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大了。 春梨帮我披上厚披风,眼圈有些泛红:“王爷,回去吧。” 我看着她满是担忧的脸,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御风成了我的贴身护卫,但他显然只会杀人,不会伺候人,所有重担都落在春梨身上,饮食起居都是春梨照顾我。 我说:“你跟着我,也没有前途,你若是想去哪位贵人府上,我去和……” 话还没说完,春梨已经落下泪来,她哽咽着说:“您在说什么呀,王爷,您在说什么呀……奴婢当然跟着您,永远跟着您……” 她哭得我心里难受,可我眼眶干涩,没有泪水。季明尘走后,我就丧失了流泪的能力。 被宠着被爱着的人才有资格流泪,而我已经是个没人要的傻子了。当然不能再流泪。不然只会空惹人笑话。 我说:“你要是想嫁人也可以,我会给你备最丰厚的嫁妆。” 春梨失声痛哭起来:“奴婢不走……在您好起来之前,奴婢一直跟着您。” 我难看地笑了笑:“我可能好不起来了。” 春梨擦干净眼泪,目光坚定地看着我:“那奴婢就伺候您一辈子。” 当晚我收到了季明尘的信。 距离他离开,已经过了十五天。信上说,他明天就进入北鄞境内了,他会快刀斩乱麻处理好所有事情,早日接我过去。 这半个月说慢也慢,说快也快。我一直浑浑噩噩,麻木不仁。御风每天来给我念信时,我才会短暂地活过来。 我学会了一个新的词,“想念”。 季明尘的每封信上都有这两个字,我用宣纸盖在他的信纸上,一遍遍摹写。写到眼睛看不清了,我终于学会了这两个字。 现在我认识两个词,一个是想念,一个是回来。 可是这两个词没有同时出现在信里过。 太医们每日来施针用药,我的眼睛渐渐好了,但是落下了后遗症。一到夜里,我就看不清东西,需要人扶着才不会摔倒。 日子这样过去,我竟然觉得也还好。没有季明尘的日子,我顶多就是麻木一点,话少一点,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要是能一直这样,半年应该很快能过去。 可是第二天晚上,我突然疯了。 我照常检查书时,发现那六朵淡粉色的梅花,少了一朵。 这梅花是他在灵山练剑时,用剑尖扫过,借微风吹拂,送到我面前的。六朵梅花围在一起,刚好组成一朵大梅花。 可是大梅花有了缺口,我的小梅花少了一朵。 一瞬间,我耳中全是嗡嗡的响声,忽远忽近,什么也听不见。 我蹲在地上摸索着,从外屋摸到里屋,书架、茶柜、床褥被我翻乱了,什么也没有。我的心脏剧烈地砰砰直跳,头晕目眩,我忍着晕眩继续寻找。我钻到床下面,桌子下面,茫然地四处摸索。天黑了,我的眼睛看不清,猛地一抬头,额头从桌角擦过,温热的液体顺着脑袋流了下来。 春梨和御风拉住我,急切地说着什么,可是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猛然推开他们,跌跌撞撞地往庭院走去,被扑面而来的冷雨浇了个透心凉。他们来拉我,可我的力气变得很大,谁也拉不动我。我跪在湿冷的雨中四处摸索,满手满身都是湿泥。 不知过了多久,一朵晒干的梅花递到我的面前。我的世界又恢复了声音。 “王爷,您是不是在找这个?”春梨忍着哭腔说。 我咧嘴笑了起来,忙不迭地说:“快、快拿进屋去,别淋湿了。” 御风似乎是忍无可忍了。他抬起手,我后颈一痛,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我身上的脏衣服已经被换下,穿上了干净厚实的衣服,全身都暖乎乎的。就是有些头晕。 我刚一动,额头上就有东西掉下来。春梨的声音响起:“王爷您别乱动,您淋了雨发热了。太医正在煎药,等喝了药发了汗,热热乎乎睡一觉就好了。” 她把掉下来的热帕子重新敷回我的额头上。 我摸了摸,却触到了厚实的纱布。我又抬起手看,手上的黑泥和血迹都被擦干净了。 春梨说:“您撞了头,划破了脑袋……以后您要找什么东西,吩咐奴婢去找就行,奴婢保证找得又快又好。” 说到这茬,我急切地看向她。她把床头的东西递给我。 六朵粉梅花好端端地夹在书页中间,一朵也不少。我又检查了茉莉手串和红色玫瑰,都完好无损的在原来的位置。 春梨说:“东西没丢,滑落在了包袱里,您的东西一件也没少。” 我又让她把包袱拿来。 包袱是我那天晚上自己收拾的。一本夹着花叶的书,他送我的白榉木狗狗,他送我的玉和护身符,他送我的袖箭,我们在夜市上捏的小糖人。全都在这里。 我准备跟着他远走他乡之前,只收拾了这么一个小包袱。 小包袱里是我的心。 可我和我的心一起被留在了原地。 夜已经深黑了。 我让春梨退下。御风站在窗前,背对着我。 我叫他。 他迟疑了许久才转过身来,有些艰难地说:“今天……没有收到主子的信。” 我茫然地看着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收到信。季明尘答应过我,每天给我一封信。他向来言而有信。怎么会没有收到信。 御风重复了一遍。 我怔愣地睁大眼睛,哑声道:“你、你是不是搞错了?是……漏掉了吗?你再找找……再看看……” 御风站在原地没有动,神情复杂地、带着一丝歉意看向我。 天旋地转。 我身体晃了晃,握紧被子,重重地倒回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先哭为敬呜呜呜呜呜呜一边写一边哭呜呜呜呜我的宝宝呜呜呜呜呜呜qwq
第74章 淋了这场雨后, 我病倒了。 本以为只是场小风寒,但缠绵病榻小半个月始终不见好。我断断续续发热,咳嗽, 全身发软。 老太医说这是心病。他总是这么说。他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去年这个时候, 因为夏风的事情,再加上换季,我也是病倒了。整日郁郁寡欢地发呆,任性地不吃饭, 可那时季明尘在我身边。他就像一块沾了药水的纱布,温柔地擦拭着我的伤口,包容我的小脾气。 今年他却不在了。 我病倒的头几日, 御风时不时来看我。 一开始他安慰我:“从北鄞寄信过来,邮路慢, 可能信已经在路上了, 再等等。” 三四天后, 他就不这么说了, 改口说:“主子刚回去,肯定有一大堆事, 暂时耽误了也是有可能的。再等等。” 半个月后, 他干脆开始躲我了。 我躺在床上,有些想笑。御风本来也不太聪明, 还要天天编理由安慰我, 想是难为他了。我想告诉他不用躲着我, 这又不是他的错。可他一躲起来, 我就很难找到他了。屡次叫他也不出现。 我在小本本上记了他一笔。打算以后告诉给季明尘, 让季明尘收拾他。可一想到这里, 我茫然了。 季明尘已经半个月没有给我写信了。他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可我明明这么乖, 静静地、默默地等待着,没有给他添麻烦。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事,他也应该写信告诉我的。他明明知道我很傻很笨,总是需要他的提醒。 躺在床上半个月,每天都有侍女的欢笑和薄荷清香把我唤醒。可我没有告诉春梨,这招有时候会失灵。 我有时会浑浑噩噩一整天,到夜间才清醒过来,记起我是谁,我在哪里。 但无论多晚,我总会记起来。因为每日都有一桩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在床沿刻下竖杠。 每一条杠代表一天,现在已经有了三十六条杠。 他让我等他半年,那我等就是了。只要他不放弃我,我就会一直等下去。 我病中身体虚软,眼睛也看不清。只能蹲在地上,摸索着上一道印痕,抖抖索索地刻下一条。一遍一遍地加深。袖箭的尖头已经钝了,我刻得很费力。 某日夜里我突然醒过来,感觉自己躺了很久,该去外面走走。 我搬了椅子到庭院,看见了深蓝如洗的天空,和满天的繁星。 裹紧披风缩在椅子上,我看着繁星淡去,橙红的朝霞从天边涌来,空气中是清新的晨露气息。而后太阳东升西落,一轮圆月挂在天幕中。 “王爷,今天是中秋。”春梨在身后说,“您好歹吃点东西吧。” 我迟缓地眨了眨眼,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一整天一整夜,我看到了日月星辰,看到了朝阳和晚霞。他却还没有来接我。 我想说话,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便冲她摇了摇头,示意我不饿。 春梨跪在我身边抓住我的手,泪水从她脸颊上滚落,她说:“您就吃点吧……奴婢求您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原来我让她这么伤心么,我真不是个好人。于是我点了点头。春梨擦干净眼泪,端来一碗飘着小白菜的清汤素面。 第一口食物落入胃中,我才发现胃里正惊悚地抽搐着,疼得眼前发黑。可是我忍住了,慢慢地吃完了一碗面。 春梨说:“王爷,您不要多想,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出去走走。半年很快就过去了……” 所有人都告诉我半年会很快过去。可没有他的每一天,都像一辈子那样漫长。辗转反侧的黑夜里,我无数次趴在床沿摸索竖杠。可从天黑数到天亮,还是只有四十条。 我让春梨退下了。 我从枕头下摸出小糖人,突然有些撑不住了。 那日被胡人掳走关在黑屋中,饿得晕过去又醒过来,小腿重伤,手心流血,脑门摔破。可我都撑得住。 但是现在,我突然就撑不住了。 我把小糖人吃掉了。 很快,我剧烈呕吐起来。胃里灼烧,刚吃下去的面尽数吐了出来,然后是苦涩的胆汁和胃液。下人连忙请来太医。 我喘息急促,脑袋眩晕,看到春梨惊愕又担忧的脸,虚弱地冲她一笑。我又让她为我难过了。 老太医熬了药汁让我喝下,我便吐得更厉害了,趴在床边呕得撕心裂肺,简直要把五脏庙里所有东西都吐出来。 “殿下这是食物中毒……”老太医的声音像是隔着层纱传过来,“吐干净就好了。” 春梨的声音也隔着层纱:“王爷好不容易吃了点东西,这下子都吐干净了……” 老太医叹息了一声:“唉,只能多劝劝他,和他说说话,让他多出去走走……岐黄难医心病呐!” 春梨端来热水让我漱了口,我躺回床上盯着纱帐,心里有些好笑。 甜蜜的麦芽糖放了一年后,竟会变成穿肠毒药。果真是彼时之蜜糖,此时之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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