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一半,现在做吧。” 冷风轧灭刺入深夜的火光,旷野上的人群驻足,又重新点燃一支新的,刺亮的青白火焰擦过窗纸,烧亮了屋里风月。 灼热的体温与冰冷的冷气擦过,带起一阵好坏难喻的触感。 沈宓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取暖,哪怕刺痛和刺激这两种再复杂不过的感觉,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密不透风的血肉筋骨里飞速下坠,他也不舍得放弃。 他攀附着他的火光,在焰心里融化成一滩。 子时楼下更声响起,烟火又点亮了整个驿站,爆竹声与人声交织,捶打在沈宓脆弱的神经边缘,他呼吸紧促、四肢麻痹,眼前忽明忽暗,宛如一半升仙宫一半陷地府般颓唐荒糜。 手指被人抓住衔在唇边,他闭眼抿唇,眼角温热的泪水落下瞬时变得冰冷,凉意簌簌滚去他的发间,紧接着手掌被按在了耳侧。 他下意识抬眸,整个身躯倏然下坠到极点,他忍不住惊呼出声,下一刻手腕一紧,急促地吻就落了下来—— “沈序宁,又是一年了。” 除夕一夜烟火融原宛如梦境,次日凌晨所有人各奔东西,又只剩一个烧着炉子的空荡驿站。 倘若不是身上筋骨沉痛,沈宓也要以为,自己昨夜听见的烟火人声都是假的。 他没什么胃口又行动不便,早早挪去马车上窝着,让闻濯抢着喂了两口蒸蛋,食后抱着汤婆子昏昏欲睡,连什么时候动身赶路的都不清楚。 醒来,外头正在飘雪。 连守着暖炉裹着毛毯都感觉到冷,哆嗦一下,被身旁的人收进眼底,转眼就被抱进了怀里。 “在我怀里睡。” 沈宓困倦交加,被他这么一哄,听话的不得了,一闭眼就着了。 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变回了多年前那个嚣张跋扈又疯疯癫癫的宁安世子,坐在长靖帝的身旁读着史记,每读完一段,长靖帝都会抬手抚上他的发顶,眼底尽是说不出的慈爱。 后来的,便记不清了。 醒来天色迟暮,马车行至江北。 闻濯说,他们接下来,就要去坐船。 江南江北一带,中穿一条九曲回环的江,欲渡江南,得先跨江。船行两日,方入江南。 来时也是这般奔波。 倘若沈宓前夜什么也没干,而是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此时应当无比新鲜地立在船头好好看一看这江北两岸。 可惜他一时失误,被人循循善诱着把什么都干了。 上船时腿脚还哆嗦,进了船舱狠狠咬了罪魁祸首一口,心里才消下半数恶气。 罪魁祸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只笑盈盈看着他,碰了碰锁骨上被咬出来的痕迹,拉着衣领给他验看,“不等在床上就咬?” 沈宓伸手狠狠戳了一下,“怎么,你还嫌不够?” 闻濯趁机抓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锁骨上,“只要你想。” 沈宓跟他比谁不要脸,从来就没赢过。 抽了手去坐端正,气呼呼地指使他给自己添了一杯热茶。 “对了,先前路上买船,我听到一个有关于京都的消息。” 沈宓微顿,“你最好是。” “怎么还不信了?” 本来信的,但由于此人在床上的信用度一再降低,任何话从他嘴里吐出来,都值得再加商榷。 “是关于池自贞的。”闻濯补充道。 沈宓眸光微动,憋了片刻又没忍住追问,“他怎么了?” “他前阵子左迁江北,如今正在抚州当值,”他顿了顿又道,“哦对了,从这里到抚州,只消两个时辰。” 沈宓抿唇,“你不是想先去苏州吗?” 闻濯笑了笑,“是啊,想先去苏州是真的,想跟你一起看看大江南北也是真的。” 沈宓被他这满口蜜油调的一时动容,倾身冲他唇上碰了一下,随即不等他回吻,就迅速退了半尺距离,仿佛怕他随时反悔一般一口敲定,“那我们就去抚州看看。” 闻濯顿时笑的像个狐狸。
第156章 番外四 抚州在江北之地并不富庶,虽背靠曲霖江,做的却是陆上贸易。 码头旁停泊了不少货物,大多都只是途径此地要运往别处。像那种闲来无事游玩赏光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们一行人在江上顺水行了几个时辰。 到目的地的时候天落霞彩,江面与水天共色,远远望去,就像打翻了的颜料池。 闻濯先登上了岸,在旁矗立一刻瞧了眼天边绮色,才伸出手去递给船上的人。 “先上岸。”他说道。 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的人压根儿没听进去,愣了半晌才被码头上其他渡夫的歌调惊醒。 随即匆匆转身拉着面前伸过来的手上岸,再扭头,天色转眼就昏了下去。 冬日的霞光的一向都这么短暂。 不过今日是个难得不下雪刮风的大晴天,能有美景一看也是难得。 转身离开码头,他们率先找了家酒楼吃饭。 抚州城当地最大的酒楼叫富春居,里头最负盛名的一道菜叫“飞鸿踏雪泥”,是特意在冬季拿出来撑场子的大珍。 其中还有甜食点心“翡翠芙蓉饼”和“菱花结扣糕”,是当地民间流传的特色。 还有一道含括十肉八蔬的汤汁“白黄若虚”,是酒楼每日限定,外来客在冬季点上一道暖胃是最好不过。 当然,他们几人财大气粗,除了那一道限数的“白黄若虚”,其他酒楼能做的出来的基本都点上了桌。 随行带了濂澈和濂渊,四人团坐占满了桌。 沈宓怕他们不够热闹,又招呼小二上了壶当地传统酒酿“拨雪寻春”。 这是果子酿的酒,一般都是秋初丰收时节的果实,带回来储藏至深秋,淘洗干净后剥开果肉等欺上霜露,再连同露水封进罐中发酵,到三五年后便是取出的绝佳时机。 这种酒的酿造的方式并不复杂,果实也并不稀有,抚州城内家家户户都藏有几罐专门留在冬日取暖。 后劲不大,闻着味儿也香甜,沈宓稀罕的不行,便要了两杯下肚,随即就着满席热气腾腾的佳肴,解决了身上饥寒。 饭后,酒饮至醺,人也泛起了困。 他们在富春居对面住宿的客栈里定了两间上房,趁着昏色,终于歇下脚来。 抚州一趟,原本就是为了游玩,找池自贞叙旧一事对他二人来说确实也没有太大的分量。 于是待沈宓眯足了精力,两人便乘月出门,去了抚州城内最热闹的一条街道。 今日是大年初一,城内也自然年味十足,街道的两旁都被挂上了大红灯笼。 底下卖花卖灯耍杂技的一堆连着一堆,不少手艺摊贩面前围满了人看,还有当街就扑人的舞狮。 因为人挤着人,各自都管不过来了,所以他二人并肩而行牵着手也没谁在意,穿梭在热闹的人潮里,偶尔还要避免被撞到而搂在一起。 沈宓兴奋的像是回到了孩童时候。 看什么都好奇,瞧见人家当场粘糖画,硬是把十二生肖里的动物都要了一个,做好一个便吃一个,吃不完了顺手就塞进了闻濯嘴里。 好在糖画上的糖块本身并不多,咬碎了包在嘴里也就一两口的事儿。 十二只生肖全到手,只留了个小兔子和猴——因为沈宓太舍不得咬掉这两个可爱的小玩意儿。 最后就让摊主拿了张油纸包起来。 甜的吃的差不多,街上还有咸的辣的,糖画摊过了就是个卖炒货的简略棚庐。 摊主当街支了一口黑皮大锅,面前摆着各种瓶瓶罐罐,见来了人就伸手,八角桂皮香料辣子往锅里一扔,花生、栗子、瓜子、蚕豆混着炒。 噼里啪啦的声响掺着香味,谁看了都要停下,买一包热乎乎的抱在怀里边走边嗑。 主要还是小孩子喜欢。 这种的算是零嘴儿,一般时节不常见,就过年时候见的多。 此外还有别的甜糕、甜叶、糯米粑粑……不过这些吃多了总会腻,不像铁锅炒货,吃多了还想吃,就算嘴里磨了泡也不愿意停下来。 沈宓不爱吃蚕豆,闻濯也不怎么爱吃。 挑挑拣拣捻出来其他三样,便将蚕豆单独的那一袋给了个在铁锅旁围观的小孩子,给完东西闪身融进人潮里,又绕到了别的摊子。 吃的过完了,就是各种各样做工的首饰挂饰,琳琅满目,看不过来哪个最喜欢。 京都也有这种摊子,不过那时没谁心无旁骛地去逛过,也没怎么在意里头有什么。 沈宓摸了个模样奇特的石头入手,又挑了几块可以雕坠子的玉石,让闻濯付好了钱,便乘兴拉着他到了烟火摊子。 他以前在宫里,只瞧见过别人给他放着玩,自己倒从来没试过,眼下心血来潮,想试试儿时没能如意之事,便教唆闻濯买了好一大堆。 各式各样的都有,大多就是出来火花放不出响的烟火,他点了两只烧完,觉得也就那么些意思。 略带失望地放下,却被闻濯摸了摸发顶—— “别自己一个人玩儿,”他说着,抬手指了指街道两旁望着他二人手里烟火的小孩子,“你去问问他们一起玩吗。” 沈宓面色顿喜,抱过闻濯手里的烟火,便跑去那些小孩子面前给他们一人分了几支。 分完发觉火折子在闻濯手上,又兴冲冲跑回他面前。 “闻旻,你快帮我点着。” 闻濯给他点出火光,烧出一丛火花,看着他面上露出烂漫无比的神情,又转身跑去孩子堆里,将一堆烟花都烧出星星点点的白花。 他们玩的开心,也无所顾忌地说起话来,闻濯远远望去,只瞧见他嘴唇在动,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无奈地站在原地等他,又看见他转过身来冲他笑。 等他烧完了手里的烟火,便直接把剩下的都分给了身旁孩童,匆匆忙忙在斑驳的白光里向他跑来,毫无顾忌地撞进他怀里—— “闻小可怜儿,我来陪你玩啦!”
第157章 番外五 自贞景二年八月京都受创之后,朝廷花了近两月的时间彻查宫闱乱党,最终以四大世家同盟分崩离析,宦官查抄世家的局面落下帷幕。 十月,朝廷正式恢复正常的上朝秩序。 以翰林为首的修撰池霁最先被贬,此外还牵连了朝中一众与姚清渠交好之士。 在司官员空缺,内阁又提议在太学设立考试录取数名学生填补,相关事宜在秋试之后都交由了礼部和翰林院处理。 满朝除了与世家毫无关联的人还在其位,其他多多少少都有些煎熬—— “那我师兄现在怎么样了?”沈宓问道。 一刻钟以前,他们在抚州刺史府拜访池霁,被其恭敬迎进了客厅谈话。 池霁闻言微顿,极其不自然地垂下了眸,“他承袭了英武侯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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