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暗卫步步紧逼,湘君与其过了几十招隐有寡不敌众之势,她擅毒不擅武,在迅如飓风的猛烈攻势下根本无暇发讯号求援,这些人既然敢在京都对督公动手,必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切断后路,让他们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地。 为首之人耐心有限,他拔剑出鞘,剑招迅疾,逼得湘君节节败退,强劲的剑风下压得她毫无反击之力,殷红的鲜血从嘴角缓慢涌出。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剑影从湘君斜后方袭来,硬生生把黑衣人逼退三步,宋予衡持剑而立,剑锋上沾染的一线血迹顺着剑刃滴落在雪地上绽放出一朵沁血红梅,他往前走了一步,暗卫首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宋予衡给人的威压,总让人忽略他不过是个孱弱的病人。 “庆王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耐心,西秦局势稍稳,他就迫不及待得想要把我铲除,用得还是十年前一模一样的不入流手段。”宋予衡讥讽笑笑,“凭你们这些废物能把我杀了?方铭,你是低估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方铭未敢近前,扬手对着手下人道:“上!” 世人对宋督公的认知,多是阴柔多病、巧言善辩、狐媚惑主等印象,他们不懂朝政的错综复杂,也没见过宋督公真容,慢慢把他物化成祸国妖妃,依附皇权为所欲为。 然而,但凡涉足官场对宋予衡都是根深蒂固的敬畏。 他肃整官场设百官宴,助兴节目是轮番把触犯西秦修订律法的官员施以不同酷刑,宴席摆了三天三夜,栖梧台上的青石被染成了猩红色,其上白骨森森,血肉模糊,如同人间炼狱。 在座文武百官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也不知道轮到自己时又会是哪种酷刑,那种刀悬在脖子上要落不落被迫接受心理凌迟的滋味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宋予衡居首位自斟自饮,面无表情宣读罪状,每条罪状都会呈递人证物证供三司审核,罪犯有申诉权,他也会安静的听,如有错漏还会遣人重新核查,偏给人种以德服人的错觉。 诸如此类的事十年间在西秦不断上演,他接受任何质疑同时又把所有人死死摁在他的权威之下,曾经他还受理过卖豆腐的老翁被冤枉偷窃的案件,宋督公亲自把人送回了家,督公府所需豆腐自此全由老翁家特供,银钱可提前在月初去督公府账房支取,从无赊欠。 宋予衡就是矛盾的存在,阴毒中夹杂着公正,恩威并施,不知何时就会被他悄无声息的算计了进去。 黑衣暗卫以宋予衡为圆心散成圆圈慢慢往内包拢,宋予衡右手执剑,左手捏剑诀,湘君一看便知那是习武之人推崇的正统武学。 方铭喝道:“取宋予衡项上人头者,加官进爵,食邑千户。” 这话对常年行于暗中的暗卫果然奏效,杀招直逼宋予衡而去,未及宋予衡出手,剑招忽被格挡在半空中,剑锋相接长剑断了一地,把黑衣暗卫震退到包围圈之外,宋予衡偏头打量容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剑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容策的佩剑“矜霜”出鞘。 暗卫过得就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剑招既杀招,招招致命,而容策得剑招竟比之更为狠厉,他是以反噬自身为代价对敌人的双重虐杀,环行剑光纵横交错成网,黑衣暗卫还没反应过来瞬时被缴碎成断肢残骸,那是绝对的武力压制。 方铭双臂齐齐截断,横穿整个后背的剑伤深可见骨,说话时不停有鲜血从七窍涌出,可见受了多么严重的内伤:“那……那种死法比我还难堪……宋予衡你……你不过是强弩之末……活不过今年……” 宋予衡抬眸望向容策,心下微沉,容策慢条斯理拭了拭脖颈上的鲜血,脱了染血的外袍,仅着素色单衣走到宋予衡面前,缱绻温柔替代了双目中的狠辣决绝:“手都冻红了,予衡,把剑给我。” ----
第四十八章 迟来一步的齐湘察觉气氛明显不太对,他未敢多留,扶着湘君先行回了马车。 容策束发的金冠略微歪斜,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矜霜入鞘,佛珠上的鲜血把赤红箭袖蛟龙袍的袖口浸成了深红色,脖颈处咬噬的伤口裂开,眉眼间的缱绻温情压不住周身的肃杀阴戾。 宋予衡由着他把手中的剑抽走:“你早已知晓?” 容策道:“不早,腊月二十八才确定。” 白日里面对裴琅的质问,宋予衡想若有朝一日容策知晓了他的病情会作何反应,他想过很多种情况,最坏的结果大抵就是如裴琅那般歇斯底里的质问,他想了想,他可以接受这个最坏的结果,他骗了他,由着他闹一闹原也没什么,何况容策参佛,自是比任何人都明白生死伦常皆为命数的道理。 容策过于平静的反应完全在宋予衡意料之外,他下意识想向容策解释些什么:“我……我……” 容策拂落他鬓间的白雪,语调与往常别无二致:“予衡,不怕,我会陪着你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宋予衡抬眸与容策四目相对:“西秦在北晋、南诏、东齐虎狼环伺下如履薄冰,羌羯趁虚而入图谋不轨,南疆不稳,汝州水患,疫症未解,五州雪灾……当权者只要行差踏错一步,西秦就有覆国之祸。 容承诲多疑狂妄、残暴不仁,容承询刚愎自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今你同我轻言生死?” 容策呼吸间带着微弱颤意:“你有纵横捭阖之才,在西秦内忧外患之际挽大厦之将倾,揣度人心的本领无人出其右,没有你命令湘君怎会告知我你的病情?这不是早在你算计之中吗? 也不尽然,你没想到我会主动笼络朝臣谋算皇位。 明明十年筹谋你是想扶我为帝,可你从未向我坦露过你的每一步谋划,我分不清你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我不知道我自认为高明的计策是否又沦为你的局中局,有时我感觉我就是你选中的木偶傀儡,在合适的时候摆放在合适的位置,仅此而已。 既然你选择对所有事情避而不谈,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尊重我的决定。” 宋予衡掩在宽袖中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我已身陷囹圄,何必再让那些肮脏龌龊玷污你呢?这本就是我欠承寅的。” 白日里与容显、容承诲得对峙滋长了被容策压制在心底的暴戾,那些阴暗的情绪冲垮了容策摇摇欲坠的理智:“是!他清贵,他善良,所有人都亏欠他! 他当年既然选择迎娶杨辞书成为他的太子妃,就该好好保护她,可他没有,他至死都不知道杨辞书被他敬爱的父亲下了牵机散,这就是他的爱吗?多么荒谬可笑! 一个有孕在身的朝廷通缉要犯该怎么活下去?带着一个药石无医婴孩的美貌女子又该怎么活下去?她本来是要舍弃我的,所以才会把牵机散全部逼到了我的身上。 最后她为什么要反悔了,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她的夫君不仅不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想要她死。 人人都说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只要给她钱她愿意换着花样陪任何人,她比青楼□□还要低贱,可我们还是过得很艰难,她感染风寒时我连抓药问诊的钱都凑不够,十二年间她用身体挣来的所有银钱全部换了玉露雪参与七叶灵芝。 你说她何苦呢?她就该在我刚出生时活活把我掐死!” 宋予衡欲上前拉他的手,容策往后踉跄几步避开了:“容承询联合镇北王密杀太子,你在朝廷政局中把我剥离出来,重蹈她的覆辙护我周全。 我与你非亲非故,十年委曲求全你换来了什么?病故沉疴?声名狼藉?众叛亲离?你说你欠他什么?!” 宋予衡从未见过容策这幅模样,眼圈微红,声音嘶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少时然思寡言少语,他与容承寅不亲近对杨辞书更是避而不谈,自孝懿太子亡故后,就更没有人谈及旧事引火上身了。 长大后长陵王定南疆,安社稷,温润谦和,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的真实年纪,他才二十二岁,就担负起了家国重任。 宋予衡不管不顾地环抱住容策:“然思。” 容策脊背僵直,捏着佛珠的手指骨节泛白,他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反被宋予衡抱得更紧了:“然思,你抱抱我。” “督公与殿下抱在一起好久了,他们不嫌冷的吗?” 齐湘兴致勃勃同湘君转述外面的状况,湘君闻言豁然坐起,忍痛往外挪了挪:“什么?什么?让我看看。” 齐湘放下门帘:“你都这样了,能不能收收好奇心,他俩又不是野’合,就抱了一下而已,你又不是没见过。” “咦,你真粗暴,督公身娇肉贵可禁不住折腾,虽然我乐见其成,殿下估计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督公?”湘君靠着车壁咳嗽了两声问道,“殿下呢?” “有客到访,回长陵王府了。”宋予衡捡起掉落的披风围在湘君身上,把她包地严严实实,“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胸口疼不疼?头晕不晕?咳嗽时可有再吐血?” 湘君摇头,乖巧应道:“就受了点小小内伤,无碍的,养上一两日便好了。” 宋予衡摸了摸她的头,吩咐齐湘:“回府。” 督公府灯火通明,纪拂雪听到院内响动,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迎了出去,宋予衡脚步微顿,略一颔首,朱雀司副督察使杨叙、兵部尚书姚殊早已静候多时,他委实分不出多余空闲陪她寒暄。 纪拂雪把宋予衡拉入屋内,解下他身上半湿的披风,触手黏腻湿潮,宋予衡解释:“不是我的血。” 纪拂雪并未多言:“把湿衣服换下来再去处理公务。” “嗯。” 待宋予衡换完衣袍,纪拂雪帮他系上狐裘,另把袖炉塞入他手中:“可不能再感染风寒了,我去厨房给你下碗鸡丝面,过会送去书房,你多少吃一点暖暖身子好不好?” “好。” 纪拂雪似是松了一口气,转身出了房门,宋予衡紧随其后:“纪先生。” 纪拂雪止步,宋予衡注视着她鬓间的白发,胸口似被什么堵住,说不出的难受:“我不吃胡萝卜。” 纪拂雪笑了:“好,不放胡萝卜和豆芽,多放香菇和黄瓜。” 书房里烧了地龙,雁回被暖气熏得昏昏欲睡,姚殊轻手轻脚抽走了他手中将掉未掉的话本子。 宋予衡撩开虾须软帘:“自骁骑营接管七大药坊后,京畿巡防由五军营与禁军负责,容承询职权已卸,调度五军营与禁军的巡防时辰等同造反,他行事向来阴毒谨慎,如无万全把握,不会贸然行事,是这段时间京畿巡防调度改了才让他有机可乘。 杨叙,京畿巡防调度只能由朱雀司下印,你们是不是以为本督感染疫症就没精力整治朱雀司了?” 杨叙下跪:“督公恕罪,是长陵王殿下代行督公职权时落得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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