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受着这份情的好处。 “阿信,我对你不好吗?你看不惯我做的事,我就不叫你参与进来;我给你军功,给你封号,给你地位,让别人不敢小瞧你,轻侮你。我一直在保护你,一直在宠爱你。就连现在你还在这里喘气,也不过是因为我始终没法对你痛下杀手。你扪心自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好。我从前对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疑问。 可是现在,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来……锁链,囚禁……【】……踩着我的头……呛水,窒息…… 我觉得一阵恶心。我无法继续再回答说,好。 “是你自己让我反感你的。”我说,“是你坏事做绝,叫我实在看不下去,是你——你白眼狼,你狼心狗肺,你因为我实在受不了你的卑鄙而惩罚我,你折磨我羞辱我之后,居然觉得我还应该感念你不想杀我,你一直对我很好,你居然指望我丝毫不恨你,忍气吞声地接着回来当你忠心耿耿的下属?你——你把我当你的狗,你一开始可不是这样说的——你——” 我眼眶一热,竟当着他的面落下泪来。 “你说,我是你的朋友,你说你以前一直希望着,能有我这样的一个朋友。” 邓公子写,陈皇后向武帝陈情后,武帝面露惭愧。 而魏弃之,没有任何惭愧,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后退一步。我和这狗东西动个什么真感情!我感到怒火直往头上烧。 “呸!我终于看明白了,你想要个屁的朋友——你想要个演戏的借口是真的!你拿我的身世编故事,调教你的玄衣营;你拿我们的交情编故事,让先帝原谅你杀了他儿子——” “我可没有编故事——”他厉声打断我,“是你有一次告诉我,你以后发达了,就专门建一个地方,专门收留孤儿,教他们武艺,教他们做人的道理,替他们的父母教他们怎么在世上自力更生——你自己忘了!你从来都是这样,散漫随性,什么都不在乎——我替你记得,但你都不在乎——” 他猛地抓住我的肩膀。 “段仲瑜在与我交锋时向我炫耀,说他把你睡了,不止自己睡了你,还叫他半个营的人轮了你,因为他猜到了你是我的意中人——因为我在与他关系尚还不错时写信提到过你——你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对在场所有人下了封口令,不许这些腌臜话污你耳朵。你以为先帝什么样的人,编出来的故事能哄到他?不,我对他实话实说了。那个自以为是的老东西,和他的儿子们一样自以为是,非得留小女儿陪他一起听,呵,那我就直接告诉他了,他儿子好不要脸,竟然拿着我和他当初的情分这样揣度我,拿捏我,激怒我,想要我自乱阵脚,结果却是激得我不顾一切杀死了他——你知道我,阿信,我不会放过得罪我的人。呵,陛下总算知道这事不适合叫他的掌上明珠听,所以屏退了她——段瑶是不是没和你炫耀这段?因为她不知道嘛——我把所有实话都向先帝说了——我找到了你,发现原来段仲瑜诓了我,我好后悔啊——我确实好后悔啊,既然他没那样做,就不值得我冒险杀他——我让他父亲觉得我是后悔错杀旧友。 “怎样,刘良,我拿你当朋友吗?” “你……”我轻轻开口,“你找到我的时候,握着剑,看着我。你那时候不是太惊喜了。“ 那时候他握着剑……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了那里人去楼空,没有守卫……可他握紧了剑……冷冷地看着我。 “你想杀了我。” 我用力推开他。 “你多疑,你冷血,你心思阴暗!我被俘虏,本来就不该活。我不管戾太子说了什么——总之,他告诉了你,我没死,而且还告诉了你,我在哪。我死了你才会更放心,相信我始终对你是忠诚的。可是我活着。只要我活着,你就会疑心我背叛了你。你不容忍叛徒——你想杀了我! “我自请去断后——我主动去送死,为了全营——为你——你知道我活着,第一时间是考虑着要杀我——你这个狗【】——” 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攻过来,被他直接扑在地上。 “阿信,不懂我。”他的手掐着我的脖子。他的声音很阴森。他在发笑。他继续说:“是啊,我考虑着杀你。我总是考虑着这个问题,就像现在。” 我动用着全身的力气反抗他,但他压得太死。他的手像铁一样叩死了我的喉咙。 他俯下身。他的吐息喷在我的面颊上。他对我轻轻说:“我是狗【】。你对我讲情讲义,可我只喜欢你像我忠心耿耿的狗似的为我赴汤蹈火去送死的模样,一旦知道我这样喜欢的狗,还可能在别人身下讨欢,我就忘了它为我付出过多少,只想着要杀死它。“ 他的嘴唇在碰我的脸……他在亲,在舔…… “阿信,你要是想活下去,就别对别人摇尾巴摇得太起劲了。你若是敢为着别人来与我作对,当我的绊脚石,向我展示你对别人多么忠心,我一定要——亲自——活烹了我的狗——” 他终于松开手,站起来。我大口喘气,咳嗽。 他走了后,刘十九立刻跑进来看我情况。她肿着手,我青着脖子,我俩相顾无言了一阵。 “看到没,这就是对孙子抱了些真感情,做了些仗义事的后果。”我说,“他不仅不会感动,还要在心里贬损你,拿你当狗呢。你若不愿意给他当个真狗,他还要恼你!” “我若不当狗,就是死。您若这样杠下去,也会死。”她说。 “我在胡地,遇到过一个人,她和我说,很多人之所以活得憋屈,就是因为他们太想活了,要是不那么想活呢,你反而能快活了!” 我坐起来。 “我决定了:我要活得快活些。“ 我转头看向刘十九。 “你是魏弃之的细作,我不能继续容你在这。如果我明天再看见你,我就杀了你。我是说真的。” * ----
第43章 番外·礼物 === 戍边的军营里过的除夕,实在连中京市井人家都比不过。肉,新杀新炖那是没有的,就是平时发的腊肉条今天再多发一倍,菜和饭也是原来那些,就是多了点酒,也是掺了好多水的劣酒,喝一大碗才勉强咂摸出一些酒味。就是这样,这些人也显得非常高兴,划拳的划拳,比武的比武,单从这样的吵闹声来看,还以为是吃着什么山珍海味,喝着琼浆玉露,才这样快活地欢闹着。 他走过去。他一走过去,那些吵闹声立刻小了。分明他已经说过,今天除夕,他们怎么闹——只要不闹出人命的事——他都不会管,可一见他来,还是立刻拘谨恭敬起来。其实,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这才足见他平时御人有方,有这种积威。他觉得不好的只是——那个人一下子也停下了笑闹,转回头来,立刻敛起脸上快活的神色,站起来向他行礼道:“将军……也来了啊……将军坐……” “坐就不坐了,”他说,“知道我在这儿,叫你们不自在。阿信,走,我有东西给你。” “啊……哦……”那人答应着,却恋恋不舍地看看桌子上的骰子。真是叫他心里又觉得好笑,又觉得生气。 * “这什么?”那人说,“丝绸?啥玩意啊要用这么好的丝绸包……” 把丝绸拆开,又是一个木盒。 “这木头看着也挺贵的吧?到底啥东西啊……” 把木盒打开,是一把短剑,柄和鞘都雕了许多花纹。把它从鞘里抽出来,握着它的人不禁发出一声赞叹——好雪亮,好耀眼,昏暗的烛火下,好像只有这把短剑是亮的,它的光充斥了整个帐子。 他享受着那人又惊又喜的目光,听见他不可思议地问他:“送我?” “本来是想买一把正经的长剑给你,”他说,“买不起,只好买一把短剑了。” “那也很贵吧!”那人说,看起来很喜欢他的这份礼物,把它看了又看,可最终却放下了,对他说:“你送我这个,我怎么还啊,还不起啊……要不,还是你自己用吧。你封了将军,也没换个好点的短剑配你那把剑……” “这些事就不用你来替我考虑了。我送你礼物,自然不是想要你还我什么……“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教我的哈——你不是说,送礼物,礼尚往来,来而不往不合礼,往而不来也不合礼吗?” “……驳我的时候倒能想起我教过你什么了!”他瞪他。接着说:“阿信,你我之间的情谊,你知道……这把短剑,还远不够我还你这些年与我的人情。” 听了这话,那人不露一丝感动也罢,反而郁郁起来。 “原来你是贿赂到我头上来了。”那人对他说。 他这回不是佯怒了,真的沉下脸去,瞪着那人——那人瑟缩一下,不看他,嘴却不服软。 “今年你封了将军,结果咱们营这个年还过得这么寒碜。你说这里要用钱那里要用钱,比过年重要。也罢。结果却买这么个玩意送给我……” “不要就算了,话还这么多?”他把那短剑拿回来,随手往身后一扔,砸中了他的挂起的戎衣,乒铃乓啷好大响声。他怀着怒火说道:“这是我两年前就开始攒的私钱。难道我魏弃之因为当了主将,就连攒出自己的一点钱给朋友买礼物的资格都没有,全部家当都得投到我的营里去吗?罢了,当我没给你看过这东西!” “……子稷,我不是不感动。但我心里不安……” “心里不安?”他冷笑道,“是看我不爽吧。你若真是不安,趁早滚蛋,去投别人,或者回你老家去。我倒要看看,除了我之外,天底下是不是就全是好人了,全能让你心里安定了!” 那人沉默片刻,说:“那些人很坏,我知道。你和他们打交道,心里很苦,我也知道。可我不乐意看你越来越和他们变得一样了。你曾经告诉我,君子行事符合天道,就是得罪了所有利欲熏心的小人,也能保全自己,而小人行事悖逆天道,哪怕殚精竭虑苦心经营,也要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我不想看你下场很坏。” “什么样的行事算符合天道?天道什么样是你刘良定的吗?” “不是我定的……可我……” “我每次做什么,都不会瞒你。理由是什么,也都会说给你听。每次,你也都认同了。昭国就是这样,朝廷就是这样,天下就是这样。如果要让中京的杂种们承认我们的功勋,我们就必须得花很多钱去打点他们,去结党,去找人庇护,去给人办事给人好处——你觉得这叫你看不惯,心里不安,那难道叫我们和将士们一直吃最多的苦受最多的罪到论功行赏时功劳全被那些偷奸耍滑的人抢走,你就看惯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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