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见沈宓醒来的响动,他才全身心归神,把视线挪到了沈宓脸上。 “醒了。”他声音有些疲倦,仔细瞧的话人也有一些疲态。 沈宓未同他搭话,侧头扫了一眼室内,才发现这是在宫里的承明殿。 “殿下将我掳来宫里,是怕我不听话么?” 闻濯幽黑的长眸没有丝毫波动地看着他,说道:“你知道就好。” 沈宓嘴角莞然一笑,“难道殿下没有听说过,只有死人才最听话?” 闻濯盯了他半晌,就在沈宓以为他又要恼不住,伸手来掐自己下巴的时候,额头却突然挨了一下。 他眯着眼睛看见闻濯淡定收回手,语意不明地说:“你日后再提一次死,我便敲你一次。” 沈宓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龟裂,他嘲讽道:“殿下居然还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闻濯不以为然,“管用就行。” 沈宓冷笑,“还真是怕死人了——” 闻濯果不其然又勾着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虽然说不上重,却显得有些亲昵和儿戏,沈宓极不适应这种假惺惺的接近。 “殿下脑疾还未好吗?”他眯了眯眼。 正要觉得讨到了嘴上便宜,却又被闻濯弹了额头,他蛮横无理道:“骂人也不行。” “你有病!”沈宓不记教诲,闻濯自然也乐此不疲。 沈宓气闷不再同他闹了,自顾自憋着再未开口。 “不骂了?”闻濯勾着食指指背,状作不经意间轻抚了一下他的鬓角。 沈宓不言,倒反而不如闻濯的意了,他垂眸捞起沈宓藏在被褥里的手指,故意似的揉搓玩弄了一通,惹的沈宓浑想再给他一耳光。 想起来,他先前竟然还打了闻濯。 他竟也不曾还手。 “看迷了?”闻濯捏着他指尖使力,将他从回忆的神思里扯出来。 沈宓皱眉,冲他冷哼一声:“呵。” 不料又挨了闻濯一下。 “我并未骂你!”沈宓咬牙切齿地说。 闻濯悠然自得地点了点头,“让我觉得你在骂我也不行。” 他简直欺人太甚,“你真的有病!”沈宓也是气的口不择言,不晓得该用什么词骂他了。 好在这回,闻濯并没有再用那有些令他难启于齿的动作逗他,而是垂眸眼讳莫地盯了他良久。 沈宓正犹疑,忽然又见他倾身而来,如遮天蔽日一般盖住了自己眼前的光线,面不改色地用温热的唇贴上了自己—— 这样的情景恍然教沈宓忽然想起那日在院子的梅林里,他二人双双倒在雪地里的一幕,眼前人与脑海中的重叠,身侧也宛如暗香幽浮。 沈宓愣的忘了推开他。 等闻濯再离开他的唇时,神情更加意味深长,他似乎还有些高兴,“出言不逊超过五次,也得罚。” 沈宓终于回过神来,冷下神色问他:“殿下这是何意?” 闻濯笑了:“我现如今还不想死,我要你,陪我一起活着。” 沈宓有那么一刻万分想信他。 他自持命不由人,可如若能够远离那些纷争安身立命,他又何尝不想好好活着。 可闻濯没有等他的答案,他或许也并不在意他的答案。 沈宓想,这样也好。 这样,或许他们就都能各自为谋,不会再沾上旁的什么洗脱不净。 *** 由是,沈宓终于随了闻濯当初的愿搬进了宫中承明殿。 对外,他们只是宣称沈宓病重,世子府下人照看不力,而闻濯谨遵先帝遗旨,自然无法袖手旁观,所以只好把宁安世子接进了宫中修养。 至于为何会把宁安世子安置在自己的大殿,这个闻濯倒没说。 不过随着沈宓住过了一个冬,前来服侍的宫人都亲耳听到过他对摄政王殿下出言不逊,而且趾高气扬的姿态半点也不顾及位分尊卑。 更离奇的是,这位听说是手腕严苛雷厉风行的摄政王殿下,竟然每次都不见得恼,任由他言语辱骂,罔顾尊卑,甚至兴起了还要同他一起笑闹。 渐渐的,宫人心里各自有了计较,还揣测出了不少流言版本。其中闻濯将沈宓囚禁于宫中折辱的一版,不知怎的就传入了长乐殿闻钦的耳里。 过年那段时间他彻底清静,毫无节制地在一众美人身上快活了不少日子,期间连沈宓进宫的消息都教他生生错过。 近日随着气温回暖,在旁服侍的老太监存心再不惯他淫乐,美人便也不给他往宫里塞了,任他闹了好几次终于把他催出殿门去。 结果他这才出来拥抱日月,便听说了这沈宓静养在承明殿,还被闻濯好生调.教的好消息,这等大快人心的场面,他如何能不前去一观。 于是差人架撵,匆匆忙忙赶去了承明殿。 今日户部尚书顾枫眠特意拜谒闻濯,在其偏殿一同商榷官盐漕运、以及年前由姚如许差办的赋税之事,所以闻钦到承明殿内时,只有一个老太监出来迎他。 闻濯不在,他旁若无人得多,下了撵一指老太监的鼻子,便问沈宓在何处。 那老太监看他如此气势汹汹便不敢让他直接进殿,在殿门口苦口婆心好说歹说,还差点挨了顿板子,结果没劝成闻钦,倒把殿里正午睡的沈宓给吵了起来。 届时,闻钦这小王八蛋一看见满身衣冠胜似雪的沈宓,脸都气绿了,恨不得当场把那几个在他宫中乱传流言的侍从给掐死。 这算哪门子折磨? 给他吃给他喝,还给他穿的人模狗样,是打算全皇宫陪他一起熬死么! “沈序宁,”闻钦气不过,越过老太监直奔沈宓而去,“你倒真舒坦!” 沈宓一身软骨头恣肆地倚在朱红鎏金的殿门框上,松松垮垮的睡袍穿的七分放浪八分不羁,浑看得闻钦牙痒痒。 “那怎么办呢,确实很舒坦。”沈宓一开口,闻钦就有点后悔没直接动手。 但他又有点怵闻濯。 上回他在宫里拿剑刺伤沈宓,那之后大半个月闻濯都没有再管过他,甚至他的召见不搭理,他上门也只有罚站的份。 他不怕闻濯扬言要杀他,他就怕他这般不搭理他、不管他,像个陌生人一样内里不动声色的筹谋着什么。 他受不了。 此刻看着沈宓,他已然冷静了许多,“你为什么会在承明殿?”他问。 沈宓漫不经心地挑起眼皮,隔着眼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没听别人说?” 闻钦莫名其妙,“朕能听别人说什么?” 沈宓看着他这副昏庸的模样,实在没忍住轻笑了两声,随着他那副病容的清冽神色,闻钦忽然感觉被他勾的心尖上一阵发麻。 他妈的! 他暗骂一声,立马摆了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瞪向沈宓,“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对你做什么!” 沈宓懒懒“嗯”了一声,接着毫不在意道:“当然,你什么都敢。” 闻钦又被他这副顺从的姿态搞得有些崩溃,但他没忘自己来此的初衷,“你得了什么病?” 沈宓讶异地又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闻钦紧锁眉头,一张少年俊朗的脸上满是不悦,“废话!朕要是知道用得着问你?” 沈宓闻言冲他盈盈一笑,掩着唇装作不适地咳了两声,十分怨天尤人地冲闻钦摆了个眼神,“很不幸,是肺痨。” 闻钦听完差点没蹦三尺高。 “他妈的赶紧离我远点!” 到底还是个孩子,一急躁起来居然连自己的天下至尊的身份都忘了。 沈宓动也没动,又装作气虚地咳嗽了几声,将脸色都呛红了,“你也别怕,传染这种事情也有侥幸的例子。” 闻钦再听不得他那张嘴的喋喋不休了,三两步登上轿撵,赶紧指挥宫人将他抬回了长乐宫,一口气召见了十几个在册声望在顶的太医,摸了整整一下午手腕,才堪堪相信自己是真没病。 只是没病也得让沈宓给气出病来了。 原本晚间还打算去承明殿一趟,跟他皇叔讨论一下把沈宓扔出宫去、由他自生自灭这件事。 却听身旁伺候的太监说,闻濯中午面见朝臣回殿之后好像不太高兴。 闻钦刚听完心里就咯噔一声,心说别不是沈宓又怎么了害他背锅吧,忐忑的把怀里的糕点都放下了。 他装着若无其事问为何。 太监好像见怪不怪一样说:“世子午间吹风受了凉,不小心在摄政王面前咳嗽了几声。” 这拆开一字一句闻钦都他娘的听的懂,怎么合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呢。 “什么叫沈宓受了凉?”他问。 太监低着脑袋偷偷瞥了他一眼:“就是吹风受了凉。” “他的肺痨呢?” “世子没有肺痨。” “你之前怎么不说?” 太监为难地眨了眨眼睛,“难道陛下想为难世子的时候,撞见殿下么?” 闻钦真想说他一句好样的! 他咬牙切齿换了个问题:“那皇叔到底为何不高兴?” 太监尽量简洁道:“世子受了凉。” 闻钦耳朵好像有些不管用,“什么?”他又问。 太监战战兢兢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世子不听殿下严令,随意出殿吹风忤逆了殿下。” 是啊,这句才对嘛。 闻钦听舒坦了,随即便摆手让他滚出了殿。 —— 作者有话说: 世间珠玉人呐~ 这还不是双箭头? 这还不甜不要钱? 这相爱相杀不好嗑? 这隐忍疯批狗狗攻不爱? 这配角老太监和小皇帝不可爱? 这还不赶紧收藏、打赏、投海星? 爱我不真诚,打赏又不肯,收藏也不稳,求个海星都教我头疼。
第26章 故人面 暗夜迢迢,天边挂起一勾月,熏熏蒙蒙的轮廓教层云遮去大半,清寒阴沉,隐约凝紫。 杀人倒是不错,赏月的话大可当作废话来听。 可谁教闻濯近来生出了一身的好脾气,无论沈宓那泼皮提出什么要求都能答应。 哪怕趁着料峭春风、出来看这压根儿没有看头的月色,他也能立刻差人收拾出一间观景位置好的偏殿,来供他二人对坐。 一壶梅花酿,一支笔一卷罗纹纸,一架凤尾箜篌,一个沈宓,便能轻而易举地养他欢心。 听闻沈宓少时素来喜爱风雅之物,旁的世家贵胄的小公子打鸟的弹弓、射雕的弯弓,销铁如泥的宝剑耍得不亦乐乎,偏偏独他擅琴擅画,诗酒文章、花鸟虫鱼无一不精无一不晓。 说不曾贪慕过他人降服烈马、挽弓射天狼那是假的,只不过那一年春猎摔断了手脚,便没见他再碰过这些东西,后来就算见了也离得远远的。 旁人都以为他是痛的印象太深刻,实在怕了,加上他又在琴棋书画之上颇有天赋,便更坚信他是不喜那些,儿郎意气风发时最爱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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