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秋”字。 以秋作诗,不出片刻便能得一首,只是记着阿翁的嘱托,裴致即便无法拔得头筹,也不能泯于众人中。 拿着签后,她便没有抬头过,李知竢垂着眉,正好把她框进自己的视线里。见她指尖正摩挲着竹签,并不急着落笔。 裴致的才情他不担忧,但看着她思考的样子格外有趣。当日在湖边对弈,花节对诗,她便是这个模样,心静如水,认真相待。 转眼间竟大半年过去。 如今她快要成为自己的妻子……李知竢眉目舒展开,品着酒。 一盏茶的功夫,身旁的人渐渐停笔,裴致因着昔日里字迹有些有些“不羁”,存心收了一收,尽力规矩,停笔时周围的人已经差不多都做完,崔家主便先从郎君们一侧看起。 其中不乏好才情者。裴致听着郎君们诵诗,在心中逐字品评,大家脸上挂着假笑和客气,有些评价是过于给面子,有些评价则是中肯平和。 当然,也有崔倬这种滥竽充数的,胡乱凑了几句就呈了上去,虽不出彩,但也挑不出错来。 还有沈桓这样不着调的,前头写的飘飘洒洒,后头草草收笔,照样获得一致好评,不羁极了。 李知竢倒是认真品评,着重夸奖了几个郎君,对于诗作平平的,也不忘给赏,倒是张弛有度。 到娘子这头,崔家女郎们自然是在前头,崔二娘的文章略有些平庸,但崔四娘当真不错,潇潇洒洒,气势恢弘,有一股子侠气。 崔家主面上不显,但是笑意从眼睛里绽开,估摸着有在李知竢面前露脸的意思,但崔四娘既不看着李知竢,那头李知竢也只是客观点评了两句,便也不自找没趣了。 到裴致这时候,众人的目光投了过来。 原因无他,裴致样貌性情为人传颂,不管是看热闹的,嫉妒的,还是观察的,都想看一看裴相的孙女才情如何。 崔家主对自己自然热情,拿着裴致的签笑着对大家说:“裴娘子这签上,是一个秋字。” 裴致将诗作呈给崔家主,崔家主看着裴致清隽洒脱的字迹,在心里感慨这可全然没有小娘子家的温婉。 “日照雕楼上,霜铺绮阁槛。 朝饔见白露,晚馈观月钩。 迎桂送棠枝,阆苑比蓬莱。 引壶斟菊酒,心系故夷薇。” 崔家主念完,笑着点点头:“娘子通篇没有一个秋字,但句句描述的是秋景。不念秋之哀凉,反倒用迎桂送夏花,最后不祝祝士子们金榜题名,报效康朝。” 紧接着便有人夸奖裴致才情出众,又有人将裴公夸了一遍。最后到了李知竢,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但说的话却够漂亮:“由诗观人,娘子明达毓婉,才华横溢,自有裴氏风骨。” 韦沂在袖口下紧紧攥着掌心。 这是她极少数能见到李知竢的场合。可身边偏偏坐着一个容貌过于出色的裴氏女,她想,殿下这样的人,定然是不好美色的,否则怎么至今都不纳妃妾? 可偏偏,偏偏裴氏女的才情也这样好,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众人的夸奖与殿下的称赞,得体大方,丝毫不见受宠若惊。 崔家伯父待自己很是亲厚,诵出自己的诗文后,也得到了不少的夸奖,但她心里清楚,与身旁的裴致相比,她的诗文暗淡了许多。殿下也只是照常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没有给自己多一分钟停留。 他第一次这样夸奖一个女子,他是注意到她了吗?春天时他曾前往诏州拜访裴公,紧接着没过多久裴公便得诏回长安,他们之间是有情意的吗? 韦沂吸了口气,难以维持原本的微笑,目光时不时在二人之间徘徊。 令她安心的是,两人全程再无交流,甚至连眼神的碰撞都没有。是了,她是功臣之后,阿翁得陛下殿下敬重,阿耶又得重用,夸一夸也没什么。 她本以为到此结束,直到殿下允诸位娘子前去赏花时,她看见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李知竢脸上若寒冰消融,春风化雨,与她是再温柔不过与默契的神情。 韦沂心一凉。 ---- 嗯……我们的女配角是要做什么呢?
第62章 林安 ===== 李知竢似乎和在朝为官的郎君们还有事要聊,起身时她看了李知竢一眼,那人恰巧也看过来,裴致看他眼角微微翘了下,猜他看得出她的意思是自己先去赏花,便带着姚溪元前去后方庭院。 一路上不时有郎君娘子们打招呼,期间崔倬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这里,直到裴致将饮子递给姚溪元的时候,这才上前。 “裴娘子好,姚娘子好。”崔倬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憨直可爱,和风流的样貌有些不符。 裴致和崔倬打招呼,姚溪元随后简单地行了一礼:“郎君好。” 崔倬眼底有一瞬间的激动和慌乱,裴致眼看着他咽了下,“我叫崔倬,娘子唤我子显就好。” 姚溪元的笑容里带了些客套,不过崔小郎君脑子转得快,人也灵活,“娘子喜欢手里的饮子吗?” 杯子里乘的是菊花饮子,放了蜂蜜和薄荷叶子,清香四溢,姚溪元难得讶然:“府上的这菊花饮子做的当真是好。” 崔倬咧嘴一笑,真就就着菊花饮子说起了养生之道,不经意地提起了姚溪元的身体,连入药的花草都能说上好一会儿。 裴致自弗不如,看姚溪元没有排斥的意思,甚至还带了些真心实意的兴趣,接住崔倬的眉眼官司,笑着说:“溪元,我去前头打个招呼,一会儿过来寻你。” 说是打个招呼,在这群人里除了小半眼熟记得姓名的郎君娘子,大多她都未曾见过,也只是打算找个清净地呆上一会儿。 崔家庭院开阔,修建精致富丽,一路上或有郎君前来搭话,裴致一一应答,慢慢走着,想找片清净地呆上一刻再回去。 假山旁边是湖,另一侧贴着院墙,裴致背靠在假山岩上,捏着方才折得一小根桂枝。 秋光好,但百花凋落,草木枯黄,前头还有菊花与桂花衬得秋色,靠在这假山后却有些萧索枯寂的意味,裴致放空心绪出神,想着李知竢今日的脸,白白净净,棱角分明,看来最近休息的不错。 身后有稳健的脚步声,裴致回过头,两人俱是一怔。 “是你?” 李歭函也有些意外,点头示意:“又碰上娘子了。” 她站直身子,男女之间,同游是一回事,相聚是一回事,但背着人在假山后单独相处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裴致微微拉开些距离:“郎君也受邀来到此处参加诗会?” 但方才她在席上并未见到此人,一身锦衣华服,气度也不像寻常的士子。 “是。”李歭函目光落在她身上,“方才不曾入席。看娘子眼生,娘子是?” “我姓裴,来自诏州裴氏。” 初见时李歭函的心中便对她的身份有了计较,长安里若真有这样的佳人,只怕早已闻名。如今听她说出自己姓裴,李歭函勾了下唇角,语气轻松,说了一句:“原来是裴氏的娘子。” “郎君是?” 李歭函挑了下眉毛,抱臂看她,语气不轻不重道:“林安郡王。” 裴致瞳孔骤然放大。 说实话,她并不知道这位郡王如今是什么态度。在诏州时她曾读过捷报,只说陛下仁厚,留李歭函性命,且给予郡王尊荣。李歭函是否心存怨懑不可知,为人虽桀骜不驯,亦不合群,但与魏王是天差地别。 她的家族,恰是当年扳倒李歭函父亲先太子的其中一环。 想的多,但还行的礼不能错,裴致忙行礼:“臣女见过郡王。” 李歭函在空中虚扶了一下,向前一步,将人困在假山后,“宾客都在前面赏花,娘子缘何独身在此。” 裴致眉眼不动,眼看着李歭函向前一步,“臣女今日有些昏沉,故而在诗会后出来静静心。” “看是本王打扰娘子了?” 嘴上这么说,裴致却没见到这人露出一丝一毫的抱歉,反而隐隐有些玩笑和隐晦地打量。 她对李歭函的印象不变,依旧觉得这人内里让人捉摸不清。 看着傲,裴致却不觉得他是个易发火的人。经历宫变后平安顺遂,且毫无把柄地活到现在,定然不是普通人。 “既然郡王在此处游览,臣女不便多留。” 李歭函轻笑道:“上次在荐福寺亦是如此,看来本王总是抢了娘子的风景。” 裴致拿着桂枝,淡淡地桂子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郡王玩笑了。” 假山后有人声隐约传来,“今日出席的士子们,您可觉得有才华出众者?” “看着有两个倒是不错,太子也赞赏了一番……” 是崔家主的声音?两人在假山后进退维谷,李歭函向前无声迈出一步,附在裴致耳边,用气音说:“冒犯了。娘子也不希望与本王在此处被人看见吧?” 她发间是淡淡的香气,头上的青白玉簪子斜斜插·在鬓间,眼皮轻轻颤了下,大约是不自在和有些怕。 好一个惹人怜爱的美人。 裴致向后轻轻退开一步,睫毛垂下来,别过脸。 两个中年男人在外头揣测了一番李知竢的心意,全然不知隔墙有耳。前头李歭函就离自己两步远,呼吸快纠缠在一起。而李知竢的心思又实在难猜,裴致只盼着崔家主仆二人意识到这一点,早早让两人结束这个场面。 又过了片刻,听见外头的脚步声渐远,裴致呼出一口气,福了福身子:“臣女告退。” 李歭函向后退了一步,看着裴致绕开自己走回假山前。 她脚步快了些,冷不防前头出现一双绯粉色绣鞋。 “韦娘子?” 韦沂看着她,沉默片刻,咬咬唇开口:“裴娘子,你可知我思慕太子殿下已久?” 裴致看着她,见韦沂脸色苍白,最终只是点点头,“娘子若是有事,我们换个地方说。” 韦沂并不知此处还有旁人,声音高了些:“此处有何不可?娘子,旁人或许看不出,但我思慕于殿下,我看得出来……在席上我便看得出来,殿下待你不同,他从没夸奖过哪个女子,也从没有露出过像对你那样的笑容。” 裴致方才便因着顾念身旁的韦沂对李知竢有意,期间一直不同李知竢有眼神交流,如今李歭函就在假山后,韦沂又有些激动,裴致沉着声音说:“娘子……” “娘子不必躲我。”韦沂声音带着哭腔,“我待殿下一片真心,倘若有一日娘子入主东宫,可愿给我一片容身之处,我只求侍奉殿下在侧。” 她低低地哭起来,梨花带雨,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裴致却摇头:“娘子,即便你对殿下是真心喜欢,我却不能做这样的主。” 韦沂放下尊严,孤注一掷地来找裴致,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答,不敢置信,“娘子是高门贵女,难道连这样的容人雅量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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