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喉咙有些哽意。 心头的痛楚缠绕着他,渐渐唤回了李知竢的理智,在大明宫耽搁不得,他得回到裴致身边。 捉住那名叫佟玎的男人前,他不能妄下定论,李知竢言简意赅,按自己的事前措辞道:“阿致被发现中毒是子时以后,裴府人等皆有嫌疑,如今除了个别心腹及府上侍卫,皆在排查范围内。儿臣已命金吾卫协助裴府管事对此进行调查,除此以外,此事儿臣将亲自接手调查,若有言官弹劾,阿耶不必在意。 此次回宫便是对诸位长辈告知如今情形,阿致如今危在旦夕,恕儿臣不便多留。” 他步履匆忙,颐华长公主在背后忙叫住人,“阿竢!” 李知竢回过头,见姑母起身坚定地对自己说,“会好的,阿致一定会好的。” 来回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回到裴致屋中裴公和裴将军正在一旁焦急地等着,李知竢免去了复杂的行礼,走到塌边。 济兰为她换了柔软的寝衣,这一点并没有让她更舒适轻松一些,她的眉间始终蹙着,似是难受极了。 李知竢谨慎地轻握住她的手,触到指尖一片冰凉,轻声问:“如何了?” 沈太医摇头。 青柏端着鲜羊血站在一旁,见状向前走了一步,“沈太医,可要用让娘子服下这羊血?” 沈太医与卫郎中对视一眼,卫郎中摇头,解释道:“羊食其叶,天然解毒。但生羊血中难免不净,如果不是不得已,最好不用。” 李知竢招了招手,青柏将碗端上前去。青瓷碗里装着大半碗暗红近紫的血液,血气混着羊膻气弥漫在空气中,李知竢端着碗,舀起半勺,看其生鲜黏稠,想到这一碗生血穿过她灼痛的咽喉流进胃中……他冷冷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沈太医为难地说:“与鲜羊血作用相同,三黄汤亦能解毒,只是鲜羊血在胃中更快些,其余法子尚得等娘子毒性抑制住才能用。” “第四次三黄汤还未给娘子喂下,若是半刻后不行,便只能饮鲜羊血试一试了。” 闻言,李知竢将碗放进托盘之中,吩咐青柏:“去换一碗新鲜的来。” 临近巳时,第四碗三黄汤端了过来,药汁暗沉浓黑,散发着苦涩的味道,显然加大了剂量,济兰抱着裴致,看李知竢将那苦药一勺接着一勺地喂进裴致口中。 但裴致比第三次还难以喂药,起初还用下一些,喂到半碗时似是抗拒极了这一碗苦药。 她紧闭着双唇排斥得厉害,李知竢面露难色,举着药匙尝试着再喂下一些,勉强喂了大半碗,李知竢将碗放在托盘之上,见裴公手里正握着一枚锁。 熬了两天一夜,对裴公这个年纪的老翁来讲是极大的负担,即便往日里身子再康健,如今裴公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见李知竢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金锁上,裴公摩挲了两下,微笑着说:“这是阿致幼时的寄名锁。” “因着用的是金镶玉,阿致幼时总是因为嫌不够漂亮而不喜戴,后来老臣唬她,只要佩到十二岁,便能锁住性命,长命百岁,这才勉为其难地一直乖巧戴着。” “十二岁生辰那日,阿致吃完长寿面便抻着脖子等老臣把寄名锁摘下来。阿致年纪不大,歪理却多,说这寄名锁当真有用,她的命被留住了,以后让它接着保佑老臣。” 裴良靖在一旁安静听着,悄悄别过脸,眼睛起了水意,“阿耶。” “这些你当然不知道。”裴公淡淡笑了,“是我们祖孙俩的秘密。” 李知竢沉默良久。 他与她的回忆却只有短短的一个春夏秋冬,期间掺了那样多的分别,记忆的碎片凌迟着他一般。 上一次相见,他尚怀抱着她,郑重许诺:四季轮回,以后他们会一起经历更多。 浅淡的光透过窗子,屋子里还烧着炭,可是他却觉得冷。 冷得像坠入无边冰凉的湖水中。 如果失去她,他的生活依旧会是平静无味的,但李知竢知道,那种平静之下,是地崩山摧的绝望。 榻上的人轻轻磕了两声,李知竢忙上前,看她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沈太医细细诊着脉,忽然眉头一挑。 他没有即刻开口,而是与卫郎中对视一眼,为卫郎中让路。 青柏端着新放的养血走进院子时,听沈太医激声道:“抑制住了!娘子的毒确实抑制住了!” ---- 柿子:我们阿致救回来啦
第76章 昭昭 ===== “你的意思是……我女儿无事了?” 沈太医做了一揖:“回将军,娘子没有出现窒息和抽搐的症状,说明毒性尚未彻底麻痹心肺头脑,现下此毒已被控制住,只是清除余毒非一时半刻之事,但臣保证,娘子的命是保下了。” 听完沈太医的话,裴公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好……好……如此麻烦太医和郎中了。” 裴良靖也红了眼睛,说了一叠声感谢的话,小心走到裴致榻前,看裴致眼皮轻颤,轻声问:“还得这样难受多久?” 沈太医估算了一下:“至少还要两日。” 裴良靖有心想摸一摸女儿,却怕自己手劲儿大,没轻没重地弄疼了她,劫后余生让这个中年男人变得谨慎小心,听李知竢在一旁问:“现下可能进些水米?” 沈太医又行了一礼:“回殿下,此毒致口咽灼痛,且娘子身体虚弱,臣不建议在娘子昏睡之时喂食,若致疼痛反胃,反倒得不偿失。” 李知竢没作声。 起初事发突然,等李知竢派来的金吾卫接手一部分事后,高伯在禁足的奴仆之中又选了厨子,还有在裴公院子里侍候多年的仆婢,不至于人手不够。 外间有厨子,有年长可靠的仆妇,院子外守着金吾卫,内间有济兰并青柏照顾。而刘傅宁暂且安置回自己的院子,与钱明一起,看守刘傅平。 裴良靖命人召来了自己暂居驿站的心腹,虽不知前因后果,仍随韩声及金吾卫搜寻佟玎。 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临近午食,屋内的人除了裴致外,只用了提神的茶水,如今裴致尚在昏迷,高伯知劝不动人离开,便让厨下做了简单清淡的汤饭送过来,但屋内众人皆是无甚胃口,连一贯好胃口的裴良靖,也是拿着羹匙无声搅了搅,不知什么时候又搁在了一旁。 “咳咳。” 榻上传来轻咳声,沈太医上前搭在裴致脉搏上,诊了片刻,又观其神色,忙转身回话:“娘子许是要醒了。” 听见这话,李知竢搭在膝上的手攥了攥,起身向后退了半步,将塌边的位置留给裴公和裴良靖。 众人敛着呼吸,等待裴致的清醒。 裴致最后的记忆是被一个男子拿着巾帕迷晕。 当即陷入一片黑暗和昏沉,不知过了多久,昏沉之感才渐渐消退。 随之而来的是疼,头疼,咽喉也疼,浑身上下没有力气,眼皮沉重,像是游鱼离了水,无法呼吸。 紧接着是无穷无尽的恐惧,除夕夜闯进她卧房的男子是谁?目的是为了什么?她是不是已经被……? 她努力睁开双眼,感觉到明亮的光线,双眼有些不适,努力眨了两下,先映入眼帘的是家中熟悉的锦帐。 她还在自己的卧房?两名金吾卫在半刻钟之后是不是来救她了?裴致又咳了两下,偏头便见阿翁坐在塌边,正红着眼看着自己。 裴致嗓子有些哽意,看见在这世上自己最亲近和信赖的家人,微微带了哭腔,虚弱无力的唤了一声:“阿翁。” “哎,哎。”裴公忙答应,“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喝水吗?还是想吃东西?” 裴致轻轻抽噎了一下,看得出还有些晕,断断续续地说:“阿翁……我好疼啊……” 裴公忍着心疼,动作极轻地抚了抚她的头,手足无措地安慰着:“阿翁知道……阿翁知道……我阿致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她从不爱哭诉什么,如今难过委屈地说自己疼,李知竢只觉得心里绞着痛楚与爱惜,伴随着滔天的怒火席卷而来。 可裴致属实没什么力气,睁眼看了一会儿阿翁,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期间并未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裴良靖和李知竢。 “沈太医!这怎么办!”裴良靖一急,当即变了脸。 沈太医见裴致醒来,并未觉得轻松多少,反倒与卫郎中一起,舍了三黄汤,换成以万灵草和鸭跖草为主的方子,交给青柏,让其抓来后捣碎煎水,滤成一小碗。 听见裴良靖的话,沈太医叹了口气,为难地说:“这……回将军,娘子体内尚有毒素,疼痛昏厥都是难免的。若要止痛,除非服用麻沸散,可娘子方才中了迷·药,再用下去只怕对身体有碍啊。” 卫郎中也知道裴致如今的状况,劝解道:“将军,娘子体内先是迷药,并发葫蔓藤毒,确实会难熬一些,待用过两日药后身子会渐渐恢复。” 直到青柏端来最新的药,淡绿的汁水看着略微好些,减轻了许多令人难以下咽的苦味,裴公说:“阿致,醒醒,喝了药再睡。” 又唤了两声,裴致才缓缓睁开眼,阿翁端着药看自己,旁边阿耶露出一个衣角,而从她的角度看来,李知竢站在阿翁身后,上半张脸被锦帐挡住,裴致只看见绷着的下颌和抿紧的唇。 她有满腹地疑惑和惊疑,但提不起精神,说话也困难,阿翁舀起一勺草药,吹至微热才喂裴致饮下,一如幼年。只药甫一入口,她瞬间皱起了眉,偏过头有些呕意。 捣碎了的草药发出腥,苦,涩的味道,药中不知还放了些别的什么,似乎是百合,香气掺杂着异样的味道,格外让人反胃。 李知竢见状向前微动,却见济兰已经拿过一旁的清水小心喂她。 她拧着眉,裴公哄着,“阿致,良药苦口,吃了才能好。” 吞咽的动作牵扯着咽喉,这会儿神智虽不够清醒,但也不若刚刚半梦半醒一般诉痛,可难以下咽的神情哪里瞒得过众人,裴公一面喂一面说:“阿翁知道你有许多疑惑,等用过药,睡醒了以后,阿翁再尽数告诉你。” 勉强用下不少,汤药中放了安神的百合与莲心,没过一会儿便见她沉沉睡去,脸色稍霁。 谁也不能真的放下心来,最后还是李知竢下令,裴公与裴良靖先回去,青柏与济兰在外间轮流换值休息,沈太医与卫郎中在厢房同理。 至于李知竢,没人敢管他。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裴致与他两人。 她双目轻阖,门窗遮住了午后大片的日光,渗进来的日光有小片投在她身上,虽是安睡着,却因为此时此刻的纤细单薄,使得她看起来愈发脆弱易碎。 李知竢坐在她身边,无声抬起了手,但并未触碰到她的身体,只在空中虚虚动了动手指,凝视着她的睡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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