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矢手推开他,预想直奔门外—— “我的世道与你的不同。” 方书迟脚步微顿,扭头看他,只见他藏在斑驳的阴影里,瞧不清楚神色。 “我之种种,皆因不想奴颜媚骨地跪在这天地之间,”他终于坦诚的有些冰冷的眸光传过一片昏暗,直直刺入方书迟的心房,他继续道:“今日这一刀,算是还你情债,归根结底,你我平局,不算失足。” 方书迟嗤笑,“用不着你还,谁又当真了呢。” 池霁面色微愣。 随即又很快笑着长叹出一口气,“不论如何,今日奉劝之事,还望大人牢记,尘世之中,什么名声重任,都不如一条命来的重要,大人如此聪慧,应该明白池某的意思。” 方书迟神色冰冷,并未应声。 隔了半晌挪步出屋,凉风灌血,月色曝寒。 今夜他终于窥见这人皮下真章,未伤分毫。 哈…平局。 *** 六月中旬。 阆州水患已见成效,赈灾一事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这一切多亏了沈宓耗心费神,连日操工整理出来的策文。 南方放晴,各方琐事告一段落,姚如许不日也将回京。 近日好不容易得闲,沈宓窝久了的身子也贪慕天光,六月中下旬,各地莲池盛放,正是一扫前番苦难的好时光。 他整理衣装,同闻濯一起乘坐马车去了京郊。 京郊地势开阔,人烟稀疏,最是容易诞生浑然天成的美物。 到了地方,两人下马漫步,绕着莲池信然兜转,稍稍发了些薄汗,便落座于案畔特意收拾的几榻之上,烹茶吹风。 东厂纠察百官的进程,落实京畿每一个官员,手里再没实权的摄政王也不例外,前几日接受审查,多半是追究他私底下的一些往来是否干净,或者,是否有要威胁真主的反心。 沈宓从不过问他不曾坦白的私下里,但纠察之严,他没办法放下心来不问一句。 “近来朝堂之上,形势严峻,百官轻易被东厂监察打压,怕是不会甘心。” 闻濯视线自莲池之中挪到他面上,笑了笑,谈起了另外一桩事,“顾枫眠六月初开办太学升阶考,曾拨过一笔不属于户部的钱款,你可知那笔账从何而来?” 沈宓挑眉,“你想说什么?” “是从京都一家隶属于方氏的钱庄所得,”闻濯冷笑,“方氏什么时候与顾氏的关系这么好了。” 沈宓眯了眯双眸,“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闻濯笑而不语,替他添满热茶。 “户部里有你的人么?”沈宓又问。 闻濯并未解答他这个问题,半晌后才款款出声,“我如今既不能带着你携家产私奔,也不能轻易替自己做些保命的筹谋,真闹心呐。” 沈宓夺过他手中茶壶,“你终于想起来要争了吗?” 闻濯摇了摇头,“还记得我在江南的那支金吾卫吗,年初我陪你在京都养伤时,便吩咐他们在江南置办好宅子,维持那边生计的产业,后来也没教他们归京,身旁只留了可以看护你出行处事的濂澈和濂渊,原本是打算等你伤一好就离开这里的,可现如今看来……贞景似乎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坦诚,” “我将手中的权利交付与他,摆明了无心纷争的立场,可他却生出了我意想不到的变化。” “你后悔吗?”沈宓问。 闻濯低眸失笑,“我并非后悔,虽前番所料,一一应验,却还是耐不住与你感慨,其实我想问的,是你是如何想的。” 沈宓讶然,“我?” “是,你,倘若没有你,争与不争,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有了你,我又觉得,倘若这天下无论谁做主都要掀起血雨腥风,那还不如你来坐,起码,无论前后,我都能毫无保留地替你守着,与其将闻氏江山毁于一旦,不如,顺着前尘旧事,把该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该是他的东西…… 什么又是该是他的东西? 沈宓此前从不奢求,到如今,更不敢轻易贪心。 他的路上,没有什么该不该。 他佯装警示,“这可是大不逆之言。” 闻濯朝他歪了歪脑袋,“哦,那世子殿下,是想要去御前揭发我么?” 沈宓嗔目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可真是不知死活!” 闻濯观他神情百看不厌,恣意放笑出声,“我从前还就真的试想过,我死的那日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 “你闭嘴吧!”沈宓见他越说越没边儿,连忙打断道。 “好,我闭嘴。”闻濯顺从他的话将自己嘴捂上,又起身凑到他身侧,揽他入怀,拥枕良久。 ——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不是平局。 沈宓:这章我的部分还没发完。 (因为方池的部分虐到我了,后面写闻沈就一直很难进入状态,不过这章后面也就下一章还有。 主副cp修罗场,平局二字,真的…)
第124章 经年酿(五) *** “我后半辈子,想过的轻松一些,”沈宓低低道:“最好离京畿要远远儿的。” 闻濯听完微微挑眉。 “你的天下大义呢?” 沈宓捧起他双颊,“不算大义。” 闻濯面露困惑。 沈宓接着道:“倘若世家真想闹出什么动静,朝廷颠覆,遭殃的还是天子脚下的臣民,你我且要私奔,也须得是干干净净地走,丢下一堆烂摊子,不合乎情理。” 于是陷自己于不仁不义,去成全旁人,他还真是好大的仁义。 闻濯半晌不言,盯着他的眼神沉闷。 “阿旻,我这辈子,是学不会轻而易举地放下了,”他面露歉意,说道:“对不住。” “对不住什么?” “对不住,倘若我这辈子出身非王侯,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苦难坎坷,也不会生出那么多放不下的东西,对不住,我总是在让你为难,对不住…你。” 闻濯深深叹了口气,“既然对不住我,又怎么能以口头三言两语哄骗好我。” 沈宓捧着他的脸,凑上他唇轻轻挨了半晌,“阿旻啊,偶尔我总是在想,你为什么非要喜欢我,倘若你执着的人不是我,这整个天下就都不会再有牵绊你的东西。” “不知道。”闻濯说。 沈宓:“什么?” “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就非得是你,反正从今往后也只能必须是你,过往种种,除了怜惜你满身冤孽,恨你丢下我预想一走了之,其他从未为难过,今后也不会,所以不必说…对不住,” “况且,从头到尾都是我要的,我求的,我心甘情愿的,倘若非要计较个欠多欠少,你也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我原本,就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沈宓听他一番剖白,忽而熏红了眼,不自觉模糊了视线,在他面前掉下两串金珠子,还妄想自个儿偷偷擦了。 让闻濯瞧见一把拽住袖子,没让他得逞。 “不是说都让我舔干净吗,怎么还想抢我的功劳呢。” 他这会儿都还在玩笑,沈宓不想被他逗乐都难,由他舔舐干净金珠子,自上而下的唇齿自然而然地碰在一起,不用任何言语,就能长驱直入,尽情纠葛。 长吻方歇,沈宓跪坐在他腿上,带着泛红的眼尾看他。眼中含波,带着往年消融的风雪,一点一点把闻濯的倒影展现清晰。 “你不用什么都为我做,”沈宓呢喃道:“你活着,我就活着。”即使尘世颠倒浑浊。 闻濯沉默半晌,后猛然按住他后颈,将他覆下缠吻,剥了他的外袍。 忽闪的余光中莲影绰绰,晃得他心思灵动,胡作非为地指尖稍顿,摸到沈宓下巴上,带他一齐望去莲池,“今日风光无限,莲影旖旎,”他又抚摸到沈宓后背,轻轻捏上他的脊骨点了点,缱绻至极地说:“不如,就画支莲。” 沈宓浑身一颤,如莲间穿梭的蜻蜓般轻盈坠下,惊起满池春水。 …… 六月二十五。 东厂纠察之事彻底完结。 纠察成效斐然,在朝中激荡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这一场可谓是釜底抽薪的拷证,比上当年摄政王闻濯初始回京继位时,点的那三把火烧的还要旺。 但凡在朝就职过的官员,上下三代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不仅没被清算的腌臜事被记录在案,就连从前早已清算过的案子都写在了每日汇报的奏文上,由司礼监亲自呈递给贞景帝过目。 方书迟上回伏病,被迫休息了两日,众人那几日见他没露面,还以为是怕了暗地里的警告。 哪里想到,他后头憋的了些更狠的。 户部、礼部、都察院之中涉事人员最多。 其中顾枫眠私自挪动官营地契从商、以官府名义开办商铺,又变卖这些商铺填补户部公事支出的条目,在奏文上写的清清楚楚。 与之一起参与的还有吴西楼。 他除了与顾枫眠合伙谋利,另外所掌管的礼部还有一些私下收礼的陋习,也被抓在了明面上。 不过这两个罪例,比起都察院掌御史余晚正过去一年所作所为,都还算小巫见大巫。 余晚正私自包庇属下残害人命、不了了之,与属下暗中勾结豢养私卫,在贞景元年追查草乌走私一案之中,意图谋害摄政王,并且在三司会审之时,与前朝遗党何知意联合构陷宁安世子清名—— 每人的桩桩件件都是由东厂追查,方书迟一笔笔添在告文之上的,虽看过去多多少少带了些个人意见,但他行的是贞景帝的口谕,差事如何办,是他的自由,这么写朝中之人也插不了嘴。 早朝的时候告文一经公布,除了平时难能见的着面的摄政王闻濯,朝堂底下基本跪满了一片。 闻濯闻见动静时还稍稍扭头,欣赏了片刻这等壮观,冷不伶仃嘲讽了两句余晚正,便替贞景帝要第一个问责的目标给定了。 余晚正没想到辛辛苦苦藏了大半年,这事儿还是被翻了出来,肠子都悔青了,也不管自个儿个老脸了,当着百官的面儿就痛哭流涕地磕起头来。 贞景帝晾了他半晌,见他将脑袋磕的满面都是血了,才抬起下巴问闻濯的意见。 闻濯心下不想与他拐弯抹角,径直想说处死,话到嘴边却又打了个转,变成了—— “本王与余掌院素来未结仇恨,这刺杀一事,是不是弄错了。” 他这样一说,余晚正当即愣了愣,本以为死罪可免,结果下一刻负责纠察之事的方书迟就站了出来,毫不留情道: “桩桩件件,微臣绝无虚言,纵使看来于人情天理不合,想必个中也定有缘由。” 什么缘由?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和余光都有意无意往余晚正身上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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