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过了好些天,有日晌午他从酒肆出来,酒意刚上头,望着大街上的人潮一时晃了神,竟是站了良久,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无意间让一抹红扎了眼,差些以为是齐可安那丫头,结果是个年若四五岁的女娃儿,穿着一身艳红衣裳,正撒泼哭闹要买摊子上的小玩意。与她同行的人约莫是她父亲,大冷天的被闹到一头大汗,舍不得打又哄不好,最后败阵下来掏银子与她买了。女娃儿当即破涕而笑,那变脸的速度之快,连齐听寒都忍俊不禁。 还真有几分齐可安的影子。他不免苦笑,吁气摇头间与对面街道的人不期而遇,顿时目瞪口呆。 不远处的齐云汲抿唇朝他笑了笑,慢慢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回济安了?!”齐听寒刹那间惊慌失措,下意识环顾四周,待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明显过于小心了。 “我随可安过来的。她独自上京,我不放心就随她走一趟。” 齐可安身边怎会缺人看顾,只是齐云汲这话说得理直气壮,齐听寒无从反驳。 靠近之后齐云汲察觉他身上轻微的酒气,神色有些松动,问:“这时候就喝上酒了?吃了没。”齐听寒正纠结该说啥,齐云汲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拉着人下馆子了。 下馆子(中) 京里饭肆最为热闹,二人好容易才在面馆子里寻到下脚的地儿。待点了面食,店家端上来两碗汤面,一碗大红油,一碗清汤水,口味截然不同。当初他俩同住浙岭,因为雇的农妇是当地人,做的饭食口味偏咸,虽吃不惯但也将就。不想今日一下馆子,才发现其中的南辕北辙。只是齐听寒心不在焉的,未察觉齐云汲将这些细节看在眼里。 “不能吃辣?”齐云汲问。 “能,就是少吃。”齐听寒随口说:“自小照看我的阿叔是韶兰人,那里的口味素淡些。” “韶兰啊,早些年我去过。那里的人都很不错。” 齐听寒笑而不答,径自吃面了。齐云汲拿着双箸,却无从下口,迟疑片刻才问:“你说的那位阿叔对你应是不错的,不知道有否机会见上一见。” 这话一下子戳在齐听寒的痛处上,一口素面在嘴里碾磨着,有点咬牙切齿的错觉。如此嚼了几口,好比嚼蜡,顿时丧尽了胃口。他放下双箸,抬眼冷冷清清地对齐云汲道:“免了罢。齐云汲,你这趟入京不管为了谁,其实真没必要。 “你为三十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是愧疚也好是什么也罢,那是你自个儿的事。说到底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日子过得怎样?可你瞧瞧,我过得好好的,这三十多年便是没有你,也有其他人照看我心疼我。我阿叔是对我好极了,那才是我至亲。而你齐云汲,对我来说啥也不是。” 齐云汲张着嘴,像是被绳子勒住了脖子,好容易才吁了一口气,道:“你以为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是因为愧疚?” “你为了啥、我根本不上心。”齐听寒冷下心:“当初在浙岭我早跟你说过的,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方。赶紧回济安,过你的安生日子,没必要在我身上费心思,我不需要更不会领情。” 齐云汲哑笑出声,轻摇头道:“你呀、与我耍激将法到底是嫩了点。”见齐听寒脸色一黑,便继续说:“我并非手无寸铁、毫无自保之力。这么多年周旋在关沈两家势力当中,我自有自己的算计,你大可不必担忧。” “担忧什么?你?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齐听寒哂笑一声。 齐云汲并不否认:“关沈两家看似复杂,无非就一个关樊中,一个沈正青。我与关樊中相识不深,但好歹没看错人。当初我救他一命,他承我这点恩情,还是要还的。至于沈正青和余霜楼,更奈何不了我。我不会成你的包袱,以前不会、日后更不会。你可以——”他斟酌一下:“过得更自在些。” “沈正青与你说过什么?”齐听寒白了脸。 “他什么都不肯说。” 齐听寒这下晓得自己让齐云汲绕进去了,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或许心底里更恨不能扇齐云汲两个巴掌。好似怨恨他撕开自己仅有的一点脸面,也恨他不听劝告,非要进这滩浑水里来。那点恨意细水绵长,连齐听寒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恨的是何人何事,可能只因所有不堪被暴晒在日光之下,满地血淋淋的,让人嫌恶。 “你没有资格指摘我日子过得如何。齐云汲,你瞧瞧自己活成个啥模样了!你与我说自在?哪里的自在!到底哪来的自在!”拳头发泄般在桌子上狠狠锤了两下,他看也不看齐云汲一眼,当场拂袖而去。 下馆子(下) 这分明是迁怒。齐听寒坐在马车里一时失神,有些后悔。 这世上一地恶人,但心里有他的人又怎会是十恶不赦。 今日这番恶语相向能不能将齐云汲逼走,尚未可知,不过足够伤了人心的。齐听寒暗想:我便是伤了他一回罢了,约莫没下次的,再者也是为他好。如此自我开脱却是半刻也骗不过自己良心。夜里辗转反侧,睡也睡不好。得亏近来关宴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闲暇到侧厢房来,不然更加难熬。 齐听寒就想:明日就好、明日就好。哪知道次日连饭也吃不下了。眼巴巴盯着一桌饭菜,脑子里竟惦记着昨日没吃完的一碗清汤面,顿时哭笑不得:难得当一次恶人,怎么先过不了自己良心那道关口,真是岂有此理。 这般折腾了两日,他大清早地就赶上马车入了城里。可是进了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齐云汲住哪儿。正懊恼着,脚下就朝那日的面馆子走去。那时候正值街上最为熙攘热闹的时分,齐听寒穿过大街人群,见到像一根木头般杵在面馆子门前的齐云汲。突然间一种无所适从的滋味泛滥起来,明明初冬的京里还是冷得很,眼里却热热烫烫的,连心都要烧起来了。 齐云汲看过来,朝他抿着唇笑了一下,问:“吃个面?” “行。”齐听寒答应着,两人便进去了。 这一回桌上点了两份红油面条,齐云汲一边吃一边说这面做得不正宗,还是济安的才够味儿。齐听寒吃得一嘴麻麻辣辣的,根本吃不出其他味儿来。 他俩不提前两日的事,只是闲谈几句济安的事物,后来齐云汲说起过些日子就动身回济安,因为齐可安要回去。这次齐云汲问他:“你要一起么?” 我走不了。齐听寒看看他,轻摇头说:“不了。” “那等下回。”齐云汲说:“京里到济安的路很好走的。” “不就官道一条,能有多好走。”齐听寒随意一句。 “只要有心、只要你想,大道无数都能随你。” 齐听寒怔了怔,听出齐云汲的良苦用心。可惜迟了,太迟了,齐云汲来得太迟了。 “下回,下回罢。”齐听寒笑笑,认认真真吃完了碗里的面,就与齐云汲辞别了。自此后,宁可在瞻园里待着,他也不轻易到城里去了。 ---- 迟到的更新_(:з」∠)_反省ing…… 这半年事情太多太烦,近来身体也不舒服,耽搁了半个多月_(:з」∠)_ 其实这文已经在收尾了,结局是一早定下来的,这次写到收尾也没写崩真是难得啊。现在就差下笔了,就是难受,憋不出来。哎呀。 或许是因为这文的基调一直都是灰沉沉的_(:з」∠)_就像我刚吃到的药丸子……
第35章 后来数日,别院开始为宴席忙碌。 此次宴席专为明年春闱而设,招待的都是各世家入世的年轻子弟,加之是关家操办,使得京中名门贵胄皆趋之若鹜。为此,连温湘兰都要回避,前两日便回去关府了。齐听寒作为别院里的闲人,本不想在里头添乱的,反观关宴心宽得很,给他安了个幕僚门客的名分,好让他安心留在院里。 宴席当日自朝食时分便有来客陆续登门,一时间瞻园内外极其热闹。关樊中是午时左右到的,据闻是朝里有事给耽误了,一到瞻园便忙着会客,是半刻都不得闲。齐听寒更是不敢贸贸然去惊扰他,于是整日闲来无事看着人来人往,可谓无聊。倒是关宴忙里偷闲特意过来看看他,因厢房都用来会客,二人便在一处凉亭里碰了面。 凉亭靠近池塘边,四周花草冻得萧肃,唯有鱼儿身影在水里游弋,稍显几分生机。关宴就随意几句寒暄,没有说起关樊中的事情,似是等着他主动过问,简直像是看着他为难,也在看他取舍。齐听寒如何不知关宴的盘算。关樊中于他,堪比溺水者最后一根浮木。可惜关宴并未给过他选择的机会,又谈何取舍。 正值此时,有人传话过来,说小七爷过来了,闹着要见先生。齐听寒小心打量关宴的神色,不料让对方捕捉到这细微举动。关宴哼笑:“怕不是知道父亲到了,告状来的。”声音刚落,远远望见下人亦步亦趋给关晟带路,正往别院里头走去。 这段日子关晟躲在景山别院,身子没养得多利索,整个人裹得厚厚的,脸上冻得没多少血色。凉亭离廊道不远,自是不难察觉亭内二人。关晟见着齐听寒时,那双眼都要亮上些许的,但见长兄关宴就在一旁,脸色顿时又沉下去了。如此凝望片刻,他收回视线,继续往里走去。 “这出息模样。”关宴轻斥。 “他终归是你弟弟。”齐听寒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关夫人多宝贝他,你也是知晓的。” 关宴诧异:“怎么,你以为我会对他下死手。”话说得极轻,仿佛不过是一句玩笑戏语。 齐听寒已经不愿考量他话里头到底几分几厘的真假,眼看凉亭之外往来的人,每每皆是争权攘利的面孔,腻烦得很。 “关宴,他从未争抢过什么;即便是日后,他也是抢不过你的。你想要什么便向先生讨去,何苦刁难他。” “我刁难他什么。”关宴笑得欢喜:“我是关家嫡长子,父亲有的本该就是我的,不管是关家还是你,我自当一分不让。只要莫生事端,又何来作难。” 正巧此时又有人传话说温家长公子过来了,关宴自得要去接待。正要走,他忽然回头朝齐听寒道:“对了、你寻个空隙去给父亲问安罢,这人来得越多、事情也忙,晚些怕是没机会了。待宴席完了,过两天我与你去看看张叔贵——这事我可记得牢呢。”见齐听寒不答话,关宴继续说:“去不去随你。若是去了,该说些什么你自己掂量就好。”说罢就走了。 苏凉 自午后时分,整个瞻园可谓热闹极了。唯独关樊中所在书房静悄悄的,关晟进去以后便一直不曾出来。关宴忙于会客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就齐听寒一人百无聊赖的,竟是跑到伙房附近的小院子处晒日头了。是以关晟出来后寻了他许久,最后人影都没见着,只得悻悻而回。 关晟回到景山别院时,朱贞正往夜行衣里塞各种药。料不到七爷居然回得这般早,他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衣,匆匆出去迎接。朱贞擅长察言观色,一看便知道关晟心情不错,低声试探:“七爷见着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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