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雪眠沉默了半晌,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段栖迟的脸庞。 他是想弄死段栖迟,但不能是在南疆。 至少……段栖迟得活着回去。 “好,就这么办。”嵇雪眠同意了。 庞英松了一口气,刚才嵇雪眠的反应不算欣喜,他差点就怀疑,嵇雪眠也背叛了朝廷,和段栖迟站在一边了。 此时,林渊带着一个巫族打扮的男人急匆匆走了进来。 林渊道:“嵇…公子,这位是莲哈大夫,能看得出你身上的怪病。” 段栖迟紧跟着进来,不容置喙道:“你们出去。” 嵇雪眠静静坐着,莲哈两根手指搭上他的脉,毫不客气揭穿道:“公子是个哥儿吧?” 嵇雪眠咬着下唇,不置可否。 莲哈直言:“想生孩子吗?” 嵇雪眠眼角烧红:“不……” 莲哈点头:“那就好,你不可能生孩子的。” 嵇雪眠松了一口气。 不能生就好。 万一有了摄政王的孩子,嵇雪眠不如自尽。 莲哈挑了挑眉,刚想说句什么,看嵇雪眠那种青白森厉的脸,硬是给憋了回去。 “还有,你体内有余毒,这种蛊是情蛊,某些方面来说,那位公子是救了你的命。不过只要你离开南疆,这种蛊就会死亡,缺点在于,你只要待在南疆,就得和男子交.合,想来有那位公子帮扶,也会让你好过一点。” 嵇雪眠快要把头埋进被子里,乌发披散,映在泛红的皮肤上,那对蝴蝶骨单薄地像蝉翼,脆弱到大力一点就能把他揉碎。 嵇雪眠缓了半天,这才抬起头,“送……客……” 莲哈得了赏钱银子,脚步匆忙地走了。 他这么着急,嵇雪眠反倒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段栖迟安静地坐了下来,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嵇雪眠唇边。 嵇雪眠扭头不喝。 段栖迟笑笑,好像刚才肆意妄为胡乱说话的人不是他。 “又生气了?莲哈要实话实说的,你也别太在意,不能生孩子不是好事吗?” 嵇雪眠虽然意识不清晰,只能抓住最后一丝心绪,到自己又被他骗了。 “这个人……他有鬼。” 如果说被下了蛊的嵇雪眠是大翁的一枚棋子。 那这个莲哈,恐怕又是段栖迟用来钓大翁的一枚棋子。 莲哈不可能不知道段栖迟的身份,他不说,可能有两个原因。 第一,他确实是个大夫。 第二,他要回去报信,趁机抵御段栖迟。 嵇雪眠头疼欲裂,暂且不想去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生死权谋。 林渊进来,“王爷,送走了莲哈,末将已经派人跟上去了。” 段栖迟点头,重新坐回嵇雪眠身边。 嵇雪眠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恳求他:“别告诉别人……” 段栖迟不置可否,反而低声细语问他:“我要怎么才能让你好受一点?” 嵇雪眠看了一眼角落里陈旧古朴的长琴,想来那应该是灵音的。 “……会弹吗?” 林渊道:“我们王爷在边疆打仗,只看过长沙落日,从来不弹琴,首辅大人未免有些为难人了吧?” 段栖迟却绕过林渊,自顾自坐在琴边。 林渊愣住,两息之后,有眼力见儿转身就走。 段栖迟信手拨弦,琴音轻泠,不似民俗小调。 嵇雪眠耳尖,听出这是宫廷词牌《花楼西》。 此曲一出,嵇雪眠皱起眉头。 《花楼西》是一首哀怨曲子,写这首词牌的人是个低分卑微的下人女子,唱尽了后宫为奴的痛苦心酸。 嵇雪眠之所以听过这首曲子,全因为无意之间见过的一个将死宫女,她弹着这首曲,被活活凌迟。 段栖迟怎么会? 他求学国子监,不可能是一个低微的宫奴。 他倒是总被人欺负,第二天再见到的时候浑身紫青尺印,伤痕深长,眼睛却不似哭过的样子。 嵇雪眠自认,他要是段栖迟,会觉得没脸见人,恨不得晚上趴在被子里伤心难过。 他至少被父母短暂的爱过。 段栖迟手下不停,一曲终了。 嵇雪眠回过神来,段栖迟已经走过来,指下抚摸过他的眉尾,“我也送你一个秘密,现在咱们都欠着对方呢,你可不能死。” 秘密? 欠着? 嵇雪眠舔了舔嘴唇,难得点了下头,“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17章 天华城05 雨下了一整夜,嵇雪眠再次醒来时,潮湿冰凉的空气灌进鼻腔,他动了动手脚,虽然还是有些僵硬,但是心肺差不多不疼了。 他起身下地,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望着窗外雨后初晴的天,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一下一下,像只啄木鸟。 嵇雪眠只是在放空思绪,昨晚说完话,他就陷入了昏迷,睡的太沉了,连打雷都没听见。 春天里风大,雷多,第二天又是大晴天。 梦里,他回到了国子监的学堂。 嵇雪眠是好学生,也曾经在课堂上睡过觉,脑袋一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前天夜里温习功课太晚了,学夫子喊他名字的时候,嵇雪眠先是没听见,学夫子又叫了他一声,嵇雪眠这才揉了揉眼睛,悠悠转醒。 窗外飞着一架燕子风筝,不知道是哪一宫偷跑来国子监的小公主,嬉笑玩闹着,吸引了所有学生的视线。 学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干脆把所有学生都撵出去罚站。 一群学生直直站着看风筝,他们已经很久没玩过了,自从进了国子监,白天学习晚上学习,都很疲惫。 风筝落下来,落到树上,小公主很是怕生,在一群大哥哥里看了一圈,唯独跑到了嵇雪眠身边,拉着他的袖子,问他能不能把风筝摘下来? 嵇雪眠不知道怎么拒绝女孩子,只能几下把风筝摘下来,却不小心弄坏了风筝面,小公主嘴巴一憋就要哭,这时,段栖迟却走过来,牵着她回到书桌前,提笔画了一张新风筝面。 他画完,把笔递给嵇雪眠,“我不会画眼睛,司伶你来吧。” 嵇雪眠仔细一看,这风筝面栩栩如生,段栖迟不至于不会画双眼睛,就是故意使坏。嵇雪眠便接着画了下去,点上一双眼,小公主欢天喜地的就跑了。 段栖迟则是杵着下巴,歪着头,咬着笔杆看他。 年少的嵇雪眠不解:“看我干什么?” 同样少年翩然的段栖迟笑起来,“司伶的眼睛好看,所以画出来的眼睛也好看。” 嵇雪眠白他一眼,一回头踩上了学夫子的脚面。 那天他们俩被学夫子罚站了一个时辰,因为段栖迟用的那张纸是学夫子用来出考题的草稿。 嵇雪眠也不知道为什么梦到这段,可能是段栖迟画风筝面那天,手腕上缠了一圈沾血布带子的缘故吧。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灵音带着闫明和兰慎进屋,侧过身,把一盘热砂锅连带着碗碟勺子放在嵇雪眠面前。 嵇雪眠回神,闻到一股熟悉又清苦的气味。 “喝。”闫明道,“昨天兰慎把我找来,说是你又咳血了,我连夜给你灌了一碗大补汤,要不你以为你能好端端坐在这?” 嵇雪眠特别不爱喝药,回味了一下口中诡异的药味,又苦又涩,不知道放了多少味奇特药材,只能盛了一碗,“好吧,喝不死就成。” 闫明不乐意了,“这叫什么话?还能喝死?我这药可是调理身体的,什么丹参当归,白术获多,生地川芎白芍,多的是你没听过的药材。这药能活血化淤,行气通滞,你就别嫌弃了,那么大个男人还怕喝药?娇气。” 嵇雪眠勉强喝完了药,脑子都恍惚了。 忙咽下一碗清茶,灵音又紧着乘了一碗热蘑菇汤,“大人,特意为你熬的,趁热喝!” 嵇雪眠不太习惯被这么一群人伺候,有点局促地接过灵音的汤,一勺一勺吹凉了,慢慢喝。 兰慎看着就笑,“我家大人在京城的宅院也没几个下人,特立独行惯了,没想到灵音厨艺这么好,回京城伺候咱们大人那可是一把好手。” 灵音一人乘了一碗,“我看得出来,大人不喜欢人恭维,心思正得很,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大人了。” 闫明摇摇头,“真愁人,雪眠你怎么能带这两个货回京城?慢点喝汤,我这还有几粒药丸子,先嚼了吧,你体寒,可以暖暖。” 嵇雪眠扶了下额,不得已接着受罪。 听说嵇雪眠醒了,庞英也走了进来,几个人围着小小的桌子,一边稀溜溜喝汤,一边闲聊。 闫明想起什么,又道:“昨天那个叫莲哈的半吊子大夫说什么了?” 嵇雪眠面上带着点未愈的病气,“和你说的差不多。” 闫明尴尬了一下,“你好像在骂我……就没别的了吗?” 嵇雪眠抉择了一下,还是摘了点细节说了出来:“他说我体内有蛊虫,虽然凶残,只要蛊虫离开南疆就可以死亡,叫我不要担心。” 这话唬其他人好唬,唬闫明可不行,他一把抓住嵇雪眠的手腕,强行摸上他的脉象。 “你的脉象……为什么有两个心跳?” 嵇雪眠愣住。 紧接着狂咳。 好在这次没咳出血,嵇雪眠才反应过来,自己肯定是误会了。 好在闫明没多想,“是蛊虫的吧?” 嵇雪眠只好点头,顺着他的话说,“可能是……蛊虫进入骨血,能传递心跳也正常。” “你这脉象太薄弱了,要继续喝药调理才行,等到回京城真有哪天娶了妻,你还想不想留个后代娃娃?” 嵇雪眠摇头:“我此生孑然一人,不会娶妻的。” 兰慎打圆场道:“先把身体调理好吧,闫大人,劳烦你了!” 闫明也就没说什么,从里怀衣裳取出一叠信件,“哦对了,这些折子是陛下让我特意带给你的,说是不放心通过那么多人转交,怕到不了你手里。” 嵇雪眠缓了缓心跳,顺手打开折子,闫明和兰慎忙把眼睛别过去,灵音虽然不懂,也低下头不去看。 只见嵇雪眠披着外衣,一目十行的静静看下去,双唇逐渐淡红,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文字。 谁也不敢问,唯有嵇雪眠一人心绪起伏。 【朕近日茶不思,饭不香,母妃好讨厌。】 【这几天爱上了烧春笋,朕渐渐能吃些饭了。】 【好想出宫玩,可是想起老师留的功课,朕还没有做完。】 【母妃说朕年十六,要给朕选妃,朕不想要。】 嵇雪眠一张一张看下去,直到最后一张。 【朕想老师了,朕真的好想您啊,老师什么时候回京呀?】 “雪眠……你怎么了?”闫明试探着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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