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以下住得都是普通弟子,往上,才是长老长居之所。而姬挽青的院子,在山巅,有断崖瀑布相隔,那里没有上去的路,只能用轻功飞上去。 他儿时曾不小心从崖上坠落,浑身骨头都断了,却只躺了几日,就被教中那些千奇百怪的药草给治好了伤。 他还记得前任教主死前告诉他,在这里,活着,比死了难受。但死了,也不比活着更好。 唯有地位最崇高者,才能不受拘束。 他始终记得这句话。 重明教以教主为尊,其下为左右教使,分掌刑罚与财政。自从姬挽青坐上教主之位后,左右教使都成了他的暗卫,只负责保护他的安全,以及监视教中之人。 所以教中实际掌管这两重任的,乃秦长老与谷长老。 “教主,薛淮玉跑了。” 这是姬挽青见到谷长老第一面听到的话。 “是属下一时疏忽,还请教主责罚。” 一切都有了眉目。难怪七玄洞如此笃定他的真实身份,还拉了剑圣作陪,甚至提前通知泰和山庄拦截。 “那你为何没有给我消息?” 这才是姬挽青没想通的地方。自从进了七玄洞的地盘,重明教的消息没有递过来,聚器门的消息也不灵通了,他就像是被人掩住了耳目,什么都不知道了。 虽说他也想到其中肯定有秦长老做的手脚,但是,“秦啸难不成已经手眼通天到你都拦不住的地步了?” “属下罪该万死。” 多说无益,反而惹教主不高兴。谷狄英一向以自己的手腕为荣,他自以为将整个重明教的教众掌握在手中,就连秦啸那个老家伙,也不过是他砧板上的肉,他要除即除。 没想到这次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 “我曾告诉过你,他比你多活了几十年,心思深沉,是个老奸巨猾之辈,我让你不得轻视,可你还是自视甚高。” 但自己又何尝不是自视甚高,将他人都当做傻子一样玩弄呢?被自己养的鹰啄了眼睛,只能说活该。 “行了,回去再说。” 姬挽青骑着马,从连接雾居山和他脚下这座山的长桥上走过去,下方是目所不能及的深渊,和只能听到回响的流水声。 只要撤掉这座木质长桥,就是易守难攻的天堑,也难怪当年姬笑离即使死了,武林各大门派纠结的势力也损伤大半。 多半也有这道深渊的功劳。 前有弟子开路,后有谷长老跟随,秦啸倒没有蠢到在桥上下毒手。到了雾居山山脚,秦长老才姗姗来迟。 只剩下一只眼睛的秦啸风采依旧,完全看不出是个已过杖国之年的老人。 “属下来迟,还请教主恕罪。”秦长老嘴上说着恕罪,脸上却没有半分惧怕,他到现在还把面前这人当作八年前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毛头小子。 姬挽青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秦长老日理万机,来不及也是应当。” 秦啸只当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笑着往一旁退出一步,让姬挽青先走。 得知教主回来,半山腰开辟出来,宽阔无比的演武场上,白衣金腰带,胸前绣着重明鸟的教徒都俯身下拜。 其中不乏陌生面孔,有些胆子大的甚至敢抬眼偷看姬挽青的面容。 最显眼的还是那群小孩子。表情麻木,只知跟着下跪,一丝活人的气息也无。 瞧姬挽青看向他们,秦长老忙道:“教主觉得属下制得这些傀儡如何?教主若是喜欢,送两个上去伺候?” 以活人炼蛊,是武林中的大忌。这些孩童不是乞儿就是被抛弃的孩子养大的,不敢再肆无忌惮去偷有练武根基的孩子。因此这些傀儡不比当年。 “不用。”姬挽青拒绝秦长老,抬脚走上阶梯,进了演武场上方的议事厅。 他在最上方的椅子上坐下,谷长老和秦长老散了教众也跟进去,立在下方不动。 连日赶路,姬挽青稍有疲惫,手指按压着额角,也不问罪,只问祝影长得如何。 秦长老说:“回教主,再过半月,祝影就可入药,属下派弟子日夜守着,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这事他倒做得尽心尽力。 “那些辅料如何了?”姬挽青又问。 谷长老道:“回教主,都已运送至胡城,就差最关键的一步了。” * 雾居山很冷,夜晚更甚。 姬挽青披了厚厚一层披风,坐在大敞的窗户上,风肆意扑向卧房的各个角落。床帘四角的铃铛叮叮作响。 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下方纵横的山道,和密密麻麻的树林,以及已经拆掉了长桥的深渊。 左教使端着饭菜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家主人两条腿搭在窗边,脑袋微垂,一副随时都要掉下去的样子。 主人出去了一回,倒变得越发沉默了。 自脚步声踏进房门,姬挽青就醒了。连日的奔波,他的身体很累,却又不愿在榻上睡,自虐似的,吹着冷风,竟睡着了。 头疼得厉害,他跪坐到桌旁,任由左教使放好饭菜后替他净手。 净了手,关上窗,替人把披风取了。左教使陆明这才看到,主人腰间挂着一枚陌生的玉佩。 还有,主人手上的扳指也不见了。 听右教使说,主人在外找了个夫人? 他着实好奇,却不敢问,便悄无声息地坐在一旁,等主人用饭。 直到他带着碗筷走了,都没能问出一句。 姬挽青管不着下属心里怎么想,洗漱好上了榻,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就在他枕下,他手里握着玉佩,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所幸睡不着,他翻身起来,点了灯,叫来陆明替他研墨。 一封封注定再次掀起江湖动荡的信自他手里流出,陆明收了信,连夜赶下山,将这些信纷发至教中弟子,叫他们第一时间送出。 * 距魔教教主离去已有近半月。 前段时日里,空崖派、逍遥门、七玄洞的掌门接连遇害,玉苏剑、各派信物被盗,还有音棠剑、浮生琴出世,一桩桩一件件,引得武林正道费尽心力。 后又有魔教潜入,导致各派上下人心惶惶。门派上下彻查,就怕被魔教钻了空子。 最惨的不过逍遥门。 本就是日渐没落的门派,前任掌门勾结魔教,后任掌门干脆成了魔教教主。一下子沦为正道武林的笑柄。 到现在,就只有武林盟还愿与其相交。 可武林盟主此前与姬挽青走得近,武林中也颇有微词。 逍遥门的主厅亮如白昼。 段素殷抱着个几月大的孩子,对着坐在一旁的秋云尘和薛淮玉神色莫名。 一个是姐姐的未婚夫,一个是姐姐的心上人。如今都凑到这逍遥门里来,着实怪异得很。 可怀中的孩子与他们一点儿关系也无,他是个不该出生的,魔教教主的种。 谁的种段素殷不在乎,她只知道这是她姐姐的孩子,谁都不能带他走。 “秋盟主的好意素殷心领了,可我不能把承英交给你们。” 姬挽青走得急,没有带上孩子。最近几日逍遥门来了两拨人,一拨为逼迫魔教教主出现来抢孩子的正道人士。他们口口声声以道义相压,逼迫段素殷交出孩子。 另一拨隐于暗处,多次前来偷取,是魔教的人。 为人姨母的心情可以理解,但…… 秋云尘好言相劝,“段小姐觉得自己可以护住这孩子,可无论是各个门派,还是魔教,逍遥门现今还有谁可以相抗?” 见段素殷变了脸色,秋云尘又说:“秋某可以用武林盟的信誉保证,定会护小公子周全,薛公子亦是如此。” 薛淮玉正盯着薛承英出神,听到秋云尘的话,也急忙道:“我如今师传神医谷,也可将承英带到神医谷去,那里最是安全。” 这孩子虽不是他的骨肉,却是心爱之人怀胎十月生下。他恨姬挽青,可离鸢和这孩子是无辜的。 武林盟的信誉和神医谷段素殷如何不相信,只是姐姐走得早,她实在不忍心将亲外甥送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 可她的确,没有办法护住承英。 逍遥门早已没落,如今失去了主心骨,已经撑不下去了。 她心中犹豫,秋云尘也耐心等待。 良久,段素殷死死盯住秋云尘,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起身跪下,惊得秋云尘立马去扶。 “秋盟主,素殷求您一件事。” 见扶不起来人,秋云尘无奈道:“段小姐有事起来说,不必如此。” 段素殷不肯,摇摇头道:“素殷愿以整个逍遥门为礼,求秋盟主娶我。” 不止秋云尘,连薛淮玉都怔住了。 “素殷不求正妻之位,也不求秋盟主怜惜,只要秋盟主愿让素殷带上承英一起。” 段素殷想得简单。如今能护住她和承英的,只有武林盟。只要她嫁给秋云尘,将承英过继到秋家,起码那些武林正道,能暂时歇了将承英拿去逼姬挽青现身的心思。 可要收下逍遥门这个烂摊子,恐怕这些还不够。 抬首见秋云尘沉默,她又道:“我还有六重塔的图纸钥匙,以及通往后山禁地的法门,这些都会是秋盟主的。” 玉苏剑和逍遥剑法打动不了秋云尘,他定定看向段素殷和她怀中的孩子,欲伸手将孩子抱起来,却被躲过。 之后他笑了,“段小姐既然如此真诚,秋某定会以妻位相迎。”
第33章 意图 武林盟主秋云尘将要迎娶逍遥门二小姐段素殷,及魔教教主姬挽青邀请各派参加赏剑会的消息,同时传遍武林。 夜,武林盟,主屋。 秋云尘与顾萧满相对而坐。隔开两人的茶桌上摆着两张请柬。 其中一份,为武林盟宴请各派的婚柬。另一份,则是雾居山请各门派到胡城赏剑的请帖。 魔教教主姬挽青逃回雾居山后,离北域最近的七玄洞与各派遣出的弟子,一同驻守在雾居山十里外的胡城。 他们本就在商讨何时一同攻上雾居山,彻底铲除魔教,没想到姬挽青竟弄出了个什么赏剑会,说是与玉苏剑有关。 逍遥门与武林盟结亲,还未举行婚礼,段二小姐就已将锁在塔中的玉苏剑,当着无数人的面亲自交予秋云尘。 一为投诚,向秋云尘表示自己的诚意。二为告诉其它门派,玉苏剑已不在逍遥门,打它主意的大可去找武林盟。 秋云尘并不在乎段素殷的小心思,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便不会反悔。 只是这赏剑会…… “顾叔叔可有头绪?” 顾萧满自是没有,只能摇头,“谁知道这姬挽青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说着他又看了眼秋云尘。 他总觉得这孩子不太对劲。姬挽青还是薛淮玉时,这两人只要有机会在一起,总会粘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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