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想将此事一直烂在肚子里,舍不得云尘为此负担歉疚。 “歪了。” 一声略带无奈的声音将他唤回了神,他转头看去,手中的栗子正贴着云尘的侧脸擦至耳根。 “为何瞒着我?”云尘看着他一副吞吐难言的模样莫名冒了火。 楚樽行动了动嘴唇,缄默不语。 “我问你在禁地被狐狸咬了一事为何瞒着我?”云尘略微拔高音量,转过他的脸,藏在声音里的委屈不亚于面上的愠怒,“若不是此次毒发,你是不是便打算一直瞒下去,瞒到最后让我茫然无所知地去替你收尸?” “禁地?”楚樽行闻言一愣。 “钟离前辈都告诉我了。”云尘将钟离年的话复述一遍,越说越是后怕,到最后他干脆一把揪过楚樽行的耳朵扬声斥骂道,“那血魂蛊是何物你不清楚吗?若你当真瞒下此事随我回去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怎么敢如此骗我!”他挑了个软乎点的枕头,接二连三地往他身上打去。 楚樽行将这话在脑中过了一转后,便明白是钟离年替自己盖了过去。他心中酸楚,自知理亏便也不躲闪,由着云尘一通发泄过后才凑上前抱住了他。 “没有下一回了。”云尘对楚樽行的动气向来都是三分真七分假,仅需那人服个软便能化开,他佯装威慑道,“若你还敢再犯,休怪我将你禁足凌渊殿,日日不准出门。” 楚樽行听得好笑,点头附声道:“里边乏味,殿下平日里无事了还需早些回来陪我。” 云尘闷头撞了撞他,见盘里的栗子空了,便倾身勾过纸袋寻思着再剥些出来。 没开口的栗子剥起来废手,楚樽行本是想接过袋子自己来,被四殿下不轻不重地扫了一眼后,相当识相地悻悻收了手。 四周安静下来。 云尘慢条斯理地将栗子褪去外壳,一边往他嘴里塞一边看似若无其事地自言自语道:“五年……你至少每月要给我传一封信来。” “内容不准写得一样,也不准用寥寥数字敷衍我。可以耽搁些时辰,但不准不送。五年六十封书信,少一封都不行。” “我如何会敷衍殿下。”楚樽行拉过伸在面前的手,沉下目光一字一句应允道,“六十封信,一封都不会少。” 他知道钟离年嘴里的五年是个幌子,他也不可能当真听话地在岛上待着不出。只是毒发后的身子他自己心里清楚,执意跟着回去也只能是个累赘,不如先在岛上养个大概。 要不了五年,他定会回去找他。 云尘将被自己拧得皱巴巴的布袋放到一边,不声不吭地埋头抱住他,趴在他肩上:“要听前辈的话知不知道,他断不会害你的。你好好的,等我回来接你。” 肩头徐徐侵染上温热的气息,一股湿意顺着本就单薄的衣料灼烧进楚樽行心底,疼得他眼眶发酸。 他用力收紧了揽在云尘腰身上的双手,含笑应道:“好,殿下可要记得回来。” 云尘转着脑袋蹭了蹭,贴着楚樽行的侧脸沉默半晌,最终在那还不断轻言叮嘱的双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第82章 书信承情 整整一夜,两人闲言淡语,谁也没舍得先睡。 翌日一道晓光划破天际,清晨的云雾扩散开来,将站在外岛岸边的人影笼罩其中。萧谓浊重重按了按楚樽行的肩,道了句“保重”后,便拉着云济进了船舱。 “路上当心点,要再晚些回去,陛下那边该耽搁了。”楚樽行替云尘将外袍拢紧了些,迎着风面多看了他两眼,“宫里事情多,殿下定要注意着身子。我若不在身边,殿下出行时便向萧将军借些私卫跟上,知根知底的人也能多少放心些。” 云尘几不可察地“嗯”了声,凑近他一把抱住,双臂有些发颤,缓了半晌才低低交代道:“我可看见过的,岛上喂了许多信鸽,你要记着给我传信。” 他心里空了块深渊,始终见不到低,只能一遍遍地闷声强调,好像多说几回便能让自己安心似的。 “你要等我,听见没?” “听见了。”楚樽行拍着他的背哄了一阵,从怀里取出那个丑兮兮的木雕小人递给他,“有些难看,殿下将就着拿上,日后我再给殿下雕些好看的。” “不难看。” 云尘将其小心揣回袖里,想别开眼隐去眸底的微红,却又想再多看看他。 千言万语拥在嘴边要如何说得完,他快而轻地在楚樽行唇上覆上一吻:“阿行藏在玉佩里的字条我看到了,万事顺遂也需得一事一事来。” “我所盼的第一事,便是你无事,可能做到?” 楚樽行揉了揉他泛红的眼角,话离口前改了一句他许久未用过的自称,笑应道:“殿下所需,属下自会一一照办。” 云尘也跟着他笑了笑:“贴身侍卫事物繁忙,我只准你五年的假。” “好。”楚樽行将他送上甲板,手上顿了片刻,还是缓缓松开,“回去吧。” 云尘点了点头,临进船舱前又看了他一眼,随后才垂下帘帐,不再回身。 来时带着满心期待为了寻一个传言之物,走时却将自己多年的挂念留在了岛中,空落落的一片。 船只随着鸟儿的鸣叫声荡开水层,独自驶离外岛,海面上映射的波光粼粼一如往前般闪烁。 “人都走远了,你再看下去又有何用? 钟离年拉了把楚樽行,可后者仍是站在原地,仿佛停滞了似的不动也不出声。一直到眼前的船只融入浓浓海雾中再也看不清影像,他这才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枚吊坠。 见他好不容易回了神,钟离年出言问道:“你如何打算的?” 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当真老老实实地待在岛上了此残生,与其每日忧心他何时会收拾东西跑了,不如问清他心中计划,也好能帮一手是一手。 “可有办法压制这蛊毒发作?”楚樽行问道。 “难。”钟离年断言一声,“血魂蛊是岛中上任巫女所炼,她实力强悍难得一见,无故失踪后这蛊自然而然便没了解法。南门菁虽是她的徒儿,却也只学到了她的五成不到。” 他顿了顿,不忍打消他的念头,又补充道:“楼老头这些年也一直在摸索这蛊的破解之法,你若想要压制其发作,他兴许当真能有办法。” “要多久?” “他是人非神,少说也需一年时间。” “一年……”楚樽行顿了许久,忽而问道:“岛中可有信纸跟檀木?” “霜寒岛只是偏远避世,又不是个荒废地方,这些东西自是有的。”钟离年费解道,“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若是想自己造一艘船追回去那大可不必,你要决心想走老夫也不会强留。” 楚樽行无言以对:“没想走,要这些有用。” 他懒得理会钟离年的插科打诨,不再多言,转身回了内岛。 钟离年跟在他身后,收起面上的玩笑意味,摇着头连连叹气。 转眼八日过去,云尘几人的行程也过了大半。与来时的阴雨天不同,他们此行折返一路上都是风轻日暖,布帆无恙。 楚樽行不在,这烧火做饭的事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萧谓浊头上。他端了些米粥放到小桌上,朝身后两人招呼一声:“快过来,一会儿粥要凉了。” 云济捧了个大碗,拌了些咸鱼进去埋头苦吃,顺道时不时朝他那还望着海面出神的四皇弟看去一眼。 自他们返程到现在,云尘几乎都极少言语,不是自己沉思着发呆,便是自顾自地在纸上写画着什么。 云济停了筷子,垂下头正掂量着如何开口叫他一声,再抬眼时人却已经坐到了自己跟前。 “皇兄可还记得早些年宫里进贡上来的那匹蓝缎料子?”云尘问道。 云济搁下碗想了一阵:“是有些印象,那料子有何不对?” “料子倒无事,只是出现的地方有些蹊跷。”他将自己与楚樽行在荒岛发现布料一事与南门箐那身衣裳说了一通,“宫中该是有她相熟之人,且能拿到这料子的人,身份地位应该也低不到哪去。” 送身衣裳本不是什么大事,让他生疑的是这料子乃何人所赠,既与霜寒岛持有联系,为何在顺帝寿宴上褚师夷提及此岛时却无动于衷? 宫里能拿到此物的总共不过十人。 云济听罢后微微皱了皱眉,徐徐道:“父皇赏赐下去的用量想来也只够每人做一身衣裳的,想查清是何人也不是难事,回宫后暗地里插眼等上几回便是了。” 云尘也与他想到一处了,点头朝四周看了转:“谓浊呢?” “在外头掌托。”云济向舱外努了努头,“谓浊说此番返程顺畅得很,算着也能早个一两日到皇城。” 一语落地,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出声道:“岛中那帮老头的阅历不是你我能随意揣量的,楚侍卫留在岛上也算是眼下最为稳妥的办法,定不会有事的。” “自然不会有事。”云尘淡淡笃定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云济跟着应道:“你能这么想便好。” 回程的路途独得老天助力,顺风顺浪,竟比三人预想中的还要快上一日。萧谓浊需回府给他爹报平安,便给两人安排了顶软轿送他们先行回宫。 云尘进宫后寻了个由头跟云济分别,沿着一条先前常走的小道绕了回去。一路上看着周边熟悉的景物建设,他心中却毫无喜悦之情,反倒是怅然若失。 凌渊殿外,六福公公打着转地在殿门口伸头探望,远远见着人信步走来,忙搓着手迎了上去。 “殿下总算是回来了,可让老奴一阵好等啊。”吊着的心落回肚里,他笑眯眯地将云尘带进殿内,絮絮道,“漓妃娘娘前不久还刚派人来问了一道,约莫着过会儿便要亲自来了,殿下快去换身衣裳候着吧。” 殿内早早便燃好了一大批炭火驱赶余寒,六福公公将云尘脱下的大氅挂到木架上,朝他身看去一眼,道出了心中疑惑,“怎的还不见楚侍卫回来?莫不是还在宫外?” “阿行没跟着回来。” “这、这是为何?”六福公公一愣。 此事说来话长,云尘也不愿过多提及,将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个木雕小人放至被褥里,随口糊弄两句带过,只说是他有事需在岛上多留几年。 六福公公刚缓下去的忧虑兜了一圈又回到脸上,他张了张口还想再问,殿外却适时传来一声通报将其打断。 “漓妃娘娘到——” “尘儿!” 漓妃提起衣摆快步走来,六福公公见状也知趣地咽下后话,招呼着其余人退出殿外。 云尘欠身行了礼,松了松情绪,笑着将漓妃拉到坐榻上:“儿臣无事,在岛上耽搁了些时辰才回来晚了。” “无事便好。”漓妃看他气色尚好,也宽下心道,“原是想着你们此行顶多也就两月的功夫,谁料到这一等便是三个多月,还半分消息都没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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