… 他想重新握住匕首,却再也无能为力。 ……他的心被狠厉地斩开了。 宁元昭面无表情地抽出刀来,将必死无疑的慕容晃踹到了烛光覆盖不到的黑暗中。 顾景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静默地盯着他,连眼珠子都未动弹。 “没事了,不怕。”宁元昭挑开顾景懿手腕的粗绳,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的公主浑身湿透,满盈着浓重的酒气,连头发丝都凉得要命,一定是吓坏了。 “不怕,不怕。”他抚着顾景懿的脊背,与她脸颊相贴。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脸颊极热,几乎热到发烫。 宁元昭想起了什么,“慕容晃给您下药了,您在难受是不是?我抱您回家好不好?回家就没事了……” 顾景懿依旧未发一语。 “……殿下?”宁元昭捧起她的脸颊凝视她,“为什么不说……” 顾景懿忽而攥住了宁元昭的手腕,以这种方式将他打断。 她一笔一划在宁元昭手上写——你,杀,了,他。 不知是肯定还是疑问。 宁元昭不由想,是他让他的公主害怕了吗? “……是。”他回答。 又是一句话——为,什,么? 顿了下——不,嫌,麻,烦,了,吗? “他欺负您了。”宁元昭与她额头相抵,语气有种理所当然之意,“我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殿下。” 顾景懿听罢,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似乎对他这句话有了某种全新而不可置信的解读。 ……让她愉悦的解读。 因为宁元昭发现她在笑。 笑得眼珠子都黑亮极了。 几乎难以压抑。 宁元昭从未见过顾景懿这样的笑意,不知为何,他心中生出了点诡异与……害怕来…… 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像是无数人的脚步声,又像是拖曳窸窣的摩擦声。那声音起初很小,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急速地大了起来,像是就在他几尺之外…… “轰隆——” 雷声与电光一齐炸开,原本并不算大的雨顷刻间变得滂沱,砸在地面,发出接连不断的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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