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致没有向书房中多打量,而是笑着问:“阿翁,该休息一下了,可是要现在用午食?” “好。”裴公迈出屋子,两侧的护卫紧接着关上房门,裴致扶着阿翁,“人家都是越忙越憔悴,您是越忙越精神,但也得休息一会不是?” 裴公习惯性地捋胡子:“一忙起来便忘了,本来想着让厨下准备冷淘的。” 裴致抿着唇笑,清清嗓子,“唉,阿翁不记得,不是还有我吗?” 难不成还祖孙连心了?老翁笑着看自己的孙女,裴致甜甜一笑:“入了秋,您最近唇上时常干燥,胃口也不好,今日我便让厨下准备了清口的绿豆百合粥,垫过胃后再用冷淘可好?” “哪有不好的?”裴公大笑,想到午后李知竢要来拜访,裴公那种被抢了心头肉的感觉又浮了上来:“午后太子要来。” 裴致点点头,茫然地看着阿翁:“是呀,不是昨天传的信吗?怎么了阿翁?” 裴公瘪瘪嘴,冷哼了一声:“无事。” 这反应都有点奇怪,裴致摸不准为什么,只好笑着哄阿翁:“阿翁,您这个态度可不对呀,从前在诏州还夸人家什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还有什么果决能干。怎么到了长安反倒拉着脸?难不成是太子殿下怎么您了?要真是这样,还是您教过我的,咱们终归是做臣子的,可不能矜功恃宠。” “他是太子,他想指使我干什么不就得干什么?” 裴致偷着笑:“旁的我不敢说,但是我阿翁这般人物,自然是留名史书,值得人敬重的。殿下是公允谦和之人,或许议政上会有建言立论,但怎么也不会达到‘指使’您的程度吧?” 被孙女顺的心里舒坦了,老翁“哼哼”两声,裴致趁热打铁:“那您跟我说说呗,殿下怎么着了?” 裴公心梗,总不能说要拐跑自己的孙女了,只摆摆手:“他没惹着我,只是想着这么热的天还得换礼服,心烦。” “那一会儿我让人在会客厅放上冰盆可好?换礼服事小,您这要是烦着了,不就不值得了?” 又哄了一会儿,阿翁才把这事儿放在脑后,裴致不禁疑惑,往日里多善解人意丰神俊朗的阿翁啊,难不成真是被长安的天气闹的,忍不住闹了一次脾气? 说好是申时来,李知竢稍稍提前了些,门口裴公和阿致正等着自己,“老臣携孙女见过殿下。” 正要行礼,李知竢已经扶起裴公,“裴公客气,今日气候炎热,还是快进屋去吧。” 裴致心想,说起来,自己好像还没给他行过礼。 两人在屋中谈的是正事,裴致将备好的茶端上去。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时,身后乌云一般柔顺的长发顺着肩颈滑了下来,她身上的清淡香气铺洒开,李知竢到底是个克制守礼的人,在人家祖父面前,收敛了些:“多谢娘子。” 裴致和他对视一眼,短暂地笑了下,带了一点点顽皮的意思。 清茶,加了纾解喉咙疼痛的薄荷叶子,百合,荷叶,李知竢的笑意直达眼底,端起茶杯品茶。 她还记挂着。 屋子里只剩下李知竢和裴公二人。 也是裴公回到长安后,第一次单独与李知竢同室相处。 聪明人和聪明人交流,可以九曲回肠,也可以直抒胸臆,此时的气氛有两分君臣意,剩下的八分,是郎君与心上人的祖父相对而坐的缄默。 老翁一边拿着杯盖刮了刮茶沫,一边说:“老臣的孙女心细,也会照顾人,待朋友们都很好。听阿致说,殿下近日咽喉不适,煮茶时放了不少利咽的东西,殿下喝着可还合口?” 这话要是旁人说,保不齐是借机夸一夸自己的娘子,换成老翁说,李知竢心里了然,这是暗示自己,莫要会错情。 李知竢自认不算善解人意,但对裴公的心思还是能猜到一些,或者说,裴公也半直白地将心思视于他面前,易地而处,换做是他,也不愿让精心呵护宠爱着养大的孙女嫁入东宫。 并不是所有人,都渴望帝王家。 他端持开口,没有上位者的睥睨感,不卑不亢,人也真诚:“甚好。” “来长安前,阿致在诏州家中树下埋了两坛荷花酒,念叨着等从长安回去便能开坛。届时若阿致思念家乡,殿下可愿成全?”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接着一阵的冷气。 话说至此,李知竢笑意不变,他愿意吗? 这话他也问过自己,在愿意与不愿意间反复,最后理智战胜了执念。 他爱裴致,他的爱意尊重而健康,满足于她的满足,期愿于她的期愿。 哪怕余生只留他一个人辗转挣扎也无妨。 李知竢淡淡笑了:“若是她所愿,自然该成全。” 终归没有看错这孩子,裴公放下茶杯,亦轻轻放下悬着的心,正色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李知竢抬手在空中虚扶了一下,反问:“裴公在长安生活了四十余年,见过这里的一江春水,满树繁花,若此处留住了阿致,裴公可愿为了阿致,重回长安?” 裴公“哈哈”大笑,“怎么?若真有那么一日,殿下留住了老臣的孙女还不够?” 李知竢郑而重之,“在衡州时,阿致在听完一场戏文后曾言,她永远没有弃您远嫁的决断。您是阿致最重要的亲人,远在任何人之上。” 他顿了顿,“无论何时,自该不致阿致处于两难境地。” 裴公从心底里欣赏李知竢不假,但从没忽略他的权力和地位。今日倒是有些意外,能成全,也能顾念阿致的顾念,是个端方正直的君子。 裴公没有将话说死:“殿下愿意顾念阿致的心意,老臣亦是如此。” 两人这才将话题说到了税赋之上,待李知竢离开时,已经是临近傍晚。 离开前李知竢在庭院里停留片刻,裴致还挂念着他的嗓子,“还疼不疼了?” 李知竢不愿她担忧:“无碍了。明日我便动身前往骊山,或许要待上些时日,你在长安照顾好自己。” 她点头,“我会的,你也是。” “林寺丞和姚娘子都在长安,若是无聊了,就去找他们玩,只是要注意安全,这是最重要的。” 她接着点头,“你放心。” 李知竢不是话多的人,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这才有些舍不得地移开目光。 走出裴宅时他自嘲一笑,真是迷的失了心窍了。 ---- 柿子:我们愉安挣扎很久的问题最后有了答案,他心里是有自己执着一面的,但是这一面在爱情面前被自己压抑了下去,所谓“成全”———忧伤的BGM起:“~~~成全了你的潇洒和冒险,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但是柿子怎么会让两个人迷蒙太久呢,安心安心/heart
第53章 意重 ===== “能做主自己婚事的郎君娘子们又有多少呢?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是盲婚哑嫁也不为过。那时候我阿耶一门心思想找一个能拿捏得住的夫家,以免日后我受委屈,这才挑中了那郎君。” 九月十八,裴致陪着姚溪元到荐福寺祈福。 “我对那郎君说不上喜欢,也不算不喜欢,冬日时他与同僚共饮,醉酒回家的路上着了风寒,没救过来,我觉得可惜难过。” “我虽不在意流言蜚语,但不代表我会受人诬陷。他的父母愚昧狠毒,将这祸事推到了我身上,在我家门口闹了两日,说我命数不好,我父母祸水东引,坏了我的名声,自此我没有再踏入他家一步。今日是他的祭日,好歹我也曾是他没过门的妻子,便到此处祭拜一下吧。” “人云亦云拜高踩低的不少,这两年也习惯了。” 姚溪元上了香,裴致在一旁,心里有些为朋友感到酸涩,但她清楚姚溪元虽温婉,内里却是个坚强刚直的,并没有流露出自己的负面情绪,柔声说:“那我们去拜访一下住持,然后回去我带你吃好吃的,好吗?” 姚溪元握着她的手,自然应声。 住持是一位僧尼,法号慈诚,姚溪元与他有些渊源,出了事的最初,难免有些烦闷,偶尔来听住持讲经,得内心一片宁静。 荐福寺后头种着大片的槐树,姚溪元拜访慈诚大师的时候,裴致捏了一片凋落的槐叶,踱步闲散在槐树间。时值初秋,槐树结了果,满树淡黄绿色,在枝头摇摇晃晃,很是喜人。 “主子,起风了。” “无事。” 裴致正要走过拐角,听前头有两名男子的声音传来,大约是一主一仆。裴致慢慢停下脚步,既觉得不便贸然打扰,同时自己孤身一人,转身正欲离开之时,忽然听人一喝,“是谁!?” 裴致抬起的脚步迈出去,身后一阵风,速度极快,随即裴致面前两步远出现一道手臂。 分寸拿捏的还不错,她抬头,看有人拦住自己的去向,神情警备,身后有一道含笑的声音:“刑冬,莫要唐突这位娘子。” 裴致回身,拨开身后的花枝,见一个年轻男子自拐角处走过,穿着一身的青衣长袍,眉目凌厉,五官生的深邃,轮廓清晰鲜明,一身华贵之气。 裴致颔首,行了一个标准的女郎礼:“无意路过,若是打扰到郎君,还请见谅。” 她手上还有捡来的叶子,面容真诚,但并不胆怯,自然而然流露出雅致,男子也回了一个郎君礼,有些漫不经心,笑了下:“娘子客气,原是某的人冒犯了娘子,刑冬,还不给娘子道歉。” 一旁叫刑冬的男子听到男子的话,很快向裴致行了一礼,语气间没有任何不愿:“奴才一时心急,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娘子见谅。” 这样的态度礼貌极了,裴致没有得理不饶人,平静道:“无妨。” “某二人就要离开,娘子若是想到前面去,沿这条路走就是。” 这郎君说话的语气也带了玩味,可跟着阿翁长大的人,裴致看人的眼光虽算不得犀利,但大致的感觉却没有出错过。 这是个不甚简单的郎君。 乍一看,他和愉安的眉形与脸部轮廓有些相似。 愉安生得偏冷俊,不笑时总是严肃板正,不辨喜怒哀愁,不知心思如何。笑时一双清亮有神的眼闪着温和的光芒,唇角笑容含蓄,但让人心生欢喜。 这位郎君偏桀骜不驯,笑不达眼底,挑不出什么错出来,总觉得面容背后是沉沉的什么。 裴致毫不犹豫,出声婉拒:“儿还有事,就不打扰郎君二人了。” 刑冬看着裴致离开的身影,低声问:“主子,可要奴才前去看看?” 李歭函看着那道素色的身影,无端笑了下,“会再见的。” 骊山。 “都准备好了?” 一日下来,李彰有些乏,捏了捏眉心,李知竢坐在下首,照常回答:“已经掌握了流向长安每一笔赃银的动向,魏王强辱民女,背负十三条人命,侵吞赈灾款,无可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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