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天是一家很特别的客栈,开在城郊,生意火爆,逢年过节,都需要提前一段日子预订,才有位置。谢九尘回来花溪城之后,一直很想去别有天看看,听到赵瑥这么说,自然乐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赵瑥道:“行,别站着了,你回家吃饭吧。” 谢九尘与赵瑥道别,便回到了谢府。今日尧时云要过来,谢孺年便命人多做了几道菜,他看见谢九尘,道:“今日怎么晚归了?” 上完所有课之后,谢九尘又去安慰了那个失去奶奶的学生,费了不少时间,但那都是值得的。回来之后,又跟赵瑥聊了几句,自然就晚了许多。他道:“没什么,与学生多说了几句话罢了。” 谢孺年开玩笑道:“有的时候,真怕你太受欢迎,不知道哪一天就回不来了。” “回不来是什么意思?” “你的学生们都太喜欢你,非得把你带回家里吃饭。这不就回不来了吗?” 谢九尘哑然失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怎么没有这么夸张?”尧时云来得凑巧,听到了他们说话,“我看啊,说不定哪一日,学生们还要为了你这个先生大打出手。” 谢九尘:“这又是什么话?” 尧时云哈哈一笑,胡说八道:“这个想请你回家吃饭,那个也想请你回家吃饭。明烛就只有一个,他们这样你争我抢,自然会大打出手。” 谢九尘懒得接话,道:“快吃饭吧。” 尧时云今日来蹭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尧家与谢家交好,谢九尘也常常去尧家做客。尧时云坐下,道:“对了,谢伯父,您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去开解一下我娘?” 谢孺年道:“你娘怎么了?” 尧时云说起此事,苦不堪言:“我娘说我年纪大了,总想给我找个夫人。我说也说不过她,不对,应该是,我说什么她都不听,我实在被逼得没有办法了,连饭都不想在家吃。” 谢九尘笑道:“男大当婚,你娘也有她的苦心。” “你都还没成婚,有什么资格说我?”尧时云知道谢孺年并不逼迫谢九尘,可羡慕死他了,他道:“若是我娘像谢伯父一样开明,那就好了。” 尧时云不想成亲,并非像毕秋泉那样,想要追寻自由,也不是像谢九尘那样,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是因为他早在多年前,便有了心仪的姑娘。但那姑娘并非大周人,她是草原上的姑娘,来花溪城只是有事要办。那姑娘也喜欢尧时云,草原上的姑娘没那么多讲究,与尧时云私定了终身。但她还要回草原去,离开之前,她答应尧时云,很快便会回来找他。 尧时云与姑娘说,他会一直等她。 而这一等,就是那么多年。那姑娘不知道是变了心意,还是遭了事故,总之是没有回来过的。尧时云也想过要去草原上找她,可是又怕自己去了,那姑娘来了,他们就错过了。因此只能困在花溪城中,等那姑娘履行诺言。 谢九尘曾问过尧时云:“万一她已经和别人成亲了,或者不幸离世了,你也要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尧时云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等她。我说过我会一直等她,哪怕她死了,我也要遵守我的诺言。” 那个时候的谢九尘不懂情字,他只是懵懵懂懂,感慨情之一字,分量是多么重啊。 谢孺年不知道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以为尧时云与谢九尘一样,都没有意中人,便道:“你叫得我一声伯父,此事我定然会帮忙。但尧夫人能不能听进去我说的话,我便不敢保证了。” 尧时云道:“无妨,谢伯父肯帮忙,时云已是十分感激。”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谢九尘送尧时云出门,尧时云仍有愁绪:“若娘亲执意要逼我成婚,我想了想,竟也毫无办法。” 他心有牵挂,便不能一走了之。他若因为不想成亲,远远地离开花溪城,那么万一姑娘回来了,他错过了怎么办?他定会懊悔终生。 谢九尘安慰他道:“你娘很疼你,应当不至于逼你走到这一步。” “也对,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烦恼吧。反正这两年,她是逼不得我的。”尧时云长呼一口气,“我上头还有哥哥姐姐,他们都已经有孩子了,我也不怕成为无后的罪人……哎呀,明烛,我不是在说你,瞧我这嘴,动得比脑子还要快。” “无妨。”谢九尘笑道,“你知道我不会介意的。” 他脑中并没有迂腐的观念,觉得没有后代便是对家族的背叛,因此也不会觉得尧时云的话伤害了他。更何况,谢九尘从来不与朋友计较嘴上的话,他们说什么,绝不会是为了映射自己。 尧时云道:“那就好,我先回去了,顺便在路上买点好东西,哄哄我那顽固的娘。” 谢九尘目送尧时云离开,转身回了谢府。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沐浴过后看了会书,又玩了会中秋之时赵瑥送给他的兔爷儿玩具,盯着珠玉盆栽看了会,也就困了。 谢九尘躺在床上,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他像往常一样,去书院上课,可奇怪的是,这回他在书院中遇见了赵瑥。 赵瑥长发半束,眉如刀锋,着一身黑衣立在树下。他手上拿着一本书,明明是在垂目看书,却有种英气蓬勃的感觉。 此时的赵瑥还很年轻,眉目中没有刻薄的意味,从叶隙间掉落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人恍惚岁月静好。 谢九尘站在几步之外,定定地看着赵瑥。 赵瑥察觉到了,抬起头来,道:“明烛?” 谢九尘回过神来:“赵兄。” 赵瑥轻轻一笑道:“怎么站在那儿不过来?” “见赵兄在看书,便想着不打扰了。” “过来。”赵瑥向他招了招手,谢九尘就走过去了。 谢九尘问:“赵兄在看什么?” 赵瑥将书封展示给他看,是一本佛道大师的谈录。 谢九尘不免惊讶:“赵兄也对佛道感兴趣?” “称不上多感兴趣,只是闲着无聊,读着玩罢了。” “原来如此。” 赵瑥将书放在一旁,侧首看他:“你最近在做些什么,怎么总是不见人影?” 谢九尘随口道:“最近对读书感到有些厌倦,便减少了来书院的次数。” “你不来书院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最近喜欢垂钓,我常常去河边坐着,一个下午,就钓上来一条鱼儿。” “钓上来之后呢?拿回家炖了?” “钓上来之后,就把它放了。” 赵瑥失笑,道:“那钓来做什么?” 谢九尘道:“钓着玩。” “下回你去钓鱼的时候,把我也叫上?” “你也对钓鱼感兴趣吗?” “嗯。” “好,那下回我们一起去。可是……” “可是什么?” 谢九尘有些苦恼:“可是我们都不来书院,先生会不会很生气啊?” “你一个人逃课的时候,就不怕先生生气了?” “那不一样,你是书院□□课最好的学生。我若是把你也带跑了,先生一定会责怪我。” 赵瑥低笑一声:“没事,我被你带跑了,依旧能做出最好的功课。如果先生要责怪你,我便说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与你无关。” “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 “你不能把错误都揽在自己的身上,把我撇得一干二净。” “你不是怕先生责怪吗?” “可我……不想你独自承担。” 赵瑥笑弧加深:“那如果被先生抓到了,我们就一起承担,一起受罚,这样总可以了吧?” 谢九尘觉得这样甚好,道:“可以。” 于是,在一个淡淡的晴日午后,谢九尘与赵瑥一同逃课,跑到河边钓鱼了。 赵瑥第一次钓鱼,但是钓得比谢九尘好多了,谢九尘一下午只能钓上来一条,而他一下午能钓上十余条。 谢九尘艳羡地看着他桶里的鱼,问:“明明都是同一条河,为何你能钓上这么多?” 赵瑥道:“也许是因为我有天赋。” “钓鱼也有天赋可言?” “世上一切事情,都有天赋可言。” 谢九尘受教了,道:“看来,是我没有钓鱼的天赋了。” “那也未必。”赵瑥道,“我钓鱼,是心无旁骛;你钓鱼,是神游九天。自然是不一样的,你若能做到像我那样,什么也不想,把五感专注在鱼钩上面,也能多钓几条。” 谢九尘钓鱼的时候,确实是神游天外的状态,他可以从今天晚饭是什么,想到十年后的赵瑥,再想到万物生灵。 可是,这种状态也不是那么好改变的,反正谢九尘钓鱼,志不在鱼,钓不上几条便钓不上几条吧。 谢九尘想到这里,眉眼弯弯:“没有关系。我钓不上来,你能钓上来就行。” 赵瑥瞥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道:“我的鱼,可不是用来放掉的。” “啊?你要吃掉它们吗?” 赵瑥“嗯”了一声。 “可是,它们很可怜啊。” 赵瑥道:“它们可怜,你便不吃鱼吗?” 谢九尘道:“我只吃集市上卖的鱼。” “那也是鱼。” 好吧,赵瑥说得有道理,都是鱼,他不应该厚此薄彼的。他道:“只是,我钓上这些鱼儿,然后再吃掉它们,感觉它们是因为我才死的。” 赵瑥淡淡道:“你在集市上买的鱼,也是因你而死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1】,便是这样的道理。” 谢九尘被说服了,他道:“好吧,赵兄留着你的鱼儿,反正是你钓上来的,你想怎么处置,都是你的事情。” 赵瑥拎着一桶鱼儿,与谢九尘一道回了家。他们两家挨得很近,当晚,赵瑥往谢家送了几条糖醋红烧鱼。 谢九尘“哇”了一声:“好香啊。” 赵瑥道:“拿去吃吧。” 谢九尘道:“谢谢赵兄。” “不客气。” 吃了那顿鱼的后果便是,第二日,再去书院的时候,先生罚他们两个去扫地,不将树叶扫完,不准进学堂。 他们一人从东边扫起,一人从西边扫起,都往中间扫来,扫着扫着,便碰到一处了。二人碰到彼此之后,各自退了一步,然后抬起头,挂着汗珠的脸上,都跃出了一个明媚的笑。 谢九尘醒了过来,窗外已是日光大好。他迟缓地眨了眨眼,不知自己为何会做了个如此奇怪的梦。 赵瑥在他的梦里,好像成了全然不一样的人。可是,又好像还是那个赵瑥。 谢九尘突然抬起手来,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眉眼,他闭上眼睛,想要再次回到那个怪梦中。 再看一眼,赵瑥的模样。 ----
96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