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看着都于心不忍扭头转身,林则仕遣退他们,走上前将他手里的碗摔碎。 “你是不是故意的?” 王一新抬头,他看到了他眼底里的委屈,接着满手是油的手掩住了耳朵,也不敢跑只好就地将全身缩成一团。林则仕一上前,他便紧张得将刚吃下去的全吐了,污秽了林则仕那一双金贵的鞋。 “王一新。” 他没有理会。 “王一新!” 他瑟缩得更厉害了。 林则仕终是不忍,他轻柔地唤了声。 “王一新……” 王一新却难得有反应,抬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睛直瞪瞪地望着他,扁了扁嘴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林则仕松了口气,“不要再装了。” 他想着,他定然是这个法子不行,换另一个法子来引起他的关注。而这另一个法子,便是装疯卖傻,他王一新怎么就没想到,他林则仕是个狠起来便什么也不顾的人呢。 王一新丝毫不受影响地大哭着,时不时地抹着脸上的眼泪,满脸油光。 林则仕被他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试探地探身向前,望着他泛着油光的脸,他嚎啕大哭,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捂着肚子侧躺在地上。 “怎么?” 王一新不作任何理会,只是哭声渐渐减弱,呻~~吟渐渐大了起来。 他连忙遣了仆人将大夫请来,大夫来时见了一身的污秽物,连忙把脉,大夫告诉他,肚腹疼是小产的后遗症,并且面有难色地说,他久未进食,一下吃太多,肠胃皆有损。 林则仕欲言又止:“那……小产可会影响心智?” 大夫忧色重重:“先例自然是有的,但并不是小产引起,所受打击过大皆有可能迷失心智。” 他没有问大夫,何时何日如何能恢复心智。 但他将熬好的每一碗药亲手送到王一新嘴巴里,从不假以人手。 他自己从未独自穿衣,却学着帮王一新穿衣,王一新像个孩子般听任他的摆布,要他抬手他便抬手,要他抬腿他便抬腿,有时候他的脸上还会出现一个怪异的笑容。好似是一个初生的婴儿,学着如何向人示好,学着如何报以微笑。 偶尔,他带他去碧落山,王一新拉着他的手袖,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说不会离开,让他自己去玩时,他三两下爬树将果子摘下来,往他怀里塞一个,看着林则仕吃下去,他便会手舞足蹈地再去摘另一个。 他偶尔会向林则仕撒撒娇指着小溪,要他去水里捕鱼,看见他狼狈不堪全身湿透的模样,王一新便笑得合不拢嘴得拍拍手,他则只好无奈地坐在他旁边揉着他的头,将他按在厚实的肩膀,渐渐传来鼾声。 他睡梦中会哭,这个哭不是小声啜泣,是真的大哭,林则仕被他惊醒,他便猛得一扑趴在他的胸膛紧紧抱着,一刻钟后又睡得像个孩子般人畜无害鼾声四起,让他怎么也发不起脾气。 这个他,是他又不似他。他没料到往日里杀人不眨眼的王一新,威胁他无路可走的王一新,倔强不能的王一新,也会害怕、会恐惧、会满足、会嘲笑。 他望着昏迷中的王一新,清醒后的你我之间,又只剩威胁和交易了。
第十五章 王一新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都陷入了林则仕的胸膛,胸前一双手牢牢地圈着他,他身上盖着一件华丽的外套,被林则仕双手捏紧。 他轻轻扭头抬眸,林则仕双目微阖。他贪心地往他怀里陷入,感受着林则仕的一呼一吸。 “醒了,就别再装了。” 王一新愣了愣,只见一只手竟朝他的额头上温柔抚去。 “不烧了?” 王一新自动自觉的想腾出个位置,谁知那人又将他按着安抚,自己起了身,去烧尽的火堆上拿出被烤干的衣物,不声不响地帮王一新穿上。 “你昨晚,一直在说胡话。” 王一新心下一凉,问道:“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从未下药,那都是唬我的。” 王一新干笑两声,不再回答。 林则仕将火堆升好,将王一新抱到火堆旁,在王一新弄清他想做什么之前,冲出了重重雨幕。 王一新后来想着,大概是看他好了,便丢他一个人在这里,自己先回去了吧。他也想回去看狗蛋,可身上忽冷忽热,昏迷之前也听及林则仕说狗蛋在林府,他放心地将手伸到火堆上将自己的双手翻来覆去。 手上因着采药磨药出了厚厚的一层老茧,听闻有人说老茧可以用火烧掉,他突发奇想地将手离火堆上的烈火更近了些,眼神专注地盯着手上的变化。当他的手掌快要紧密接触火苗时,却被另一个人甩开,紧张地看着他的手。 林则仕怒气冲冲的眼眸实在让王一新匪夷所思,他脱口问道:“你不是走了么?” 确认他的手没什么事后,林则仕才甩开怒道:“你方才是想死么?!死了将你儿子扔给我?!” 王一新觉得心里难过,他方才见着林则仕那模样,还以为林则仕是心疼他呢。 “难道他不是你儿子么?” 林则仕不发一言地取出方才因情急扔到一旁的溪鱼和药材,王一新才发现他全身湿淋淋的,关心道:“你全身都湿了。” 林则仕一声回应都没有,对着溪鱼熟练地开膛破肚,王一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都不知林则仕何时有这新鲜的巧能。他的双手,向来是琴棋书画摆弄账本的,对着溪鱼即便鲜血淋漓,却也不觉肮脏。 林则仕将鱼烤好,将鱼肉一口一口塞进王一新的嘴巴里。动作稍急,王一新还没咽下去,他又将下一口递上来,王一新嚼动得吃力,却觉得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鱼肉。吃完后林则仕接了点雨水,将方才摘来的药材用罐子装好放在上面之后,温柔地抚着他的额头,皱紧了眉头:“你连自己发热都不知么?如若不知,来什么同德堂。” 王一新听出来了,这是拐着弯说他装可怜呢。 “我早已习惯,感受不出来,并非我有意要……” “别说了。” 话说一半的王一新,只好将剩下那一半吞了回去。 “睡吧。” 王一新确实困倦,但也睡不踏实,他只知道迷迷糊糊间林则仕好似又探了几次额头,时不时地起身看那瓦罐中的汤药,在他尚未清醒之时喂他喝下,可他胃部不适,悉数全呕吐出来。 林则仕看着他这般模样,脸色由苍白转由绯红,呼吸声渐渐沉重。可洞外大雨尚未停过,他思索再三,将自己的外衣将王一新裹紧背在身上,挺身站起时,背上的轻薄重量让他心惊。他快速地冲出洞外,找了两大片芭蕉叶细心地挡在王一新的头上。 他走得匆忙,脚下黄泥湿腻,一不小心竟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在他背上的王一新狠狠地下压。他此时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一贯的白衣全身黄泥沾尽,发髻凌乱不堪。照顾了王一新两日之久,因担心王一新未曾出去觅食,好不容易逮到一条溪鱼全入了王一新的肚子里,体力活做得不多,自然做得不好。 背上的王一新被他摔倒的那一震,震得稍微清醒了些,挣扎着要起来,一开口便混杂着雨水的声音。林则仕怒道:“你给我闭嘴!” 言罢一鼓作气背着王一新起身,拾起一根树枝撑着艰难地往前走,一边怒骂道:“你要是死了,翎枫我是不会管的。” “任由他在外风吹雨打,我不会认的。” “任由他被何人欺凌,我不会帮的。” “任由他……”王一新捂住他的嘴,趴在他的肩上,虚弱道,“别说了……” “他是个意外,我也不想要的……” “是我不好……他终究是你的孩子……我的错……在我有生之年你罚我便是……我绝无怨言……但翎枫……终究是你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不帮他……也别害他就是……” “我会把他教好的……你放心……他不是累赘……” 他痛苦地说道:“都是我不好……怪我便是了……别怪他……他无辜……” 林则仕听着他一路有气无力地讲话,一路加快脚程。在他声音渐渐低弱下去之时他便又吼道:“王一新!” “别叫了……我累了……” “王一新!” 到山脚下了,你不许死! 林则仕背着王一新,飞奔到德春堂。正要关门的薛久加见了狼狈的两人,一时之间并未认出那便是平日里整洁的林则仕,只见他激动道:“你快救救他!” 薛久加见他背后面如死灰的王一新,大吃一惊,直接抱过王一新入内,替他诊脉治疗。王一新发热并不可怕,但发热激发毒素流通那便会加速毒发,这几年身体被他搅得几近油尽灯枯,小小的发热也会要他性命。 他将林则仕报复性地挡在门外,锁上门替王一新细细诊疗。躺在床上的王一新没有呓语,方才沉重的呼吸声甚至也微弱下去,林则仕在门外踱步,好似有什么夺眶而出,薛久加进去了一个时辰还未出来,他一拳击在厚实的木桩上,指骨间破皮流血。药童走过抚慰道:“公子不必过于忧心,薛大夫定然尽心尽力,里面那位公子,定然也吉人自有天相。” 林则仕摸了把脸,道了谢,那道门开了。 他并未着急迎上去,薛久加一脸疲惫,见他不问,他也不急着回答。转身就走,林则仕挡在他面前,薛久加与他僵持着,不久又轻笑道:“想问便问,挡着我做什么。” “他没事。” 这不是一个反问,竟是一个肯定。自欺欺人。薛久加冷笑道:“大难不死,也难有后福。” 林则仕心里猛地一突,他略懂医术,但看不真切,王一新方才的脸色,分明便是将死之人才有的,如若是小小的发热,他也不放在眼里,也不会如此焦急。 “薛大夫,我想知道的,可不是含糊的几个字。” “嗯?这会儿倒想起关心他了。那我便如实告诉你,他的寿命……” “不好啦不好啦!师父你快来看!新哥呕血了!” 薛久加闻及不缓不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第十六章 林则仕跟在薛久加身后,踱步走进了房门。小药童正急急忙忙地给王一新灌些汤药,他一口都喝不进去,混着鲜红的血从口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林则仕抢先一步推开药童,王一新紧闭着双目,身上扎满了大大小小的针,薛久加边把脉边问道:“怎么回事?” 药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方才他迷迷糊糊醒了一回,我喂他这汤药时他便满口吐血。” 林则仕夺过汤药闻了闻,一碗打翻双目怒睁怒不可遏地指着那药童喝道:“你给他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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