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帮他接生的小茅屋跟前,却大门紧闭。他上前犹豫着叩了两下,里头没有人应。他以为没人正打算离去,捧着往外跺了几步,又犹豫着倒回在木门上叩了两声,耳朵趴在木门上听里头动静,却始终没有一丝声响。 就怕他在山上出了什么意外。 翌日夜晚,门口依旧放着那床厚实锦被和那碗母乳,只是那碗母乳掺杂了许多沙子。 这回薛久加不用叩门便能听见里头动静,小狗蛋在里面哭喊得撕心裂肺的,也没听见王一新的动静。 莫不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吧? 四处搜寻着可以破开木门的物什,薛久加虽学医,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抓着一根厚实的树枝对准中央撞击两下,门便轻而易举地破开了。 小狗蛋躺着四肢用力地嘶吼着,小脸肿得通红,眼角尤其严重,薛久加忙探向他的额头,烫得离谱。而另一个人,则更为严重,面色灰白皱着眉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小狗蛋的嘶吼都没能吵醒他,看样子已是昏迷多时。 薛久加不敢轻视,连忙将随身携带的药丸溶在今日带来的母乳里,喂小狗蛋喝下抱着他到床的另一边,再将昨日携来的锦被盖在两人身上。解决了小麻烦,再来解决大麻烦。 从随身携带的医箱里拿出针灸包,对准穴位扎了下去。待扎到一般病人都会疼得哇哇叫的穴位时,王一新却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拧紧了眉头,几滴汗从额头滴落,薛久加平生第一次觉得碰到难题了。 小狗蛋的嘶吼在耳边萦绕,王一新想醒来哄哄他,眼皮子却一直疲累得睁不开。 山头药花烂漫,小柿子坐在碧落台上抚琴,而他抱着小狗蛋蹲在台阶上吃烤鸡,良辰美景,美味佳肴,一应俱全,好不惬意。小狗蛋还对着他笑了两声,他将嘴里的烤鸡放到他嘴里,小狗蛋吃得笑嘻嘻的。 笑着笑着睁开眼,薛久加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见他醒了如释重负,而他则云里雾里。 “怎么是你?” 王一新稀里糊涂地犹记得回来时是个白昼,竟一觉便睡到了天黑,当真久无好眠,一睡不醒。 好似是很长很长的一觉,几乎把前半生的缺了的少了的,都补回来了。 说起话来才觉着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撑着手臂想坐起身,身子一软又倒在床榻上,生硬的木板将他的背磕得有气无力地痛呼了两声。薛久加将他按在床上,将被角掖扎实了,装着一碗水和一颗药丸递给他张嘴吃下,王一新说道:“这可是你给我的,不能多要我摘草药啊。” 薛久加将他身上的金针拔下,淡淡说道:“我替你捡了一条命,你替我摘摘草药还讨价还价?” 方才刺激了人体中最难承受之痛的穴位,王一新不仅没有大喊大叫,嘴角依稀扬起一丝笑意,睁开眼时眉眼弯弯,犹如天上弯月,朦胧难辨。 乐声欢快,鞭炮声此起彼伏,纸醉金迷,行酒令欢畅无比。 王一新觉着声音嘈杂且讨厌,脑袋如千金压顶,压得他无法思考,他隐隐约约觉着今日该是个特别的日子,但迷迷糊糊中却想不起来今日是个什么日子,尽管想不起来仍记得回嘴,“我不就睡了一觉。” 薛久加擦了擦手:“你这一觉,睡了两天。” 王一新慢慢回过头,反问道:“你说什么?” “你这一觉,睡了整两天。连狗蛋的哭声都没听见,你说你方才是不是去见阎王了?” 他想起来了,前日薛久加说,林府小少爷满月,大宴宾客三日。 如若他睡了整两天,那今日,恰好便是第三日。 他神思飘渺,虚弱失声道,“你说他大宴宾客三日,为什么恰好是三日,怎么不是四日五日,偏偏是个三日,可有什么别的含义?” 薛久加愣了愣,诚然答道:“三确然是个好数目,一日两日尚不足以显现林府作为城中首富的地位,四日五日又太过张扬,这三,倒是显得刚刚好。” 王一新眼眸转向他,嘴角扯起一抹酸涩的笑意。 林府小少爷早小狗蛋两日出生,如此推算下来,今日正是小狗蛋满月的日子。 幸得薛久加慰以诠释“三”这个意头,要不然,又是他自作多情多不好。 薛久加淡淡道:“饿了吗?” 王一新似是饿得急了,用被子抹了抹脸,哽咽道:“饿了,很饿,很饿。” 薛久加想起家中尚有饭菜,热热便能吃,起身道:“等着。” 薛久加前脚刚走出去,王一新下一刻便躲在被窝里咬着被角,从前他即便是多难过,也不允许自己落泪。现下即便是控制不住要落泪,也不轻易让自己出声。饶是他竭尽全力地憋着忍着,在寂静的夜里哽咽的抽泣还是显而易见。被窝里空气太闷,渐渐他咬着被角便喘不过来了,即便是大口呼吸着。 像他对着林则仕一样,渐渐便呼吸不过来了。 脑袋里一片混沌,到底是林则仕将他压得喘不过气,还是他将自己搞得孤苦伶仃惨惨凄凄。 但无论是哪个由头,心里总归不好过。 薛久加悄悄端着饭菜回来时,便听见王一新大声喘气的声音,他悄悄走了进去,也不知是里头的人哭得太专心,竟丝毫未察觉。依着形状便知被窝里的人缩成一团,不知是因着寒冷还是伤心,锦被底下的人时不时地抖动一下。 他人发泄时,总不好进去打扰。 他捧着饭碗候在门外,觉着今夜的风,有些凉。 凉到骨子里了。 抽泣声渐渐褪去,里头传来闷闷的打嗝声,薛久加深呼吸一口气装作淡定,入得内室笑了笑:“饭都还没吃就打嗝,看来是饱了。” 王一新立马大气都不敢出,偷偷用棉被将脸上的痕迹都擦干净了,一边打嗝一边掀开被子:“谁说的……” “吃吧。” 王一新接过饭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薛久加将饭菜煮的软了些,便于吞咽。 捧着饭碗和抓着筷子的手都有些抖,薛久加看久了便有些不忍心,想要接过来喂他,谁知王一新将手一缩是要将饭碗藏起来的模样,含糊说道:“这是你说给我吃的,可不能……” 薛久加没好气地接道:“不能要你多摘草药。” 王一新笑道:“聪慧如你。” 吃得急了偏又要多嘴插话,王一新便咳嗽起来,薛久加无奈道:“方才我替你诊脉,你的脉象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王一新咳嗽着嘟囔道。 薛久加忍不住说道:“吃慢点。从我见你的第一天起,你的身体就没好过。” 王一新正要往嘴里送一块鸡肉,听得他话楞得分神了会儿,才继续嚼动着鸡肉,呸了声:“我身体好着呢,算命的说我长命百岁。” 其实三年前,他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差。他虽不是安康无病的强健体魄,也不至于憔悴至斯。 他想着大概是往日流了两次产,又拼着一天一夜的劲儿生了小狗蛋,身体才会似薛久加口中所言的没好过。 他和林则仕尚未到人世的第一个孩子,是在他吃下碧落果后没多久,林则仕与他苟合后得的。那时林则仕一脸不可置信,他却笑了。 “你说你要娶妻,不就是传宗接代吗?现下她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小柿子,这下没什么再能阻挡你我了吧。” 林则仕泠然地望着他,王一新望不见他眼底的喜悦,只听他道,“你和她,终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我能对外说她是我林府当家主母,我能说你是当家主母吗?” 王一新笑了笑:“不能。” “林家出不得这荒唐,先前,是我负了你。” 王一新继续笑道:“那你慢慢补偿。” “我不想再与你纠缠不清。” 王一新僵硬着嘴角,却说不出一句话了,因着心里那块地方,被绞得痛了。 小柿子向来不是这么狠心的,王一新逼近他:“可是,你的孩子,你不要吗?” 林则仕退后了两步,王一新往前两步:“你不是说你娶妻只为传宗接代吗?” 林则仕目光冷冷不发一言继续后退,王一新瞬间所有伪装的坚强褪去,眸里苦涩道:“你一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吗?” 林则仕紧抿着嘴唇,王一新没有这个耐心,揪着他的衣襟狠道:“说话!” 不发一言的人用动作表示着他此时的决心,用力地将面前的人狠狠一推,那人便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了,刺刺麻麻的感觉流窜全身,他皱紧了眉头,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 林则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王一新抓着旁边的树干撑着站起身,对着林则仕狠狠一掌。 “怎么不说话!” 王一新还想要拍第二掌,林则仕一个闪身躲过了,王一新狼狈地扑倒在地上,四肢软倒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林则仕瞧着他的模样,悲悯着蹲下身,温声说道,“你我先前种种,皆是不为世事所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缘尽于此,何不失为一件好事?” 王一新忍着腹中剧痛,悲愤欺身向他扑倒,想狠力发作,却只能将力气发泄到压在他身上为止,林则仕被他猛力一扑,顿时失去了思索,狠狠掀翻了王一新,站起身向后望了望,抬头便要走。 王一新身体有一股力量沿着下腹流去,勉力站起身再次追上去将他扑倒,下腹的暖流沿着腿滴到林则仕身上,红点染却一身白衣,犹如雪中红梅。 林则仕感受着腿间湿润,望着他瞬间苍白的嘴唇一动一动,只听他说道:“你的孩子,没了。” 林则仕失声道:“你!”看样子王一新还不罢休,狠着心不顾他的虚弱,依然大力掀翻他,用身上的布条将他的手绑起来,不给他说一句挽留的话,立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王一新闷哼了声,双手捆在前方翻身拘禁地躺倒在地,望着林则仕的背影,静静地呼吸起来。 怎么身体里的血,像是流不尽似的。 血肉艰难地从狭小的地方流出时,双手侧卧着挣扎着才握了些物体,捏碎了一手的落叶。 在林中躺了一夜,天亮时雾气蒙蒙,王一新木讷着望着天,没把太阳望出来,倒是望出了积累好几天的倾盆大雨,将他流下的蜿蜒血迹冲刷褪去。 清醒了些,才扶着树弯腰站起身,瑟瑟发抖地躲在树下避雨。 身体缩作一团,冷意将仅存的一点温度都夺走,下腹突然铺天盖地地冷起来,他不懂,过了一夜了,怎么还这么冷。 “冷?”薛久加见他打了个寒颤,关心道。 王一新抽身出来,动了动嘴角,笑道:“不冷。”
第七章 薛久加昨日告诉他小狗蛋发热得厉害,生怕小狗蛋再次着凉,将自己身上的单衣撕作两半胡乱裹在他身上,哼着歌往碧落山上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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