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眼下算不上安分,他功夫尚可,便想着带回去跟在母妃身边护着。”云尘道,“后宫里难免掺杂了些别有用心之人,摸不清底子的放母妃身边我也放不下心。” “那你便摸清他了?”云济像听见什么奇闻,满眼不可置信,“一个贼人?” “自然不是。”云尘好笑道,“带回宫先扔去当几月的杂役,后事便往后了再说。” 他这话未及全,抛开漓妃这一岔,留下景何存也确是藏了些私心。 楚樽行在将军府的日子一直便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毒刺,他实则大可在外头随意安排些差事给景何存,可那些似曾相识的往事和手上的伤痕,看着终归是让他于心不忍,像是终于找到个地方能对此有些作为。 他将下巴搁在窗沿上,静静望着外边闪过的景象,也不知脑中那人现在如何了。 珠流璧转,年岁一晃便已过了树影婆娑。凉风又至,白露催生,梧桐一落叶,满目皆是不吝泼彩的斑斓清秋。 霜寒岛这阵也热闹得很,众人背着簸箕欢谈结伴着去茶地里采茶,孩童跟去了可闲不住,便团团围在一起斗蟋蟀玩。 戎凝香守在药罐前掌控着火候,直等上边均匀地冒了轻烟才将其倒进碗里端去了屋内。 “岛主,药煎好了。”她将药碗放下,朝钟离年微一欠身,上前几步忧心忡忡看着榻上的人,询问道,“楼爷爷的药还是不管用吗?” 楼仓沉着眉梢,不甚犹豫道:“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楚樽行刚挨过蛊毒发作,偏着头缓了许久才茫然若迷地动了动手指。他双眼上盖着一块白布,上半身赤裸着,穴位处还扎了数十根银针。 “什么时辰了?”他声音低哑晦涩,像是从砂砾中勉强挤出的几个字音。 “老实点,针拔了再动。”楼仓一掌将人拍了回去,几下抽了银针,又揭开他面上的白布,半是忧虑半是期许道,“可能看见些光亮?” 楚樽行上下开合着眼皮,如此反复了有八九回,眼前才从一片混沌缓慢有了星点人形。 于是他点头笑了笑:“能看见光亮,还能看见楼前辈。” 楼仓闻言松了口气,绷了许久的脸总算有了笑意,取过身边的一个小囊包交给他:“不枉老夫六个月来天天盯着药材看,好歹是有些用处了。” 囊包里放了十来粒墨色的药丸,楚樽行接过道了声谢:“多谢前辈。” “蛊毒发作了便吃两粒,虽说无法根治,却也能让你五感恢复过来,少些痛楚。”楼仓略一停顿,嘱咐道,“我话可说在前头,这药只能让你感受不到痛,暂时与常人无异,但并非是将你体内的蛊毒压了下去,且吃得越多效果随之也愈发无用。” 换而言之便是,身子终究是会每况愈下,只是感受不到罢了。 这话他都不需说出口,众人也该心知肚明。 “我知道。”楚樽行淡声应道。 可是感受不到便也够了,最起码不会让他当真同个废人一般,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两步一喘息,做何事都需旁人搭把手。 若真变成如此,他又有何理由再回去找云尘。 楼仓见他心里早有定数,也不再多言,吩咐了药方后便跟戎凝香先一步离开。 楚樽行数着将药丸收好,转向钟离年问道:“信都送出去了吗?” “每月一封都送出去了,你来来回回唠叨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忘不了。”钟离年白了他一眼,见屋内架子上依次站了几十个小人,没好气道,“你雕这么多小人做什么?岛上可无人乐意买这些玩意儿。” “不多。”楚樽行摇摇头,扯了扯嘴角,“要摆满一架子,这还差了不少。” 钟离年不知道他神神叨叨地在说什么,扔了两封信到他腿上:“你那小殿下送来的,先前的都替你收好了,这两封是你眼瞎这两月的,也无人拆开,留着你自己慢慢看去。” 他抻了个懒腰,说着便要出门,被人出声又喊了回来。 “我还有多少时日?” 楚樽行算了算日子,竟比自己预想的一年早了好几个月。眼下既然能让这蛊毒发作形同虚设,那他自然也没必要再留在岛上。 该回去了。 钟离年被他如此直白地问楞了,知道他想走,沉吟半晌也不拦他:“不再添新伤应该还能有两年,中了血魂蛊的从未有人能撑到三年,你也算是独一个了。” “楼老头这药丸还有一炉,你便是要走,也再等几个月拿了药再走,多上几粒也总比少了强。” 再过几月吗。 楚樽行没甚表情地出神片刻,随后靠回了榻上:“也成。”
第86章 庐州寻人 凌渊殿内此时略显冷清,两道热菜,半壶清酒,六福公公摆放好碗筷,朝云尘小声招呼道:“殿下这书也看了一日了,还是先用膳吧。吃凉的对身子不好,再热一道又需耽搁些时辰。” 云尘哼应着点了点头,合上书卷揉揉眉心:“这都快月末了,阿行这月的信可还未送到?” “说来也奇怪,楚侍卫往常都是不到月中便送来了,这月还真是晚了些。”六福公公先是狐疑了声,见云尘神色有些难看,又改口安慰道,“也就这一月罢了,许是那鸽子路上飞慢了些,楚侍卫在岛中有旁人照看着,殿下莫要担心了。” 但愿如此,云尘心底默叹道。 他从榻边的暗格里拿出只木盒,将里面收拾规整的八封信件取出摊在桌上。 八封信,八个月,不过是说一嘴的事,可真要过起来才知道有多难熬。 五年,这也才刚翻开个边。 他每月都在盼着霜寒岛那只信鸽,却又害怕当真哪天在殿里的桌上看见那团白影。 鸽子来了,便意味着信送到了,也意味着这月往后的日子连个盼头都没了。 手头收到的信件,每封都写了满满两张纸,东西也皆大相径庭。可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上边的内容愈往后便愈发衔接不上,就像是同一段时日写下的一般。 云尘坐着发了半天的楞,眼神有些黯淡,心里也是越想越乱。他索性用力晃了晃脑袋,将信件收回木盒里,又将放置的位置告知了六福公公。 “我明日有事需去趟庐州县,想来应该也要走上个一月左右。”云尘道,“阿行若是送了信来,公公便帮我先放盒子里,待我回来再说。” 六福公公张嘴犹豫了阵,虽是心下好奇,却也不能过多询问,于是便躬身应道:“是。” 云尘望着面前还未动过的膳食毫无食欲,认命般地拿了筷子,全无形象地直往嘴里塞。 “怎的是谁苛待了我的尘儿,竟能饿成这样。” 门外传来一声女子轻柔的笑问,云尘囫囵吞下嘴里未嚼烂的鸭肉,起身行礼道:“见过母妃。” 漓妃抬抬下巴算是免了礼,按着他坐下:“饿了便吃,不必多礼。” 云尘抿了口水退下喉间的哽噎:“母妃找儿臣可是有何事?” “怎的每回母妃来这凌渊殿你都要如此问上一道?”漓妃递了条帕子让他擦擦嘴,“没事便不能来了?” “自然不是。”云尘赔笑着卖了个乖,“习惯罢了。” 六福公公取了副新碗筷过来,漓妃接过筷子替云尘多夹了些菜,随口问道:“你父皇方才还在我宫里呢,听说尘儿前不久请命要去庐州县看看,为何突然动了此念头?” “也并无旁的事。”云尘笑道,“只是先前去了南水一趟,见了不少疾苦,心里总是放不下,便想着多去几个县子瞅瞅。若是百姓都能太平无忧,儿臣亲眼见着,也能安下心来。” “你心里头有这些便再好不过了。”漓妃面上欣慰,拉过他的手拍了拍,“可若母妃没记错,庐州县向来贫苦匮竭,尘儿怎的挑了个这么偏僻的县子?” “可若是尽捡些富饶县子挑,那怕是人人皆安居乐俗,又如何能看得清背后的疾苦?” 漓妃顿了一刹,笑了笑:“尘儿说的不无道理,是母妃糊涂了。” 云尘押了口清酒,见外头四五个太监正搬着张一人长的躺椅,个个脸上皆是紧着表情如履如临,一副唯恐出了岔子的模样,生奇道:“这是给何人送去的,这般谨慎?” 漓妃回头看了眼,接着轻笑道:“给明贵妃的。” “明贵妃?” “是啊,这宫里要有喜事了。”漓妃朝外头扬声唤了两个太监,命其帮着一道抬过去,随后才解释道,“明贵妃有了身孕,宫里自然得好生伺候着。” 云尘低低应了声,借着埋头喝粥的功夫端详了阵漓妃,就见她眼中毫无话本里惯写着的妒忌,更多的则是毫不遮掩的喜他人之喜。 “母妃跟明贵妃可是相熟?” 他一个没留神话便下意识地脱了口,等再反应过来时,漓妃正略显惊疑地望着他。 “尘儿问这些做什么?”她微微蹙眉,却还是叹声回了句,“她与母妃进宫前便相识了,都是早些年的事了。” 她说得怅然,云尘也自知多嘴,适时地收了疑团不多言语。 漓妃隐回瞬息外露的情绪,想到来这的目的,又问道:“尘儿打算何时动身?” “明日便走。”云尘道。 漓妃眼底忧虑不减,想了想还是将外头候着的人喊了进来。 “凶山恶水的难保人心难测,这景何存是你前些日子才放在我身边的,他手脚麻利人也机灵,此行便让他同你一道吧。”漓妃言语温和却不容拒绝,“尘儿原先那个侍卫,你说让他去外头办事了,这阵你身旁便也没个人。你能挑给母妃的定是知根知底不会出错,让他跟着你,母妃也能少些担忧。” 云尘也不想她平添愁容,索性一口答应了。 景何存领命进来,站在漓妃身后朝云尘眨了眨眼睛,顺道还做了个口型示意。 云尘细细辨认了一番,确认当真是“好哥哥”三个字后,颇为无奈地淡淡将人忽略掉。 漓妃来这一趟便是为了此事,事落了也就不多留,让他早些歇息后便乘轿回了宫。 景何存扒在门边垫着脚尖看了好一会儿,才高呼一声坐在云尘对面,双手托着腮帮摇头晃脑:“好哥哥,我们何时出发啊?漓妃娘娘宫里好多规矩,委实是将我憋坏了。” 他那阵跟着云尘上轿,原以为他也就是个高官家的公子,谁料这马赶着赶着却停在了大顺皇宫面前。惊得他直等云尘安排好了事宜,将他扔去当了杂役后都还合不拢嘴。 有个四殿下挡在头上,宫里自然也无人欺负他,每日便是周而复始地干些苦力活。纵是如此他也并无任何异议,能有一个安家地儿他早想偷着乐了。 就这般待了有三四个月后,他便被云尘大手一挥丢去给漓妃当了侍卫。那条条框框地规矩如高山似的压下来,好几次都险些将他压去了见了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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