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到冬,半个季节而已,这刘府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堂前新竖了影壁,上面是洋洋洒洒的山水图,很是清雅。从前藏着密室的花园假山别挪走了,直接挖出一个湖来,沉了不少莲藕缸子在下面,各色鲤鱼正悠闲游着。屋子还是从前的,但门匾对联,连同柱子的颜色,窗纱的纹样都换上了上乘的东西。 整个府邸都从直冲冲的豪气升级为低调的奢华。 “公子请在这里稍等。”管事领着江阔来到正堂边上的花厅,自己出门去请新任知府老爷过来。 江阔心中暗叹这位新任知府的本事,刘究刚死没多久,这肥差便被丞相大人给了他。不过,既是姓崔想必是本家子侄,倒是比刘究这个不择手段的亲家来的更合适些。 门外脚步声想起,除去管事还有一男一女。 那男子自行掀开帘子进来,浅浅一笑,和气道:“想必这位就是江公子,久仰久仰了。” 男人生的一副贵气公子的模样,笑起来很是和善,没有高高在上的官宦气质,是一副很亲善的皮囊。说话间冲着江阔拱了拱手,将客气的态度摆了个十成十。 江阔没料到他是这样,也拱手行礼,口中喊崔大人。 “我姓崔,单名一个敛,字元束。江公子往后常在府中,唤我元束兄也无妨。”男人笑得更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江阔,从上到下,尤其在那张脸上流连许久。 这便是客气的过了,江阔到底是混江湖的,顿时便察觉到这崔敛并不是个会收敛的脾气,反倒是男女通吃。 还真不是个好活。 “夫君,桓儿闹得妾身快抱不住了,你来抱抱他。”崔敛正准备靠近一些,一位婀娜少妇便抱着一个孩子走进来,声音柔的能掐出水一般。崔敛闻言果然被吸引过去,满脸温柔地接过那少妇手中的孩子,低声劝哄着。 人未到,声先至。 江阔只觉得耳熟,转身一看,又是熟人。 金陵这个地界还真的什么稀奇事都能遇上。 美貌婀娜的少妇全然没了当日狠厉的影子,浑身绫罗绸缎,珠宝翡翠,脖颈上堆着毛茸茸的狐裘像个江南闺中娇养的小姐。 此刻的模样和当日又是钩吻又是七星海棠的毒妇没有半点相似,但人又确实是那个人。少妇面上分毫不乱,先是温柔地一起哄了哄孩子,然后像是才发现江阔一般,浅浅一礼,又柔声道:“这便是父亲请来的江公子,妾身有礼,日后还要劳烦公子护夫君安然。” 崔敛好容易被分出去的注意力又被拉了回来,孩子递给管事,让他去交给奶娘。 “是,二公子。”管事这一声让江阔认清了崔敛的身份,他就是那倒霉刘究的女婿,崔丞相家的幼子。 崔敛上前握住江阔的手,轻声道:“檀儿说的是,往后日子还长,敛就要劳烦江公子看顾了。” 江阔一阵恶寒,口中敷衍应着,视线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妇,却只见她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好在片刻后管事进来匆匆地将崔敛请走了,红檀便唤来婢女带着江阔到南边的客房里去。 客房整理的很大方舒适,红檀还打算给他找两个婢女小厮来照顾起居,江阔拒绝了。 就在他以为结束了这场闹剧的时候,红檀却将房门一关,连婢女都一同关在门外。江阔心中暗叫不好,手扶上刀把,面露警惕。 红檀见状笑了笑,笑得风情万种,靠着门毫不避讳地说:“小哥哥,别那么戒备,我如今可是金陵知府崔大人的夫人,不是那个追着你漫山遍野跑的女杀手。” 江阔皱眉,崔丞相将亲家的位子直接给了自家儿子,这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是刘究的女儿他曾见过画像,和面前的少妇可是半分相似也没有,当初心狠手辣的杀手摇身一变成了知府夫人,还突然多出个儿子。 这实在是话本戏曲都唱不出来的稀奇事儿。 “我知道你好奇什么,所以特意支开人来跟你说,你倒是只会记仇。”少妇坐下来自斟了一杯茶,红唇抿了一口,继续说,“我叫红檀,是丞相府豢养的杀手。如今,我姓刘,是丞相府次子崔敛的夫人,前任金陵知府刘究的女儿,一个月前生下了一个儿子。” 若不是这杀手肚子上那一刀是江阔下的手,他还真差点信了这鬼话。 红檀启唇轻笑:“我知道你不信,但这就是真的。” 江阔仔细想了想前因后果,心中一震,看向红檀时的神色多出几分正经来。 红檀知道他已猜出前因后果,便很干脆地将话说开:“没错,真正的刘小姐自然是死了。” 她将杯中茶水喝完,拿出帕子擦嘴,嘴角的笑变得冷酷而神秘:“你已见过我夫君便该知道他的脾性,他确实是爱那刘小姐的,但是他爱的人又哪里只一个刘小姐。丞相大人知道他这性子,留下刘小姐,不过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而已。” “既然孩子生下来了,那么谁做他的母亲都是一样的。”红檀看着江阔,眸中的光显得阴冷。 高高在上的崔丞相怎么会看不破刘究的算计,所以他才让刘小姐入了门。即便门第实在是低,但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依旧给了她嫡妻的名分,等到她生下孩子,她的最后一张保命符便没有了。不仅如此,连同刘府灭门这单生意的买家只怕也是崔丞相。 依照崔敛的德行,他并不会因为一个刘小姐而跟家中翻脸,说不准还会立刻找到新的替代品,比如面前的红檀。这场大戏唱来唱去,丞相和崔公子都乐在其中,如今添上一个红檀,实在是好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江阔将自己的猜测说出,红檀无声轻笑,没有说话但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为何告诉我这些?”彼时丞相的刺杀,就是为了灭口,今日红檀却特意跑到江阔面前将真相和盘托出,实在反常。 正要出门的红檀回眸一笑,丽色无边,她说:“因为你生的好看,我担心夫君移情别恋,先叫你死了心。” 说完,她扭着腰肢离开了。 江阔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竟涌起一种无力的悲哀。 他分不清她最后的话是真是假,但身处这个府邸之中,江阔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背,皱起眉头,沉声喊来外面候着的仆人:“打水来,我要洗漱。”
第6章 破例 当朝丞相是陛下年轻时的少师,后来封了太傅,如今登上丞相之位。 陛下器重,该给的荣耀权柄都给了,死后配享太庙的殊荣,女眷的诰命,长子的官位。细算起来,也是面面俱到,如今帝都之中,即便是皇室亲王也要礼让三分。 崔丞相是清河崔氏出身,他膝下二子二女,长子如今是兵部侍郎,次子刚封了金陵知府。 说起来,长子倒是美名在外,据说自幼聪慧又是皇子伴读,还亲自下场考了科举榜上有名。但约莫是这长子太优秀了些,次子崔敛便不甚出名,最出名的时候还是娶亲的时候。但这事儿因着他老丈人的满门惨死渐渐也无人敢提起,虽说是外放的官位,但离京城不远,是个轻松肥差。 苏杭丝绸盐铁都要过金陵这一关,也难怪丞相要将这个位置握在自己人手中。 朝中确有眼热的,但敢出手的极少,反倒是有不长眼的匪贼来过几次,都被江阔打跑了。 见过江阔出手的崔敛变得愈发狂热,白日里也盯着江阔的腰肢看个没完,还背着红檀对着他吟诵些情意绵绵的句子。江阔不胜其扰,崔敛一回来,他或是躲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又或者是跑到不远处的屋檐上躲着。 过了几日,崔敛要去春宵阁的船上招待客人,那里正好是十二楼的地方再安全不过的,江阔便不必跟着。他正好有这个空闲出去找阿七,他带上早就备好的钱袋子出府,一路走到城外去。路上有不少糕饼铺子,成衣店,江阔忖度了片刻又进去买了两包糕饼和两套衣裳,一并带着。 他记得城外不远处的茶棚那边就有人在摆摊,当初他指点那小呆子去摆摊卖筷子,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踱步出来,果然见到几个小摊子稀稀拉拉的,农夫卖菜,猎户卖野味。找了半晌也不曾见到小呆子的影子,他到茶棚里一问,老板指着犄角旮旯的位子:“哦,你说那个傻小子啊,你看那个是不是?” 一担柴火,一个破布摊子,上面歪七扭八地摆着些削好的木头筷子,竹筷子。那个小呆子手里还在忙,埋着半个脑袋,一点一点地削着手上的木棍子。头发看起来有些乱,但削筷子的动作看起来倒利索不少,摊子没摆在路边,冷冷清清的好不可怜。 “怎么卖啊?”江阔走到摊子面前,站着问。 “一个铜板一双。”小呆子仍在埋头苦干,说话却比从前利索不少,想必卖出去过。 江阔觉得好笑,蹲下来又问:“我没有铜板,给你一个馒头能买几双啊?” 阿七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手上动作一顿正想着怎么办,看清楚来人突然眼睛亮了起来。 “哥哥!” 江阔一笑,伸出手指示意阿七不要说话跟着他走,他假模假样地说:“你这筷子和柴火不错,还有多的吗?我们店里今日生意太好,都用完了,你家里还有没有?” 阿七一时愣住,江阔示意他答应,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茶棚老板在他们走的时候还咋呼说阿七今日走了好运,想必能赚好几日的铜板。 直到走出众人的视线,阿七才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喊他哥哥,面上红红的,眼里也很亮,很兴奋的样子。江阔接过他肩上的柴,将糕点和装着衣服的包裹塞给他。 “打开吃吧,这家枣糕可好吃了。” 阿七笨手笨脚地从纸包里掰出半块枣糕,先是嗅了嗅气味,很香甜,他却没吃而是递到了江阔嘴边。江阔心中一暖,笑着让他先吃,小呆子却不肯一直举着那半块糕。江阔咬了一口,正打算将剩下的叼进嘴里,阿七却收了回去送进了自己嘴里。脸颊鼓起一小块,可爱又单纯地冲着江阔笑了。 同食糕点这种事很亲密,江阔自小讲究从未和旁人分吃过东西,阿七这一手弄得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回到那间小屋子,阿七才吃完第二块糕点,他素日想必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很是珍惜。一块掰成两半,半块又细嚼慢咽地吃,连手上的碎屑也要吃完。 屋子还是一样破烂,开门时几只毛茸茸的东西从门缝里窜出来,江阔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两只。 另外三只跑到阿七脚下,一只只被拎起来团一团都被他抱在怀里。 巴掌大小的兔子,灰色白色都有,江阔给他抓的那只兔子不但没被烤了,竟然还生了一窝小兔子。 江阔提溜着两只兔子问他:“你没有吃吗?” 阿七憨憨一笑,慢吞吞地说:“不会·····嘿嘿······然后就多了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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