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起身,继续各干各的活。 倪太医走到我身边,一张脸十分愁苦:“卢大人,圣上已经昏了一整夜了。” 我:“晚上睡觉自然是昏着的,难不成倪太医竟是醒着睡觉的?” 倪太医更愁了:“卢大人,你这……” “是不是枫儿来了……”帐里突然传来董君白的声音,像是醒了。 众人退出殿外,我和董君白互相看着,董君白虚弱道:“枫儿,你过来。” “我不过去,我现在是瀚王的妾,我得守规矩,不能和其他的男人靠得太近。”我玩着手里喝空的茶杯,“从此往后,我便是漠国人了,请大魏皇帝自重。” 董君白胸口起起伏伏,忽然掀被下床:“来人!来人!” 御前总管急忙进来:“万岁爷什么事吩咐?” 董君白:“宣锦衣卫指挥使进宫来!” 御前总管脸色一变,应声往外走。 我有不妙的预感:“宣指挥使干什么?” 董君白:“让他带人围了瀚王府,把瀚王的人头给朕提回来。” 瀚王来京,只带了两百人,锦衣卫在京者足有两万,让锦衣卫指挥使去取瀚王的人头,犹如囊中取物。 “你在发疯,”我难以置信,“你杀了他,边境立马就要打仗!” “朕不要你嫁给他了,朕要他的命!”董君白毫无平日的儒雅样子,病容狼狈地发着怒,“还愣在那儿做什么,让你去宣人!” 董君白抓了冰盆里一块冰就朝御前总管扔了过去,御前总管没敢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立马出了门去,朝门口的传话太监道:“去宣锦衣卫指挥使!” 那传话小太监是个利索的,拔腿便跑了。 我惊道:“我嫁给他不就行了,我又没说不嫁!” “可我不想让你嫁了。”董君白手肘支在腿上,将脸埋在手心里,“你是我的人……那瀚王算个什么东西,来抢我的人……” “就不该当这劳什子皇帝!”他再发怒,踹倒了床边香几和烛架,“当年就该任凭父皇……”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捂住了他的嘴。 “杀了我”三个字被我捂在手心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见。 “没有,先皇没有那么想过……”我吓出一身冷汗,注意门边,生怕有人进来。 “他有……”董君白两臂紧紧环住我的腰,脸埋在上面,竟哭了起来,“他有,枫儿……父皇瞧不上我,婵儿也不喜欢我这个哥哥……我才是该死的那个……” 我心该是硬的,却被他哭得一阵难受。他一向体面,再多委屈,也不在人前流泪。 这本不是他能决定的事,一国之君没那么好当,我何必来闹一出,给他找难受,把他逼成这样。 董君白昏了过去。 在他昏迷时,指挥使弓常胜来了,却领不到命令,只得一头雾水在外边站着。 倪太医施了针后,过了小半时辰,董君白转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弓常胜来了没有?” 我坐在龙床脚踏上,和董君白隔着一层薄纱帐子:“没有。” 董君白:“那便宣指挥使同知来,让他去把弓常胜杀了,朕升他做指挥使,去杀瀚王。” “我会乖乖嫁给瀚王……别杀来杀去的了。”我把玩着手里烧着的蜡烛,烛油滴下来的形状像泪,“我不怨你,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懂事才闹脾气,我嫁过去比婵儿青霭她们嫁过去要好,我有武艺,不会受欺负。” “你也别说要杀瀚王这种话了,他不能死在大魏,就算要死,他也得死在漠国,这样才能洗脱大魏的嫌疑,不让漠国大王以此为由攻打大魏。” “那便打。”董君白道,“不怕他们,我改主意了,若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守不住,还当这皇帝做什么?” 我把蜡烛立在烛台上,撩开薄纱帐子,看着董君白:“打得过么?” 董君白不说话了。 沽州宇州已在漠国控制之下,沽山和黑月山天险失守,只有一条长河拦着他们,漠国最擅长骑兵作战,长河之下是广阔的大平原,等到了隆冬腊月长河河面结冰,漠国骑兵便能越过长河南下,长河以南,虞山以北的诸城都将面临战火。 “现在这样就很好。”我道,“两国和亲,暂熄战火,青霭和婵儿不用去漠国,你也不会被婵儿记恨,你不要让弓常胜去杀瀚王,不要打仗,你才刚登基,不是适合打仗的时候。” “另外,我,我不想让青霭看见战火,这是我的一点私心,成全我吧,皇上。”我平静道。 董君白抱住我,道:“不,枫儿,是你在成全我,你在成全大魏……是我无用,让你一直为我劳碌,我原想着……和你一生一世……”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董君白时他一身白衣,买了两个饼给我和青霭吃,温柔地问我们要不要跟他回家。把我们带进宫里之后,教我和青霭识字,教我武艺,夏至亲手给我们煮面,冬天让人给我们做棉袍。 那时我就想过,如果能一辈子跟着他就好了。 谁想命运如此捉弄,即便他当了皇帝,也不能留我在他身边一生一世。 “董君白,我嫁给瀚王……你会不会忘了我?”我小声地问,我其实不该问,但是很想问。 “我不会忘了你,枫儿。”董君白道,“待大魏兵强马壮之际,我会迎你回来,皇后的位置,给你留着。”
第20章 纳个男妾还这么大张旗鼓,不知礼义廉耻 六月初一,正是个宜嫁娶的吉日。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瀚王府的轿子已在门外等,敲锣击鼓吹吹打打的声音不停传进来,青霭还在熨我的婚服,两个张闻给新找的丫鬟婆子站在门外,很规矩地没往里瞧。 “再熨下去,得熨坏了。”我说。 此事没什么好拖延的,除非瀚王在青霭拖出来的这段时间里突然暴毙身亡,否则没什么意义。 青霭郁闷地叹一口气,终于放下手里的火斗。 穿上婚服后,青霭替我束发。我看着镜子里,心道还好,瀚王府没给我准备一身女子的婚服,婚服仍是男子样式,还不算丢人到头。 “这几日,你在家待着,要少出去。”我嘱咐道,“我得先看看情况,不知道他是即刻回漠国去还是在大魏留一段时间,若是留一段时间,我便在瀚王府边上租一间小宅子,若是……” 我停了一停,这事还没和青霭商量过,不知道她会不会舍不得中京城。 “若是瀚王要带你回漠国,”青霭道,“那我也跟你一起去,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哥,别把我扔在这儿。” 我:“好。” 青霭送我去前院,眼睛又湿润起来:“哥,那大胡子不会欺负你吧?” 我:“不会,他又打不过我,哥走了,你在家好好的。” 穿着大红婚服的瀚王正在前院等,乱糟糟的卷发编成一根根小辫束在脑后,胡子也修剪得短了些齐整了些,竟然隐约像是个人了,我险些没认出来。 瀚王高挺的鼻梁上还有一块紫,略肿着,见了我也不说话,闷闷地冲我行了一礼,伸手想来牵我。 我只当没看见,径直要出门。瀚王手在半空僵了片刻,也不啰嗦,冷哼一声,干脆地收回了手负在身后。 还未出门,几个漠国护卫先把我堵住了,他们头发没收拾,还是那样,犹如一丛丛杂草长在我家的门上。 “千户大人,大婚的日子怎么……”边粥皱着眉,指我手上,“还拿着刀呢?” “这是我的嫁妆,我要带过去,怎么了吗?”我把杀气抱在怀里。 他们并不让路。 呵,不让算了。 我转身往回走。 “无妨,一把破刀,让他带着。”瀚王横移一步挡住了我的路,语气十分大度道。 他婚服底下的胸膛看起来过于结实健硕,我仰头,视线上移,近距离地看见他的胡子,再往上,看见他的眼睛。 他们漠国人的眼睛与大魏人不同,偏深邃,深褐色带点儿金和红,狠盯着人的时候像野兽的眼睛似的,瀚王的眼睛这点特点尤其突出。 今天夜里我会和瀚王一起睡觉吗?他会在黑暗里用这双眼睛盯着我么?像要打猎似的,怕是睡觉都要睡不好。 “怎么了?”瀚王眨了眨眼,眼神困惑。 “我有点儿东西没拿。” 我往旁边走,瀚王却又移一步拦住我,“拿什么?那边什么都有,都备好了,用不着你带东西过去。” 我不管他说的,又往另一边走。 他还是堵我,仿佛他天生就是一堵墙,专为堵住别人的路。 “你们几个吃饱了撑的要惹他生气?欺负他干什么?”瀚王斥道,“都滚出去!” 护卫们都出去,前院就剩下我们两个人。 “本王替他们给你赔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们计较。”瀚王伸出两指,捏住我袖子上一点衣料扯了扯,“走了?” 婚服的细腻锦缎反衬得他手指愈发粗糙看着令人生厌,我一甩袖子把他那两根烦人的手指头甩了下去。 “你……”瀚王语气变了,“谁惯着你?走不走?不走把你绑过去!你一个男妾,本王还亲自来迎,实在是抬举你!还不快……谁?!” 一颗石子砸中了瀚王的后脑勺,他捂住后脑勺回头一看,待客厅门后出来青霭的半边身影,她探着头,眼睛红得像兔子:“你别欺负我哥……” 瀚王大概觉得两个大男人吵架被个小姑娘看见怪不好意思的,气势一下低了很多,只低声道:“卢千户,你该不会是怕了我,不敢去?” 我扭头直视他:“手下败将有什么好怕的?” “是,你不怕。”瀚王手朝门口让了让,漠然道,“请。” 我远远看青霭一眼,吸了口气,转身出门,在一片喧闹乐声里上了轿子。 一个婆子从窗外递进来一张红布盖头给我:“请新娘子盖上盖头。” 我当场就想用刀把这块破布绞了,瀚王像是知道我想法似的,骑着马走近,用马鞭撩开轿帘:“待会儿婚宴上可有不少你锦衣卫的同僚要来,还有一些文武官员,你盖上这个,下轿的时候不必与他们相见,不是自在许多?” 我用刀鞘将他马鞭拍开,轿帘落下,我把盖头抓在手里。 瀚王在中京城的这座临时府邸今日最是热闹,各处以红绸装饰着,一派喜庆样子。 我盖上盖头,不等瀚王来掀轿帘就自己出去了,地上毡席从瀚王府大门外一直铺到宅子里,本想自己走过去,却还是被瀚王扯住了袖子,将一条红绸塞在我手里,我抓着红绸这头,他抓着那头,慢慢牵着我往前走。 罢了,成亲有成亲的规矩,我暂且忍他一忍。 瀚王府厅里坐着无数的人,甫一进去,便有无数起哄的声音,我真不懂,他来中京城才多久,就结识了这么多人,来吃他这和男人成亲的丢人现眼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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