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晟不接话,恶狠狠地盯着他。齐听寒这两日是夜不能眠,着实身心疲累,懒得猜小七爷心思,见他不吭声就权当哄住了人,说与他端药过来,就要起身离开。尚未踏出房门,便听关晟冷不防说一句:“你与他们一样,瞧不起我。” 齐听寒愣了愣,回过头。关晟铁青着脸坐在床榻上,眼里红红的,宛如一只负伤的小兽。齐听寒并不知道他话中的“他们”是指何人,来来回回终归也就那些人物。于那些人而言,不管是关晟还是他自己,都是让人拿捏的泥人,齐听寒又何来看轻他的道理。自己只是比他看清得早一些,也认命得快一些。 见他一声不吭,关晟错以为他默认了,恨得咬牙切齿:“就因为我没有大哥、我爹那般权势,是不是。” 蓦的,齐听寒觉得眼前人甚为陌生。犹记得关晟刚满周岁时还会在他怀里哭闹,多年来与他也算亲昵,怎么长大成人了,却好似兽性毕露,杀得他措手不及。 “若是有了,七爷想如何。”齐听寒问:“学你大哥么。” 关晟愣了愣,没回过神来。齐听寒只道:“我去端药。”便走了。 幺子 齐家院子的灶头在院子一角,小小的,烧得黑兮兮。药炉子倒是新的,之前齐可安取了药回来才发现没炉子,齐云汲便出门弄了一个新的回来。现下炉子小火烧得正好,齐云汲坐在一旁的木凳子上,眼是盯着炉火,心思却不在这上头。等齐听寒过来端药,他随手取了铫子放上去继续烧水,不经意地问:“这是关家的公子?” “嗯,关家幺子,关晟。”齐听寒小心翼翼地将药汤过到碗里。 “年岁不大,瞧着与可安差不多。” “开春就十八了。”齐听寒放下砂罐,看着一汪黑的药汤,也不知为何有些失措,脱口而出:“长得可像关樊中年少时候?” 齐云汲轻蹙眉,答:“记不得了。都多少年光景,半点印象也没有。”见齐听寒一脸错愕,他反倒笑了:“多少年少轻狂,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总不能事事都记住。” 齐听寒以为他命中浓墨重彩的几笔会是刀刻铭心,偏偏齐云汲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想这两日以来除了昨夜里闹得不甚高兴外,确实没见齐云汲说起当年之事时有过半分难堪或怨恨。这么一想,大半时候都是他自己不自在而已。 “关公子的伤要养一段时日,浙岭一带是沈家势力所在,你就让他好好养伤,莫乱走动就行。至于余霜楼,你也无须担心;没我点头,他们不会入我齐家大门半步。”顿了顿,齐云汲继续说:“沈正青也是如此。” 齐云汲知情识趣,不曾过问半句关晟出现此地的缘由。齐听寒承了他的情,却不好道一声谢,只好冲他点点头,不尴不尬地端着药回房去。哪知道刚入屋便见关晟扶着房门,正朝他看来,不知在站了多久。
第26章 刚刚在院子的对话并未作任何避忌,便是让关晟听去了也无甚要紧。齐听寒只求他莫在齐家折腾,以免弄得难堪收场。谁知小七爷这回忽然乖巧了,见他端了药回来就捂住胸口一步一喘地挪回床榻上。齐听寒瞧着他佝偻着身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顿时啼笑皆非,认命把药送过去。 可惜小七爷的乖巧也就昙花一现。汤药苦涩酸辣,关晟饮了一口就吐出来,推搡着宁死不喝。齐听寒是哄也哄不住,气得扒开他的嘴给他灌了大半碗。可怜关晟病殃殃的,手脚功夫也不是齐听寒的对手,只能任他鱼肉。 这般有过一回便有第二,后来每每小七爷不肯喝药,齐听寒便直接武力镇压,根本不由他撒性子。加之在齐家家宅里,齐云汲压根没当关家少爷是贵客看待,都任由儿子做主了。反倒关晟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仍死皮赖脸不愿走,那身子骨还越来越好了,齐听寒深感小七爷就是欠教训的。 自家中来了客,便有诸多不便。本来齐家小院就不常住人,缺东缺西是正常的。可人多了,一旦住下五六日,问题就来了。齐家没有下人,平日里家务活随随便便亦能应付过去,但三张嘴都等着吃,相互一瞧,没个能掌勺的,齐云汲只好雇了一家农妇一日三顿送饭过来。 农家饭食比不上关家私厨,加上卧床养病不能沾油腻,关晟起初是吃不好,被迫适应后总觉吃不饱,每回看着齐家父子吃肉就两眼发直,恨不得从齐听寒身上啃下几口来。如此过了大半月,齐云汲终于丢开了拐杖,而关晟也开始下床走动了。只是卧床许久,若不是有齐听寒在跟前晃荡,关晟都感觉自己要霉掉。于是性子一上来,整日缠着要齐听寒扶着他到院子里晒日光。 一日晌午前后,有人敲了敲齐家门。正巧关晟两人在院子里走动,还以为农妇送饭来了,齐听寒便去应门。门一开,外头站着个中年男人。 男人蒙了一下,恭恭敬敬问:“请问齐爷在家否。”齐听寒回头招呼了一下,齐云汲便闻声而来,看见中年男人时眉头皱了皱。齐听寒察觉了,没吭声,回去应付难缠的小七爷。 男人与齐云汲寒暄:“两年不见,齐爷向来安好?二爷近日刚到浙岭,吩咐在下送来拜帖一封,望能择日登门拜访。” 齐云汲接过拜帖瞥了眼便退回去,说:“我家中有客,不便接待。让他日后再来罢。” 男人看着被退回的拜帖,一脸为难。 “帖子里也无甚要事,你回去复命,按我原话说就好。”齐云汲打发他走。 男人前脚刚走,农妇就提着食盒来了,三人只顾着这一顿饭菜合不合胃口,对那封拜帖是完全不上心。 柔黄 又过了几日,正逢一场秋雨过后秋高气爽,齐云汲提议出门走走,说是浙岭的景致不错,郊外还有一片大湖,足够散心。齐听寒当然乐意,不说这段时日天天宅在齐家小院子少有出门的,一想到院子里还养着个关晟,当真怎么糟心怎么来。于是齐云汲拉了马车代步,三人一大早就兴冲冲出门去了。 浙岭这地方不小,人来人往的,尚算繁华。齐家父子坐在马车前头,关晟虽窝在车厢内,却是片刻都待不住,只是前头实在塞不下人了,他只好探出身子赖在齐听寒身后。 齐云汲对浙岭挺熟悉,马车走走停停,他便陆陆续续说了一路。依他说的,齐家以前在浙岭是有生意经营的,传到他手上后都变卖出去了。如今齐家就剩济安老宅还有营生,但他常年在外,很少操心,现下是老管家的侄子在打理。 关晟本来就是嘴上不饶人的主,哼笑道:“你就不怕老管家鸠占鹊巢,昧了你那点家当。”齐云汲斜睨了他一眼,道:“关家富可敌国,关小公子不费心自家私产稳不稳当,倒劳神他人家务事来了。真是叫化子守夜,净多余。” 近一个月下来,齐云汲并不怎么待见关晟,若是关晟识趣些肯闭上嘴还好,否则三言两语能堵死小七爷一副伶牙利嘴。加之齐云汲身份摆在这,关晟又不傻,一听齐云汲三字就通透了,那更是不能顶嘴的。是以嘴巴上吃的亏他都一笔笔记着,就等日后从齐听寒身上讨回来。 齐听寒哪晓得关晟的小算盘,见他吃瘪顿觉秋日朗朗,令人通体舒泰,快活得不行。 马车慢悠悠走着,人烟渐渐少了,银杏在前头开路,铺开一地万种风情的柔黄。一个月前齐听寒便是从这条路来的浙岭,当时心中忧虑过深,杏黄斑斑,再好也入不了眼。今日走来,好似万物更新,不禁让人轻轻吁一口气。 齐云汲与他说:“先前浙岭的经营盘出去时,本是要将院子一同卖了的。可有日我路过近郊望见一路银杏,就打消了念头。”迟疑一下,又道:“这里风景太好,我也想让你俩瞧瞧。”话中说的是谁,显而易见。 齐听寒略微吃惊。之前知道齐可安便是沈苒之后,他一度认为浙岭的院子是为了方便齐可安去渝宁时落脚才留着的,哪想还有这般深意。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幸亏齐云汲继续指着一片银杏林子深处,与他笑:“那头还有红枫,算算日子,正好赶上了。山脚临近湖畔,常有人垂钓,风景也是不错。”不自觉间,齐云汲侃侃而谈、如数家珍,仿佛掏心底最好的出来给他看,又怕他嫌弃。齐听寒静静看着他说,难得跟着一起笑。 关晟坐在后头,倒显得孤寡。他看见齐听寒在笑,浅浅的,让他既稀罕又嫉恨,好似齐听寒离他又远了些。 杀鱼 郊外秋日漫步而走,看湖水潺潺、溪流汩汩,极为恰意。路过一处浅滩,齐云汲还下水捉鱼,说今晚上要添一口鲜的。齐听寒在屋内憋了这么久,也蠢蠢欲动,于是挽起裤子一同潇洒去了,徒留必须静养的关晟眼巴巴在边上等着。秋水沁凉,入水久了寒意随之而来,但是两人捉鱼捉得水花四溅、热火朝天,哪顾得上冷了。好容易甩了一两条鱼上岸,齐听寒抹了一把脸,暗忖自己憋疯了才跟齐云汲一起闹。 一番折腾,齐云汲腿脚不好,一受冻就有些难受,只能忍着,但听齐听寒说:“这两三条也够了,你上岸暖一下脚。”便也不逞强,应声“好”就上去了。 两人衣衫湿漉漉的,上了岸就滴滴答答淌着水。不知何时前方站着数人,远远的,看不清脸容。须臾,其中一人朝他们走来,齐听寒定眼一看,正是前不久送拜帖的男人。 男人一过来就赔笑:“正巧齐爷也来赏枫,若不叨扰,不如一同过去?舍下离这不远,山水寒冻,可以顺道过去换一身衣物。” “不了。”齐云汲自衣摆上拧出一把水来,“时候不早,还得回去杀鱼。” 齐听寒笑出声来。关晟一头雾水,让齐听寒撵回车厢内。这头齐云汲驾上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7章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回到齐家时天色不早了,几人就张罗起杀鱼。 齐云汲特意出门去买酒,说要用酒驱寒去鱼腥,留齐听寒二人在家中剥鳞宰鱼。只是关晟一个纨绔子弟,莫说杀鱼,连择菜都不会,几条鱼刚入屋里他就往躺椅上一瘫,晒斜阳余晖去了。 齐听寒没管他,拿出砧板径自忙活。关晟百无聊赖地看着,忽而说:“想不到浙岭还有这等风光,寻日在这里添座宅子才行。”齐听寒轻摇头,一脸无奈,心想这小七爷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浙岭临近渝宁,本来就在沈家控制之下,便是关家到了此处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关家怎会放任关晟闲来没事往浙岭跑。 “你甭当我是三岁小孩!”关晟见他摇头,可不高兴:“你以为我当真稀罕这破地方!还不是、还不是你——”刀子咚一声插在菜板子上,关晟顿顿,齐听寒便回过头来。 “七爷,浙岭的事本与你毫无干系。等过几日你伤好些,我送您回府上,这里的事便当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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