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不解:“公子?” “出了这个门,指不定遇见谁呢。我身上酸痛,乏力得紧,实在不愿再跟那些人耗心力。” 他抱着一只软枕栽歪到榻上,揪着抱枕边角处的流苏穗子,百无聊赖之际,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冷清许多,细细想了想,又撑着坐起来,疑惑道:“乐君呢?” “属下也不知,乐君好像有事,用过早膳就出去了。” 向境又躺回去,抱着抱枕发呆:他无亲无故,能有什么事? 他念叨的人此刻正被皇后抓了错处跪在御花园等罚,他满心以为自己完了,却还想着千万不能弄坏了这几枝竹子。 ——要拿去给向境插瓶的。 皇后身边的侍女教训他:“竟敢冲撞皇后,娘娘凤体有违,你难辞其咎!” 皇后一抬手,故作慈悲姿态:“算了,打发他去……” “手下留人。”向境放开拂衣,走到皇后面前拱拱手,“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皇后素来不喜欢这等男宠,又为着之前宜衡说了几句实话就惹得向境生病,害她被封越敲打的缘故,尤其不喜向境,见是他来更没有好脸:“稀客啊,向公子不是不爱来御花园的么?” 身边侍女立刻接上:“娘娘记错了,向公子是不爱出门,何止是不爱来御花园呢?承宠数月,都未曾来聆听皇后教诲,到底是下九流出身,不懂规矩。” 向境淡淡一笑,指指地上的乐君:“乐君出身将军府,想必当初是得了娘娘教诲的,不知娘娘为何与他生气?” 得了教诲的都不懂规矩,这教诲听不听,也没什么特别。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不将本宫的话放在心上,动了不该动的。向公子说,不该发落他么?” 云袖轻挥,挡在乐君身前。 “若是说竹枝……”向境浅笑,“是我要他折的,皇后娘娘有何疑问吗?上行下效,他做错了,源头便在向境身上,何必对他动气?” 乐君慌了神:“不,不是……” “住口。”向境淡淡瞥他一眼,“皇后与我说话,有你什么事?” 侍女傲声道:“折竹便罢了,却催折了牡丹。牡丹象征中宫,故意折断,他是何居心?” 向境垂眼一瞧,果不其然,乐君跟前丢着一朵牡丹,好巧不巧是朵正红色,开得正艳,重重叠叠的花瓣簇拥着,煞是好看。 向境笑起来,俯身拾起那朵花:还未出二月呢,牡丹开的倒快。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倾国倾城,牡丹自惭形秽,故折服于您。臣瞧着,此乃天意,并非人力可改,他不过是恰好经过,实属无妄之灾。臣倒觉得是这牡丹的错,迫不及待为您折腰,平白让娘娘误会,连累了无辜之人。” 皇后冷笑:“当真是牙尖嘴利,难怪哄的皇上晕头转向。” “猗盈君驭下不严,冲撞皇后,禁足三个月。” 哦,看来是说什么也不管用了。好听的不爱听,他又能怎么办呢? “娘娘恕罪,臣不懂规矩,不明白这禁足……”向境略一顿,勾起一抹笑来,看着很是无辜,“单是不能出去呢,还是进出都不行?我倒无所谓,毕竟宫里人尽皆知,我不爱出门。可皇上说了晚上要来的,不知娘娘的禁足令,对皇上是否有用?” “放肆!”侍女杏目圆睁,扬手就是一耳光,白净的脸颊迅速添了两分颜色,“你是什么东西,敢在娘娘面前耀武扬威?” 向境低垂目光,看着老实本分,委屈可怜,更让人恼火。皇后刚要发落,便传来含笑的低沉嗓音。 “打也打过了,皇后还不罢手么?” 皇后神色不大自然:“臣妾还没拿他如何,他这般矫揉造作给谁看?” 封越笑叹,走过去拍拍高位女子以示安慰:“多大的事,犯得上跟他置气?朕还有政务,晚些时候再去陪你用膳。” “至于你,驭下不严,罚俸两月,以示惩戒。” 向境松了口气:“是。” 有惊无险回了乐颜轩,向境倚在软榻上,冷眼看着乐君蹭进来,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茶摆点心,从库房挑来一只碧色瓷瓶,倒了水插好竹枝送过来,向境看得眼晕,指使道:“换只琉璃的来。” 他不会什么修剪花枝的手艺,只看着哪些多余就剪哪些,剪子又快又狠,细枝叶子掉了一桌,颇有些撒气的意味在里头,乐君也不敢多言,可怜巴巴地在一旁看着。 向境一眼扫过去,他连忙低下头。 到底没忍心剪坏了他的心意,剪刀往桌上一扔:“没什么想说的?” 乐君愧疚又委屈:“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那朵花怎么就折了,还正好从我手上落下去。向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几个人看我顺眼,不过是不好直接拿我错处。”向境叹气,“我是问你为何要出去,不是说过没事别乱跑的么?” 再说他之前最怕惹事,自己想带他出去都不肯,怎么现在还主动往外跑了? 乐君更委屈了:“不是你说的吗?” 向境一愣:“我何时说过?” “你昨日说乐颜轩清静是清静,就是少些翠竹,我才想着出去寻些来。” “……” 向境默然:老想着讨好他做什么呢?反正封越都已经让他住下了,吃穿不愁,也无需侍寝,不过是每日为他束发,清闲度日,却总给自己找事,平白费心讨他的好。 “罢了,从你的月俸里扣。” “!”乐君一下着急了,“别呀别呀,你这,我,你月俸那么多,要扣到何时去呀?” 看他信以为真,急得话都说不清,向境才终于笑出来,捡起剪掉的一枝竹枝挠挠他的鼻尖,像在逗弄小猫小狗:“行啦,不扣你的。之后别乱跑了,我不是每次都能救你。” 当个宠物养的话,倒也不是那么没意思。 乐君看他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他没有生气,不嫌自己连累他,那就是没事。思及此处,他也跟着笑,趴在桌上仰头看他。 “向境,我发现你好厉害啊。” 向境一勾唇,侧过脸指指还未消退的红印子:“厉害?” “……”乐君不说话了,坐直上身低垂着头:都是他害的,要不向境也不会挨打。 向境又拾起那根小枝去逗他:“没怪你。一巴掌换你平安,也算值了。” “我是想说,你跟皇后说话也太不知分寸了。夸她不成,竟直接顶嘴。要我,一个字也不敢说。” 向境只是轻笑,不知是何意思。 乐君托腮望着被修剪过的竹枝,琉璃樽漾着一半水,折射竹枝翠色欲滴,眼中尽是慕艳:所以还是得宠好呀,有人撑腰。你看,禁足成了罚俸,还少了一个月,不痛不痒地说两句就过去了。 宜衡许久没有收到向垣的来信,端着矜傲不肯低头,心里烦闷得很。 宫里人虽多却无人可说话,加之向垣不肯再与她传信的根本原因还在宫里活蹦乱跳,便时常去没落冷清的沈府找沈合欢。 沈合欢看她心情不佳,有意提起她戴的一只别致的发钗,得了首肯上手摸了摸,趁机赞她气质出挑性情好,直夸的她面色缓和了些,遣退侍女,慢慢与她说起心事。 两人原本在廊上说话,忽然一只野猫自房梁上窜出来,径直扑向宜衡,爪子勾乱几缕发丝,方才被沈合欢称赞过的发钗落入水中,激起点点涟漪。 宜衡吓得连退几步,花容失色,沈合欢借口今日诸事不顺,陪她去净云寺,廊后人影一闪,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间,云景进来,将擦拭过的发钗呈上:“姑娘,拿到了。” “嗯。公子何时来?” “下月初。” 沈合欢拿着发钗,摇了摇,几颗水滴形的玉坠轻轻碰撞,清脆悦耳:“云景,你觉得我今日的方法怎么样?” 春日猫儿易躁,她拿香料逗了许久,只将一点点抹在发钗上便已足够,何况宜衡身后还站了一个藏香的云景? “姑娘聪慧,方法自然好。只是太过危险,野猫毕竟是畜生,万一误伤了姑娘就不好了。” 烛火一晃,恰恰隐去沈合欢的笑,还有那根本藏不住的期待:“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云景习以为常,不觉有异:“属下是姑娘的暗卫,于暗卫而言,主人安危是第一要紧。” 笑意隐去,沈合欢面无表情:傻子。 她原不该指望这个满脑子暗卫规矩的木头能说出什么别的话来。 她不再与他说话,将发钗收进木盒,谨慎藏进妆奁暗格,挥挥手让他退下。
第55章 更恐归飞隔暮云 ======= 冬未去,春已至。 三月初,春风才经渃水,褐色柳条上嵌着小巧的翡翠珠子,河面上仍飘着寒气,凄神寒骨,昭示冬日还未离去。然河堤冒头的绿芽却无时无刻不提醒人们,春意已经侵入了这座城。 颜景舟传来消息,说向垣出了平城,看方向像是要来渃水。段回峰存了一丝侥幸:若是封越知道,是不是可以让向境先回质馆住两天?毕竟他先前不想与向家交恶。 当然了,他也只是想想。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替向境遮掩过去,向垣就到了,坐在酒楼与他闲话。 向垣笑得奇怪,几分真心,几分勉强,不似从前的轻快明艳:“表哥不必遮掩,我都知道啦。我来就是为他。” 他越这样说,段回峰越担心:向垣会好心来救他么?千里奔劳,只为一个向境?就算他真的闲到这份上,向城也不可能允他出来。段回峰早从颜景舟那得知了林可仪有孕的事,估计离临产只有两三个月,就算为了林可仪向城都不会放向垣出来。 他到底来做什么? 像是根本察觉不到段回峰的紧张,向垣捧着手炉,冲他歪头调皮一笑。 “不过我与他有些别的事要说,兄弟间的话,表哥怕是不方便呢。宽心,日后有的是机会。” 封越议政回来,在乐颜轩用膳。期间他看看向境,状似无意提起:“向垣来了。” 向境随口应和:“来看太子吗?去年差不多也是这时候。” “不,他上书说想约你茶楼一见。” 银箸一顿,向境小心抬头观察封越的表情,眼珠转转:“陛下会让我去吗?” “你想去?” 向境起身,盛了一碗粥递到他手上:“三公子先前救了我,我还未曾谢过他呢。而且,我也很久没有出去过了。” 封越拿小匙搅动一会,不紧不慢地用完,轻笑:“好,朕允了。” 这么迫不及待,他自然要成全这份兄弟情义。 封越等的就是今天。 过了几日,向境在拂衣陪同下到了向垣所说的茶楼。 向垣到的早,在雅间等他,忽听见几声清脆的铃铛响,扭头看看闻生,亦是不解。正巧向境到了,拂衣轻轻叩门。闻生才把人引进来,铃铛声又开始响,向垣好奇地左顾右盼,待看见闻生身后的向境却微微变了脸色——铃铛声是向境带来的,他耳垂上挂了一对银铃耳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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