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之后,江南草乌一事昭然若揭,案子也成了无头之尸,倘若尹毓不杀,他们一样走不出庐州城。 “你猜他们会不会连你也一起杀了?”闻濯突然问。 姚如许脚下一顿,“殿下邀我夜出,就是为了这番试探?” 闻濯朝他笑了笑,“并非如此,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问一问大人,你们的人到底在京中筹谋什么?” 姚如许眸光微动,抿了下嘴唇。 闻濯知晓他不会轻易交代,没指望他的答案。 抬眸,远处的马蹄声铿锵飞快,直奔着他们的方向而来,他看着街道上摆成长线的火光,抚了把颈间的坠子。 “你们的大业终于快要成了吗?” 姚如许瞳孔一缩,来不及出声询问,便被暗处陡然生出的长剑打乱阵脚,气势骇人的马蹄声亲临身侧,马鼻呼出来的热气一层层卷麻他的头皮,原本还在远处的火光近了,他看清了来人的脸。 “先——” 他看见来人冰冷的眼神,一阵不寒而栗,方才想喊出来的称谓,也断在了舌尖之上,他转头去寻闻濯的身影。 却见对方正被压在刀剑雨林之中,唇边噙着抹笑定定看着他。 他神色微变,身体下意识上前两步,一柄长剑便抵在他后心。 “患有二心者,该诛。” 尖锐到催断他五脏六腑的疼痛,贯穿他整副身躯,他喉咙涌上股腥甜,膈进皮肉的兵器冷得让他心神恍惚。 但他却犹如终于松了一口气。 剑刃沿着原来划开的破口一路抽离,他强忍着的一口血腥如同散开的花儿一般,从他喉咙中喷涌而出。 倒地前昔,他还能清楚地听见,往日授他诗书的那道声音,越过他朝着人群说道: “此二人胆敢冒充当今摄政王殿下,夜探刺史府行刺刺史大人,即刻处死,就地行刑!” ——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银河倒泄的响动布满了宫殿,气吞山河的狂风刮断了院中的白玉兰树。 沈宓伏在榻上大半夜都未曾入睡,听到院中的树枝折断时,曾起身在窗台朝外望了一眼。 四肢痛的发麻,他手脚变得吃力,行动也不利索,躺到榻上已是三更天后,疼出了一身冷汗。 孤零零的大殿静谧的渗人,他蜷缩在单薄的被衾上,身躯弯成虾子样,牙齿不知不觉将手腕咬出了血,他又冷的将被褥卷到身上。 疲惫至极时寐了片刻,却沉沉跌入了一个冰天雪地。 这是个噩梦。 因为这段时日做过太多次,他已经见怪不怪。 寒天缀雪,江上无来人,只有一个熟悉至极的背影。 沈宓没有试图过去。 因为那道背影手里握了枚玉坠,每当沈宓试图走近他时,他总会回过身来,狠狠将那枚坠子摔在沈宓面前,然后用几近仇视的目光盯死他,说:“我平生最为后悔之事,便是爱你。” 沈宓不想听他言语,站在原地矗立良久,也不肯出梦清醒,望着段背影偶尔也能出神,想起闻濯从前冬日送他的一枝白玉兰。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到今日,那株白玉兰木也终于由天象催断。 他长叹一声,遂走出去两步,眼睁睁看着对面那道背影转过身来,将他当初亲手雕琢相送的菡萏坠子摔碎在冰面,飞溅的碎玉划破他的皮肉。 那句比噩梦还要令他畏惧的话,也如约而至,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无视那道仇视的视线,他揽他入怀。 扑面而来的冰冷将他冻的打了一个寒颤,他将怀中的人搂的更紧。 “你会后悔吗?” “会。”沈宓说。 他平生已经后悔过太多次,从前都是没得选,但唯有这次,他真的想做一回选择。 天色微蒙时起身,外头的雨小了不少,只状若牛毛地飘飘洒洒下来,院子里的花木不止折了一株白玉兰,几乎是满园狼藉。 他在窗台前站了许久,微凉的风吹冷了浑身温度,才得已清静下心来。 寅时末,殿外有人冒雨匆匆行来。 他敞殿迎人,被其人告知江南乱民生事,摄政王生死未卜的消息。 彷徨半晌,终等到闻钦送来一封江南密报。 “朕已经派人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事情尚未定论,皇叔定会安然无恙。”他似乎也有些难过和忧心。 不是为君臣,而是为叔侄。 摄政王一出事,闻钦手里的政务和百官上书的折子只会更多,他偷空得见沈宓一趟,待了不足一刻钟,便回了长乐殿。 下朝之后,钟自照便也来此探望。 进殿之后,神态还算自然,自己倒茶找位置就坐,还不忘欣赏了一番殿外院中的残败之景。 “世子是在为摄政王之事难过?”他出声问道。 静谧的大殿突然出现人声,清晰的就如同咫尺之隔。 沈宓轻轻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人非草木,我亦是人。” 钟自照笑了笑,“可当初江南草乌走私一案,不是由世子亲自串通温玦生出的事端么?” “话虽如此,”沈宓看向他,“但我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良心愧责都不曾有的话,我便也成草木了。” 钟自照哑然失笑,“绕了半圈,原来世子只是想讽刺下官木石之心。” 沈宓并未否认。 他便又道:“听闻世子年少之时,轻易能推人下水,纵火烧楼,也能当着九五至尊之面断人手指,时至今日,竟然还未一改仁慈之心吗?” 沈宓冷笑,“断人手指,你是说尹毓?” 钟自照的眸光渐渐变冷,“不知世子可曾愧责过。” “从未,”沈宓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来,“为臣不端,结党营私,他该死。” 钟自照眯起双眸,目露寒光,“世子未免待人过严、于己较宽了些,满朝污浊,如何就那一个该死了?” 沈宓冷笑,随即果真露出一声释然的叹息,“钟大人想听我如何解释?” 钟自照盯了他半晌,“不过他远离庙堂,于水乡安享晚年,还能亲眼目睹摄政王殒命,也不算遗憾。” 沈宓不动声色,沉默半晌,仿佛缓过神来一般点了点下巴,“感慨过了,也庆祝过了,接下来,记得叫你们的人抓紧动手。” 钟自照眼里的不悦瞬间消失,恭恭敬敬像他摆出了一套臣子之礼,“世子大可放心。” —— 这日夜里,吴西楼用过晚膳正要宽衣休息,吹灯之时忽而闻见窗外有响动,推窗去看,果然有人留了东西。 是一封信,上面写着:怀汀亲启。 信是皇后季瑾瑜在贺吴两家结亲之前亲手所写,差人送往宫外交给贺云舟的。 但是被钟自照的人中途拦下,一直都不曾送出去。 当时季瑾瑜听完戏文,方寸大乱,又碍于贺云舟还并未与吴氏正式成亲,便在信中多次提及前尘往事,虽结尾落下祝愿,但前文每一条,都能够让人当做把柄。 况且如今季瑾瑜已经贵为一国之母,一言一行皆被千万人盯着,这信倘若流传出去,私通之名坐实,不仅季国公府,就连他们吴氏也可能难免其难。 吴西楼思虑再三,愁的觉都醒了,重新披上外衣,连夜赶去了贺云舟在京御赐的宅子—— 作者有话说: 闻濯:活的宛如配角~ (走剧情的话,每个角色都算是主角) 注:“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出自陆凯《赠范晔诗》。
第68章 人间月 吴清瞳独自守着将军府的日子还算惬意。 她虽未曾亲眼窥见过世外的山川丘壑,旷野平原、落日孤烟,却早在书中领略过千万遍,只可惜她天生女儿身,无法像男人一样迈出故园,去亲眼看看天地万象之变幻。 所幸她嫁的还算如意,为人妇之后,几乎没有人会管制她,从前不能读的书,不能做的事,她闲暇之际全都能做个一遍。 也再没有人指着她,说她是离经叛道。 统领夫人的名头,除了能镇的住京中大家贵族里的那些夫人们,偶尔也能替她平个反。 她家的统领为国守边,端的是慷慨为民之义,只可怜了她一新妇孑然守门庭,不过作为为大义牺牲的女子,那些人说的也比从前少了。 贺云舟偶尔会从边境寄信回来。 他大抵是军务繁忙,写信也是挤着空闲给她写的,时期也不定,自离开京畿之后,只往回寄过两封,一封是在去北境途中写的,一封是抵达北境军营时写的。 因为路途匆忙,一封信只有寥寥数字,大多都是叮嘱她过的自在些,再报个平安。 吴清瞳知晓他为人是木讷的性子,平日里极少这般细致啰嗦,除非是真的挂念在了心上。 前尘旧事或许真的如一捧云烟,消散尽在京都的肃杀之风里。 从今往后,仿佛只剩他二人。 *** 昨夜里下了大雨,白日便贪觉多睡了几个时辰,夜里神采奕奕,她便点起了烛火在小案前看起了话本子。 看到一半,前院便通传吴西楼来此拜访,似乎是有急事。 她匆忙披了件外衣,起身出门迎接。 两人对坐客厅,吴西楼满面愁容,将一直捂在袖中的信递给了她。 期间一言不发,坐立难安,待她看完内容,才焦急出声问道:“他可曾同你交代过这些事?” 贺云舟从前只同她提过,他有一位心悦之人,只是未曾提及名姓,她也没有兴趣多问。 后来两人成亲之后,这男人没教她多操心过,反而时时在意她的喜怒哀乐,相处时克己守礼,从来没有让她受到什么委屈。 久而久之,她甚至都忘了,他从前的那位心上人。 如今再提起来,说不在意是假的,但知晓是季国公府的女儿,又有些释然。 季国公夫人季娘子曾与当年的贺皇后交好,两人金兰之交在京中也为人美谈。 后来贺氏一家变故,只剩下年幼的贺云舟无人照拂,听闻季娘子多次探望,时常嘘寒问暖,与长姐所差无几。 这些年未曾断过联系,去年冬日北境将领回京述职时,两家交往还十分密切。 此情此境之下,贺云舟与季氏之女曾有过一段过往,也算是人之常情。 想来当日他不曾仔细提起过这段往事,或许也是因为如今二人身份有别,轻易不能再提。 “往事已矣,”吴清瞳长叹一口气,又问道:“不过此信,父亲是从何处得来的?” “事到如今,你信他有什么用!”吴西楼一拍桌案,满脸恨铁不成钢,又叹了口气,稍缓解释说:“这信是方才我歇寝之时,有人故意放在我窗台上的,恐怕现如今,根本不止我们知晓此事。” 吴清瞳蹙起眉头,“有心人为之,恐怕不仅仅是想让我们知道此事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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