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敛郢收了对牌,眼珠转动:“不过这不像殿下能办出的事啊?他那个人克己复礼、温润谦和,就是你从人情上挑不出错,从律法上也挑不出错。长陵王?在琼华门?把窦帧活活掐死?这事怎么听怎么不靠谱,是不是以讹传讹了?” 褚成钟正色道:“窦帧武举出身,武功不弱,被长陵王压制得毫无任何反击之力,当时我与他们不过十尺之距,我亲眼看着他把窦帧掐死的。” 长陵王此人极具迷惑性,不仅长得极具迷惑性,为人处世也极具迷惑性,他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卸下心防,自动屏蔽对他不利的言论。 褚敛郢思及有凤来仪坍塌那日,容策差点把容承诲打死的场景,他永远不会忘记容策周身横生交错的阴厉杀戮,他本打算重新审视长陵王,岂料长陵王夸赞了他一句把平津药坊治理的不错,他心里摇摇欲坠的天平立马倒戈了,甚至于把长陵王的形象又细细描摹了一遍。 怎么看都是朝臣在欺辱无依无靠的长陵王啊,他不会发脾气,架也吵不赢,穿得不暖,吃得不饱,多可怜啊! “爹,我认为有人在背地里残害长陵王殿下。” 褚成钟意外:“你如何得知?” 褚敛郢大惊失色:“真的假的!” 褚成钟道:“长陵王言行举止与往日大相径庭,易骄易躁,说话条理不清,逻辑混乱。督公病重,孝懿太子嫡子失德,未免太过巧合。” “宋督公真的病入沉疴了?” “督公确实感染了疫症,不太好。” 褚成钟叹了口气,大年三十他最后一次看到宋予衡时,他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吹跑,面色惨白,脖颈、手腕处依稀有密密麻麻的红疹,据侍奉容显的竹七说,宋予衡先是被罚跪,后又在风雪中罚站了很久,不知为何督公偏偏还听命去跪了,谁劝也不听。 或许是奚贵妃病逝对他的刺激太大了,否则宋予衡不想跪,谁能让他跪呢,哀莫大于心死,他在自虐。即便如此,到底心里对容显还是多出几分怨怼,自己不作为还变着法的折磨人。 褚敛郢沉默,隔了好一会才哑声问:“那该怎么办?” 对啊,那该怎么办?好像所有人都在问那该怎么办? 褚敛郢压低声音问:“爹,当年你为何不支持庆王?” 褚成钟道:“你爹虽非什么正人君子,但从小读得也是圣贤书,科举入仕时所思所想也是以无用之身做有用之事。 敛郢,人可以逐利,可以慕权,可以藏私,但决不可丢了底线,人无善念仁心,与畜生无异。” ----
第五十八章 正月十二,容策带着宋予衡去了京都城外的县城,马车停在一处普通的宅院前,容策扶着宋予衡下了马车,付了车钱,拎着大包小包轻叩了几下院门,宅院里走出来个年轻女子,石青袄石榴裙,挽着已婚妇女的发髻,看到容策讶异道:“公子,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容策道:“这两日得空,来看看箬箬。” 院子并不是很大,青砖乌瓦,四方格局,天井处种了几棵果树,东侧是一小片菜地,往西竹篱圈起来的角落里养着鸡鸭,堂屋摆着的桌椅橱柜做工粗拙,墙壁上挂着几幅年画,偏门垂着厚重的棉布青花帘子,干干净净,看得出主人家勤快利落。 容策把买的东西放在四方桌上,宋予衡看着院外往堂屋跑过来的红团团问:“她就是那日你在有凤来仪救下的小姑娘?” 容策拆开牛油纸:“嗯,我让医女帮她检查了身体,幸好并未受过侵犯,只是受了点惊吓。我把她带到北府衙,萧桥霜查了查她的底细才知箬箬的姑母嫁到了承德县,他们此行便是来京投奔的。” 箬箬迈过门槛扑到容策怀中软软糯糯道:“哥哥。” 容策把她高举起来转了个圈,小姑娘兴奋得笑个不停,方蓉看着满满当当的桌子惶恐道:“公子咋买了这么多东西。” “不多,都是些吃食。”容策冲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家伙招手,“阿越,过来,我给你买了牛油鸡腿。” 严越长得虎头虎脑,看起来八九岁,他跑进来接过牛油鸡腿:“谢谢哥哥。” 宋予衡默默打开几包点心,听到一个两个得叫容策哥哥不觉有点想笑,这称呼倒是新奇,那些与容策平辈的容氏皇孙倒无一人敢这般唤他。 方蓉沏茶热情道:“这位是少夫人吧,长得可真好看。” 因常年服用九味丸,宋予衡骨骼相较成人男子而言身量纤细羸弱,加之这段日子染病,瘦得腰肢容策张开手掌便能丈量过来,他脖颈光滑细腻,并无喉结,收敛锋芒温顺下来,很容易让人葬失判断力。 宋予衡眼角余光瞥了眼容策,并未辩解:“叨扰了。” 方蓉道:“这大冷天的,还劳你们大老远的过来看她,家里简陋,招待不周还望公子、少夫人不要见怪。” 箬箬双手拿着千层酥,乌黑的大眼睛怯生生得看着宋予衡,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宋予衡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头发细细软软,让人忍不住疼惜,箬箬感受到了宋予衡的亲近,软软靠过去把千层酥递给他。 “我不吃,你吃。”宋予衡轻轻握着她的小手,“冷吗?” 箬箬摇头,方越啃着牛油鸡腿笑:“妹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忽然变得可听话了。” 方蓉笑着拍了他一下:“吃完鸡腿去里屋看看弟弟醒没醒。” 容策给宋予衡倒了杯热茶,让他捧着暖手,这里比不得督公府,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宋予衡畏冷,他抬头看了眼屋顶,容策顺着他的目光发现房顶坏了,冷风灌进来,生的火炉根本不起作用。 容策问方蓉:“家里房顶坏了吗?” 方蓉:“是啊,因着疫症,药坊人手不足,官府贴了告示招收义工,相公去帮忙了,早出晚归,还没来得及修。” 容策起身:“我来修吧。” “不用不用不用,你们是客,怎能做这些,听相公说官府昨日调了不少人手过来,他今日是最后一天帮工,等他回来让他修。” “没事,我会修。” 外面材料工具都是现成的,容策去井边打了桶水,找了块空地把黄泥与麦秸和在一起,方蓉一看容策干活的架势便知这些活他是做过的。 她只知道容策在官府当差,并不清楚究竟是多大的官职,根据他说话办事、衣饰年纪约莫是普通官吏,此番看他做活得利落熟稔,基本印证了上次的猜测。 稍微有身份的官吏,家里侍从婢女一大堆,哪里用得着亲自去做这些,倒是那位天仙般的少夫人,看起来就金尊玉贵。 方蓉把借来的竹梯架好,眼看天色不早,再三让两人留宿一晚再走,宋予衡未推拒,方蓉十分高兴,忙去西屋收拾床铺。 宋予衡捧着茶杯懒散得端详门口农具,看什么都透着几分新奇:“需不需要我帮你扶着竹梯?” 容策脱了外面的宽袍,只穿了件藏蓝色窄袖单衣:“不用。” 他施展轻功拎着黄泥轻轻巧巧落到屋顶,检查了下房顶的破损情况,把碎瓦片清理干净,重新铺好茅草砖瓦。 待他从屋顶上下来时,宋予衡上前帮他整理凌乱的衣襟,容策抬着手由着他摆弄:“你等等,我先去洗手。” 宋予衡用帕子擦拭他下颌处细密的汗,容策喉结上下滑动,汗珠顺着喉结弧线没入衣领:“别闹。” 宋予衡:“血气方刚的年龄果然念再多的佛经都不会清心寡欲。” 方蓉收拾好房间刚做好两个菜,里屋的小宝宝醒了,她从厨房出来站在门口冲里屋道:“越越,你去街口接接你爹,咋还没回来?” 屋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应答,严越步伐轻快地跑出来:“娘,我爹回来啦!” 严韦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严越凑过去:“弓箭!爹你给我买了弓箭!” 严韦把玩具弓箭递给严越:“还有给妹妹的竹蜻蜓、玩偶兔子。” 方蓉擦手:“公子带着少夫人来看望箬箬,还把屋顶帮忙修好了,我这光等着你回来了,天都快黑了,客人还没吃上饭算怎么回事。” 严韦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包着对素银花簪:“官府发了些补贴,我去给你们挑礼物了,你们女人家喜欢的钗环珠翠我也不懂,挑来挑去就这么晚了,冯掌柜说是京都时兴的样子,你瞧瞧喜不喜欢。 你去哄小宝,饭我去做,别站在外面了,手都冻红了。” 严韦同容策寒暄了几句,系上围裙去厨房做饭,别看他看起来是个粗人,在方寸大的厨房转来转去甚至显得有几分狗熊绣花的滑稽感,但做的饭色香味俱全。 晚饭摆在了堂屋正中的方桌上,容策把箬箬抱到旁侧的凳子上,她扯着容策的衣袖小小声道:“嫂嫂身上香香,箬箬喜欢。” 容策低头问:“你想和他一块坐吗?” 箬箬重重地点了下头,容策掐着她的腋窝抱到两人中间,宋予衡挑眉,容策道:“她喜欢你。” 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眼巴巴瞅着他,旁边方蓉正在逗弄摇篮里的小宝宝,严越分完筷子又认真得数了一遍,严韦身体微躬盛着热气腾腾的鸡汤,宋予衡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下,看过书卷写千百遍现世安稳都不如切切实实体会这一遭。 宋予衡问箬箬:“想吃什么?” 箬箬笑起来嘴角有两个米粒大小的酒窝:“鱼鱼。” 严韦:“都是些家常菜,不知道公子、少夫人吃不吃的惯。” 容策尝了几道菜后给宋予衡夹了两道比较合他口味的:“手艺很好,做得不比京都酒楼里的大厨差。” “公子喜欢就多吃点。”严韦让方蓉先吃饭,他去看顾小宝宝,“箬箬过年时一直念叨哥哥,我与娘子本就打算去京都拜访答谢公子对箬箬的救命之恩,上次匆忙,公子也没来得及好好吃顿饭,这不是因着疫症,官府不让随意走动,公子又在衙门当差,必然很忙,就没去。 想着等开春,疫症消了再去,没想到公子带着少夫人光临寒舍,我们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们可真是大好人。” 宋予衡挑着鱼刺随口问:“疫症对你们生活可有影响?” 严韦道:“承德县疫症不严重,诊出来的病患统一在药坊隔离治疗,官府每日派人分发预防疫症的汤药,早晚有专人用艾草熏蒸接触过药坊的人、马、车、物,像那些接触过疫症病患隔离在家的,会有义工把新鲜的菜蔬放置在门口。 起先治疗疫症需要自己承担一半费用,现在几乎不需要自己花钱了,我去药坊帮工了几日,官府还补贴铜钱。 以前不觉得,经过这次疫症才发现西秦现在真好,希望宋督公能长命百岁。” 方蓉道:“是呢,宋督公当权想得是我们平头老百姓,人也大度,骂他骂的那么难听也没见他真把人下狱,换成以前,谁敢议论当权人,不牵连全家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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