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玎瞳孔放大,震惊地看着李知竢,大着胆子盯了他许久,沉默良久才道:“难不成我差点儿害死了未来的太子妃?哈哈哈!” 他忽然大笑起来,裴公走近,站在他身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 仔细看了佟玎一会儿,点点头:“生的是很像你父亲。” 佟玎笑意骤灭,目眦尽裂,恶狠狠看向裴公:“你也配提我父亲?若不是你当年不肯施以援手,我父亲何至于死?沽名钓誉,枉为座主!” 裴良靖一听,当即拔剑出鞘,裴公抬手拦了下来,轻笑了声:“这郎君的怨恨啊,是冲着我而来。” “你可知你父亲犯的是何罪?” 佟玎冷笑:“呵,即便如今,这朝廷上下难道个个清明廉洁吗?太子殿下,你又能保证吗?说到底不还是我父亲当年站错了立场?” 裴公转身对着李知竢拱手行礼,才继续道:“你说的没错。你父亲确实站错了立场。” “朝堂不是小儿过家家之地,一旦迈了进去,并不容人行差踏错。虽则你父亲为先太子效力,但究其根本,你父亲的能力为人与犯下的罪责,并不值得我对此搭救。我很遗憾你失去了双亲,但我并不需要做一个昏聩愚昧的好人。”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裴绪。”佟玎笑道,“你再运筹帷幄,你的孙女不也被一个浪·荡无能的登徒子毁了清白?葫蔓藤毒性极强,我放了十足的量,如今救回来了吗?” 听他提起了裴致,裴公露出了微微冷冽的笑意:“对我孙女下手,你确实拿捏住了我的弱点。比起在朝堂上混迹数十年才可能撼动我裴氏一族,孤注一掷从刘傅平身上下手,你确然成功了。” 佟玎敛起笑,“痛失怙恃折磨了我数十年,动不得皇帝,动不得你裴家,如今有了机会让我能害死你的孙女,我不后悔。” 裴公站在他面前,语气平和地问:“找到你是必然之事,你今日也定然是一死,这样的代价,是否值得?” “我心里知道我父亲是错了的,但为人子女,双亲被杀的仇我怎么能忘记?” “如今也算是给我亲人一个交代了。”佟玎自我解脱一般,“没想到还能和太子殿下有上牵扯,这事做得,就更值得了。” 李知竢闻言,沉着目光看向佟玎,从始至终只唤过一声他名字的人忽然开口:“刘傅平并未成功,人也救了回来,不久之后她还会是康朝的太子妃,事情的结果没有改变,但你会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 佟玎轻蔑一笑,“不就是一死,我又有何惧?” 李知竢的眉眼很平静,长相相当俊俏的郎君,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给人的压迫感却极强,佟玎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胆子也大了起来,死死盯着李知竢,听他道:“死自然是极简单的事情。明日一早裴将军会带着你的尸体到大理寺,公开你许氏子的罪臣之后身份,指出你与裴府的下人勾结在一处,意图报复谋害裴公,误伤了裴家娘子。天亮过后,长安街头巷尾议论的都会是你许氏十年前后的恶行。” 打蛇打七寸,李知竢这招当真是让他死不瞑目,佟玎用力挣扎着绳子,声嘶力竭地喊:“你……” 至于勾结的下人,李知竢早前知会了高伯,命人在裴府心腹中选了一位可靠之人,背了这罪责,届时直接随裴良靖前往邕玉关。 裴良靖拿着剑挑起他的下颏,“死在本将军这把剑下,你也不算亏。” 只是死的过程,就没那么难捱了。裴公随李知竢带着一批人先行离开,留给裴良靖这位武将解决。 胡柯带着人牵着马走在五步远之后,李知竢与裴公并肩在坊间走着。 “殿下对方才的那句‘又能保证朝中上下个个清廉’的话如何看待?” 李知竢的神情有些许微妙,“朝中盘根错节,暗涌流动,用可用之人,惩贪腐之吏。平衡、重用、制裁。至于政治这趟水,又何时清澈过?” “殿下看得很清楚啊。”裴公揣着手,低低笑了,“方才那郎君有句话,老臣倒是有所感概,相信殿下听了亦是如此吧?” 佟玎最后近乎于喃喃自语的一句话,两人皆听了进去——“我心里知道我父亲是错了的,但为人子女,双亲被杀的仇我怎么能忘记?” 还有一位李峙函。 李知竢亦是微笑:“多谢裴公提醒。” “臣老了。”裴公从袖口中拿出一颗明珠。“能为康朝做的事越来越少。只是想提醒殿下,父母之仇,哪里说忘就忘?” 明珠明亮璀璨,月光下泛着皎洁的光泽,还带着老翁掌心的温热之感。此时此刻气氛格外静谧美好,李知竢只是一个普通的郎君,就着老翁的动作伸出手。 裴公笑着将明珠放进李知竢掌心之中。 “陛下召老臣回长安的信里,附上了这一颗明珠。那会儿老臣在家中书房还思忖,看来殿下是看上了老臣的孙女了。” 李知竢在裴公面前是一如既往地谦和尊重,二十二岁的郎君终于有了一些少年心性,唇角含笑,“能遇上阿致,是孤之幸。” “殿下待阿致如何,这些日子老臣看在眼中,如今,老臣就将这掌上明珠,交给殿下了。” 李知竢微微握紧手中的明珠,面对着老翁郑重行了一礼。 因着裴致,因着这是他敬重的老臣,因着这是一个将要嫁孙女的老人家,李知竢愿意将心比心。 后头一行人,见李知竢如此,忙不迭跪倒一片。 裴公见了,伸手扶着李知竢臂弯,笑着叹口气:“殿下身份尊贵,老臣怎敢承受。” “您是阿致的祖父,合该一拜。” 裴公拍拍他的肩头,两人继续向前走,老翁笑道:“幼时抱着殿下讲故事的时候殿下才六七岁,若是老臣再坚持几年,许是要抱上外曾孙咯。” ----
第82章 正途 ===== 正月初五,裴良靖带着一具尸体赶往大理寺。 此案关乎天子近臣裴公及其孙女裴家娘子——保不齐还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大理寺卿极为重视,只是这尸体却……却格外地惨不忍睹。 金吾卫副将之一韩声是这样说的,晚间在坊间的一处小院里搜到了这人,裴将军漏夜赶来,这人拼死抵抗,最后将军将其击毙。 紧接着裴府的人又带来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承认自己得了收买,将毒下在了灶上裴公的安神汤之中,只等当晚裴公入宫赴宴回来。只是娘子疲惫,院中婢子将投了毒的安神汤先呈给了娘子。这才出了这档子事。 而这投毒之人的身份也被翻了出来,乃是当年鸿胪寺少卿之子,潜逃在外,被人收养后到长安参加科考。因着对裴公当年铁面无私产生了怨恨,这才害了裴家娘子。 起因,人证,凶手尸体,户部文档,桩桩件件都对得上,大理寺卿在堂上没发挥出一丝力量,眼看着这案便要结了。 这武官之首的裴大将军在下头一坐,气势足的跟在战场上一样,大理寺卿年长他几岁,意思意思地说了几句,便叫一旁少卿写好案宗。 按律,协助他人谋害主人家,是该处绞刑。这会儿堂下的仆人忽然哭诉,一时鬼迷心窍,念在自己在裴家待了多年的份上,留自己一条命。 大理寺卿拿眼角余光看了看裴良靖的反应,那人正在端着茶细细品着,心里有了点数:“大胆!你私联外人,谋害裴公,当处极刑,还敢讨价还价?” 等让大理寺卿的架子摆完,裴良靖才慢悠悠地开口:“寺卿所言极是,你意欲谋害本将军父亲,又害的本将军的女儿险些丧命,断没有心软的道理。不妨处以鸩酒,留此人一条全尸吧。” 这么一看,反倒是裴家仁厚了。 后来在狱中送酒的乃是李知竢的人,假死一回,拿了新的身份文书,率先赶往邕玉关将军府。只是此乃后话了。 将此案放到明面上了结,裴良靖带着人往家中赶,刚出大理寺府衙,被后头一声“裴将军”叫住。 他一回头,便见身着官袍的林言同匆匆朝自己走过来,见着人先行礼:“晚辈见过大将军。” “三郎啊。”裴良靖挥退了身后的人,极自然地问:“可是来问阿致的事?” 林言同的担忧直白表现在脸上,点点头,“初一那日本想上府拜访,不想便听到了阿致中毒昏迷,命悬一线的消息,府上这些日子闭门不见客,晚辈实在挂心,只好前来打扰。” “无妨。”裴良靖挥挥手。他待林言同一贯客气,觉得学问不错,人文文静静的,是个老实的好孩子,和裴致关系也好,便耐心解释道:“阿致除夕夜当晚中的毒,用了一日两夜才从鬼门关边上救回来。那毒忒邪性,让人口咽疼痛,头晕难受,四肢冰冷无力等等。这些日子又在查凶手,故而家中闭门不见客。” 闻言,林言同脸色一变,“敢问将军,阿致如今如何了?” 脸上的担忧与恐惧挂心十足真诚,只是裴良靖一瞧就知道这是友人反应。 李知竢的反应与他就截然不同了。 比起裴良靖和裴公,李知竢要更冷静清醒,安排人事和喂药照顾都井井有条。 他没什么话,一直紧抿着唇角。裴良靖如今回忆起李知竢的态度,只觉得那沉稳端肃的人神色黯然,山雨欲来,寒意袭人,一举一动都是谨慎与恐惧,浑身上下围绕着浓郁的肝肠寸断。 这才是爱人的反应啊。 实话实说,李知竢是太子,哪有他挑的份?多少人往宫里送女儿都送不进去,封太子妃乃至皇后,是莫大的荣宠。但他就一个闺女,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全以闺女的意愿为主。对李知竢的态度,也是因为阿致喜欢,他便就同意了。 如今看来,是个可托付的好郎君。 脑袋里思绪转得快,想到林言同的问话,裴良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冷道:“毒性是解了,就是人精神不好,身子也没劲儿,太医说还得养些日子。” 林言同听见这话,跟着皱起眉,点点头:“是得好好养着。” “若你想,下了值便到府中看看。” 林言同挠挠脑袋,“那个……殿下和阿致不是……?” 听见这话,裴良靖摆摆手笑道,“你这孩子想得就实在,说上门拜访我父亲不就成了?” 林言同忙行礼:“届时便打扰裴公与将军了。” 李知竢开始正常上朝批折子,裴致虽有些想他,但觉得这样也好,一是他本就忙,为了她已经耽搁好些天,二来和他处在一块儿时,就算他在一旁坐着不声不响,阿翁和阿耶也总拘着君臣之礼。 这会儿听阿翁讲这事的前因后果和李知竢的安排,裴致有些怅然的后怕,“我倒有些庆幸,那人的目标是我,若是您……” “胡说。”裴公拧眉,“你出事比要了阿翁的命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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