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几个在江边吃饭的,盯着他们的眼神里,都带上了看热闹的深意。 “公子是要将这果子运回家?” 闻濯踩上船头,一步踱到岸上,“这筐你们自己留着,再吩咐人买一筐,按我说的运回江中。” 他踩上台阶,掠过江边聚集的散客,进了这些水榭的中央。 挑了个赏湖景的绝佳位置,点了一堆当地特色菜式。 后跟上来的方书迟和姚如许,早在先前一个眼神之中,达成了暂时梧州一游的联盟共识。 落座闻濯身前坐下的时候,纷纷不自在地看了对方一眼。 姚如许平日里同闻濯接触的多,便问道:“不知公子想要在此地驻留多久?” 闻濯摇了摇方才掌柜递给他的一把折扇,十分惬意道:“不久,三日尚可。” 三日够久了。 姚如许怕不妥,却又不方便此时问出来,只好将疑问先憋在心里,等小二上了满桌子花花绿绿的菜。 虽然这是在外头,却也没有让官阶位份比自己大的人,自己试菜的道理。 于是闻濯这厢筷子都还没拿起来,对面那两位嘴极其快的,已经把各样菜式都吃了一嘴。 闻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二人用意。 “出门在外不必如此。” 他出宫住了几月,平日用膳都是同沈宓一起,怕人打搅,伊始就吩咐了厨房的人提前试菜。 久而久之,眼前没再见过试菜的太监,便忘了这茬事。 桌上其余二人默然,继续不自在地在一张桌子上吃菜。 饭中,闻濯眼底盯着菜,忽然低声道:“岸边的小贩换了一批人。” 方书迟差点忍不住要回头去看,“怎么这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 姚如许也够着眼角余光扫了两眼,“感觉不像盯着我们的。” 闻濯一时没说话,只猛地朝上一抬手,吓得方姚二人差点丢了筷子。 结果他只是向一旁,穿梭着人群上菜的小二,要了一碟辣子。 姚如许:“……” 方书迟:“……” 闻濯夹着鲜嫩的鱼肉,在碟子里滚了一遍辣子,漫不经心地说:“大惊小怪什么?” 方书迟和姚如许双双低下了脑袋。 又听见闻濯低声说道:“确实不是盯着我们的,别自乱阵脚。” 三人用完餐食,就近找了个能够观景的客栈,二楼雅间开满三间,闻濯选了个中间的屋子。 一进屋,他就径直奔向屋里的窗户旁边,推开一条缝,往下望,正好能够看到方才蹲在岸畔,鬼鬼祟祟那几个摊贩。 他们之间动作不多,交汇的眼神也不多,只是在最边上一个卖菜的站起身后,相互之间飞速打了个手势。 闻濯没看清,但是等他们其他几个人,拎着东西四散开来,其中有一个人,进了这栋客栈。 在东下之前,闻濯就料想过一种最坏的情况——西南的草乌私卖生意,从江中到江南的所有漕运路线上,应该渗入了每一处支州的船只停靠点。 贩卖一样极具盈利和摧毁性质的商品,最好的隐藏办法,就是让所有地方的市集里,都大范围地出现这种东西。 交易点和交易方式一旦变得纷杂繁多,官府便不好从根源追溯。 最开始进行赃物交易的人,只管大捞一笔之后隐退其中,只要销毁掉证据,任何后来的贩卖者,都能成为他的替罪羊。 如今看来,确实已经落成了那样的局面。 但是这种东西,仍旧在各个地方荼毒需要草乌治病的人,案子还是要严格彻查下去。 闻濯推开窗,“跟着方才那几个人的踪迹去查。” 他收入囊中的金乌卫,除了京都守在沈宓跟前那几个,剩下还有小半数,早在半月以前,就被他派遣来江南做好了打点。 自他一落地梧州,便发了信号通知。 关上窗,他落座书案前,终于有空研磨写信。 提笔落下,心意使然,开头便是缠绵悱恻的三字—— “沈甜甜”…… 作者有话说: 闻濯:谁能有我疼老婆? 感谢评论区宝子们打赏的鱼粮,啾咪!
第57章 太平佣 闻濯书信送到已是三日之后,还有信鸽停在王府后院的窗台前,教濂澈麻利地抓住翅膀,连同脚上绑的东西一齐带去了世子府。 彼时沈宓正迎贵客。 七月初,北境新任统帅贺云舟上书辞京,小皇帝想要再多留他,便向他提出赐婚之事。 姻亲女方是礼部尚书吴西楼之女吴清瞳,正当适嫁年纪,平日端庄得体,喜读诗书,在京都贵女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因扫眉风采清冷风雅,举手投足又有文人风骨,故而素有贞景“清斋月”之名。 “清斋”二字是为“松下清斋”,君子求清静之地,“月”之一字则是敬她女子身份,却丝毫不拘泥世俗,徜徉文墨之间。 不过也有贬义,在众多女子都在闺阁绣花的盛朝之下,她作为女子舞文弄墨的代表,难免不被有心人中伤揣测。 京中人大多表面敬重她户部尚书之女的身份,实则并不认为这样才气的女子能够屈服于谁,并且认为她的婚事必定磋磨。 而今听闻陛下赐婚,新任北境统帅贺云舟不惜顾天颜震怒,便当面拒绝了这桩婚事。 这样的传言一从宫中传出,满京都的世家大族都抱手看了场笑话,明里对于吴氏之女的讽刺更加不屑遮掩,连“清斋月”三字之名都成了他们的饭后谈资。 大抵都说,吴姑娘清冷到做成了天边的月亮,也是不好下凡婚嫁,只是苦了她如今凡人身,不嫁便只能做株西风瘦黄花。 礼部尚书吴西楼,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可惜他一介礼部尚书,在朝中的位置可有可无,并没有什么实权,半点威慑不了那些共饮天家水的一丘之貉。 只能关起门来,劝慰自家姑娘要想开。 如实来讲,这贺云舟属实也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想潦草地了结自己的终身大事,却没有想到,世风之下,人言杀人。 赐婚之事发酵三日,流言越来越多,派去清查的人无功而返,贺云舟只能登门赔罪。 宅院之中一般都有后院女子,不得上厅前听事的规矩,但是吴府并不拘泥。 吴西楼近日发热风寒,迎客的人自然而然成了吴清瞳。 听前院人来通报是贺云舟,她并没有多么意外,只在前厅泡好了茶等候。 亲眼见到一袭蓝衣的青年将军,步履稳健踏步而来,才从容起身拜文人礼。 “贺统领登门,有失远迎。” 贺云舟看着面前亭亭玉立,宛如一株芙蓉一样端方的女子,顿时愧疚滋长,“不必多礼。” 吴清瞳大概也猜得到他此行所为何事,邀贺云舟落座上位,不徐不疾道:“统领行事光明磊落,喜恶凭心这是好事,只是京畿毕竟不比北境。” 贺云舟确实已经领略过了。 “是在下考虑不周,”贺云舟眉头紧锁又道:“不知为今可有挽回之法。” 吴清瞳看了他半晌,莞尔一笑,“小女想问统领一个问题。” 贺云舟:“你问。” “统领拒绝陛下赐婚的原因是什么?”她问。 贺云舟看着她明眸善睐,一副认真模样,当即回答道:“在下心有所属。” “那统领为何不直接请求陛下给你赐婚?” 贺云舟苦笑了下,“她已嫁作人妇。” 吴清瞳唏嘘不已,“虽说统领待感情忠贞,可您难道就不怕惹怒陛下?” 贺云舟抿唇,没有再回答。 “不过……”吴清瞳适时收起好奇,回到一开始的话题道:“倘若统领能够顺利返回北境,且立下终身不娶之誓,京畿流言自然能够停止。” 贺云舟茅塞顿开,“多谢,只是在下平白让姑娘受人非议,深感愧疚,不知姑娘可有什么在下能够做到的愿望?” 吴清瞳摆了摆头,“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京都所有人原本就欠你们了,区区蜚语,统领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贺云舟两手空空来,两袖清风去,临到世子府门前还觉得心下热血滚热,烫的他快要听不见这京畿纷扰,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北境。 只是回北境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 他大抵能够猜到皇帝下旨赐婚,绝对不是他一人兴致盎然作出的决定,在背后催动这个局面的人,满朝估计占了半数。 他们为的当然不是要他姻亲美满、佳偶天成,他们只是想要这种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来延缓他回北境的日程。 等他成亲之后,在京都便有了牵挂,他有了牵挂之人,便没办法矢志不渝地不回头。 而一旦回头,他没有了在北境马革裹尸的底气,便再也握不紧他手中沉甸甸的数十万大军的兵权。 这不是他想要的。 也不是已逝的冯昭平想要的。 在这偌大的京畿,头一次静下心认真去找同仇敌忾的人时,他才反应过来,举目无亲,到处都是想要用权势作出文章来的有心人。 唯一不会骗他的,竟然还是隔着家仇的宁安世子沈序宁。 贺云舟自己也觉得讽刺,只是他如今没得选。 沈宓听到前门通报说贺云舟登门并未惊讶,算着赐婚之事已经过去三日,他也差不多该到。 煮了壶好茶,又吩咐下人往屋里搬了两鼎冰鉴,等到屋里凉快的跟世外桃源似的,贺云舟也教下人领着进屋。 沈宓如今再看他,还是觉着他最不教人省心。 意思是说他做事太没有心眼,完全就不是在京畿久待的料子,原本就前路渺渺,还硬是掺合进了是非场。 倘若去年冬月他不曾回来,兴许如今这些朝堂争斗,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我此来只为一事,”他约莫觉得不怎么自在,迎着沈宓打量的目光,开门见山道:“兵权我不可能放,但是我必须要回北境。” 沈宓长眸微眨,如今一双能够视物的好眼睛,也并未再瞒着他们,“自古兵权都是君王心里的大忌,你想带着兵符安稳驻守北境,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贺云舟不懂高位之人的猜忌,他只知道他的衷心从未变过,此生也不会变。 “倘若我不要兵符,塞北的将士又如何听令。” 沈宓同他倒了一杯茶,“怀汀,我曾也以为我能济世献道,以为只凭自己能够做成威震天下的大事,后来龃龉数载才发觉,做人不能自视甚高,也须得偷些懒。” 贺云舟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你不要总觉得陛下将兵权交给了你,便是将举国命运,北境三十万将士性命,以及冯昭平遗愿都交给了你,你扪心自问,陛下凭什么会如此看重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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