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最烈的光透过朦胧纸窗进入,照在他的发丝和清隽坚定的侧脸上。 萧复眼巴巴望着他:“小郎君谢恩,不亲我一下么。” “臣定尽忠职守……第一条,不得在武英殿和摄政王打闹。” 萧复:“那回家就可以么?” 林子葵表情犹豫,直视萧复,半晌点头,声音干净清冽:“嗯。在皇宫,君为上,臣为下,游性轻,社稷重,摄政王谨记。” 二人对视,萧复无奈:“在家里,是不是反过来?” 林子葵没有应他的话:“若摄政王没有要事,微臣该告退了。” “我饿了,你陪我用过膳再走,梁洪,梁洪你进来。” 林子葵立刻站得远了些。 “千岁!奴才、奴才来了!”梁公公慌忙跑进来,低头听令,摄政王说:“本王饿了,传膳,留状元公在武英殿一同用膳。” “……啊?是、是是是……”说话间,梁公公瞥见状元公的乌纱帽竟然不见了! 再一看,居然在摄政王的桌上?! 梁公公震惊地望向林子葵。 不得了,不得了。 林子葵忘了此事,注意到梁公公的视线,才懊恼地想起来,他眼睛朝上一往,乌纱帽都摘了。林子葵只能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脸上表情什么端倪都没有。 萧复也注意到了,将乌纱帽丢给林子葵:“状元公跪拜太用力了,乌纱帽都跪掉了,下次本王不帮你捡了。” “是……微臣失礼。”林子葵将乌纱帽重新戴上,通草纸花簪子却不见了。 待到梁洪去传膳,萧复捡起方才不小心落下的花簪子,走过去给林子葵戴上。 “微臣自己……”林子葵后退。 “自己什么自己,我给你戴。”萧复给他戴好,手指顺势下来,捏了捏他紧张泛红的耳朵。 林子葵抬首:“君为上……” “君为上,臣为下,本王知道,下次改。” 不得不留在宫中和萧复用膳,但和在家里时,完全是不同的感觉,有宦官在一旁伺候,林子葵只能夹面前的菜,受罪得很。 御书房里,小皇帝听亲信宦官禀报说,摄政王单独召见了状元。 宇文煊:“皇父还留了状元公用膳?” “是啊,摄政王平素不喜铺张浪费,然而留状元公用膳,菜式比平常都多几倍。还下了旨意,给状元封赏,赏了大宅子呢。” 宇文煊只知状元林子葵是摄政王以江湖身份,在外结交的。林子葵得摄政王看重,也是个真有才的,那篇周到全面的治水论,就是他写的。 他想不到里头还有文章,只当是林子葵得宠。 所以得知林子葵要出宫,就立刻派人将其请来御书房,一番慰问。 宇文煊说:“状元公大概记不清了,那时候状元还在治疗眼疾,朕被皇父带到秦淮河上,得状元一番点拨。” 林子葵躬身:“臣万不敢当。”他心里还是胆颤,一瞬联想到了,那会儿萧复说过,四个孩子刚刚丧父。原来当时文泰帝就驾崩了!而竟然把四位储君人选,带到自己面前来让自己出题考校选择?! 萧照凌,实在是…… 有些疯了。 宇文煊笑得和善温润:“状元公请起,若不是当初状元公的夸赞欣赏,皇父还不会看见朕,让朕做这个皇帝呢,状元才学卓然,为人坦诚,日后,若是状元公不嫌麻烦,可否做朕的太师?” “陛下!”林子葵猛地抬头。 “怎么?状元公是不愿意做太师?” “臣惶恐,陛下皇恩浩荡,臣三生有幸……谨遵圣意。” 林子葵是萧复让元庆送出宫的。他被小陛下喊过去了,萧复也知道,听说小皇帝对状元拍了马屁,还让他做太师,摇头失笑。宇文煊惯会察言观色,笼络人心,现在要笼络林子葵了。 也罢,让他笼络去。 在宫里,只有皇家人才有资格坐仪驾,倒是有御赐给朝臣的仪卫,可萧复赐了,林子葵也不敢坐。 元庆带他从最近的宫门出宫时,沿途两旁有洒扫的小太监。其中有个蒙着黑色眼罩。 “陈统领来了,退避!”小太监见到统领,也是要退避三舍的。 然而看见了陌生的年轻男子,穿绯红衣袍,头戴簪花帽,雍容雅步,样貌堂堂。 “想必那就是状元公了,听说年仅十八,连中三元,刚册封为武英殿大学士!好像姓、姓林,林子葵!” 手里握着扫把的唐孟扬突地仰头,他眼前蒙着布,一片漆黑,嘴唇苍白无血色,瘦弱成了骷髅般。唐孟扬陡然听见了熟悉的名字,急忙问:“你说谁,林子葵是不是,他中了状元?” “是啊,怎么,小扬子你认识?” 唐孟扬自从被摄政王发配去倒夜壶后,身份地位一落千丈。 但还是凭借会溜须拍马的本领,讨好了领头太监,现在已经一路干到了神武门洒扫,看来过不久,他就能擦奉天殿的地板了。 听见林子葵中状元,他当场热泪盈眶,试图追上去,然而找不清方向,眼泪水打湿了唐孟扬的蒙眼布,悲恸叹道:“贤弟啊,功夫不负有心人,你中了,中了!” 隐约间,林子葵好似听见了这道声音,停下了脚步。 元庆:“林大人?” 林子葵摇头:“没什么,我听错了。” 这“跨马游街”的习俗源于前朝,后来便一直留下了这样的传统,正因为要游街,每年的状元公,不说帅成林子葵这样,至少都是样貌端正,金陵百姓知道状元今日要游街,早早地守在长街两旁,尤其是心中怀春的少女,都想见一见这十八岁的状元郎,该是何等的风姿。 “这马是摄政王特意为您准备的,温顺,林大人,属下给您牵马。” “不不不……元庆、陈统领,不能由你来,”林子葵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随便让个人来帮我就行了。” 元庆颔首,使了眼神派人牵马:“林大人想游多久?” 林子葵问:“ 你主子几时回?” “主子他……方才暗中出宫了,说要在人群里,看着您蟾宫折桂,跨马游街。但主子说,让您不要去人群里寻他,尽管看大路前头,前呼后拥,条条坦荡。”
第68章 金陵城(37) 敲锣打鼓声下, 状元策马游街,人群拥簇,鲜花铺路, 顺天府尹的捕快鸣锣喝道、维持秩序,人潮嘈嘈切切, 甚至还有尖叫声。 “状元郎娶我!” “啊啊啊,林状元!你好俊!” 金陵民风大胆,这位小状元郎的样貌简直让各家小娘子疯狂,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哪里去找, 街上,街上就有个活的! 活这么大,林子葵头一次这样高调,头一次活在这样众多的仰慕视线下。两旁的百姓无一不仰望他,当真是前呼后拥, 万人空巷。可林子葵蓦然回首,目光尽处, 只有萧照凌穿着炽红长衫,立在河畔杨柳下, 微风拂柳,绝色倾城, 笑意盈盈。 眼前有飞花落下, 霎时, 林子葵心里的花也开了。 十里长街, 水泄不通。如果不是顺天府尹的捕快全部出动,林子葵怕是要让人当街给吃了。 林子葵游街, 肖府一家三口在叹息惋惜。 肖家二姑娘听闻林子葵眼睛好了, 考了状元, 很是震惊,不免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奶娃娃。 肖大人道:“当初……哎,我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啊!” 肖夫人捏着帕子啜泣道:“当初文晟礼做大学士,我还感慨他升官快,得天家恩赐,谁知道他那么糊涂啊!林子葵,那林子葵……老爷,你说……他那么重情义一个人,会不会……” 二姑娘却只是摇头:“娘,别说了,我孩子都有了。当初还好咱们没把事情做绝,他刚中状元,就是内阁大学士了,一朝名动金陵,官只会越做越大,爹如今也做了侍郎,与他同朝为官,交好不交恶便是。” 听说年轻的状元跨马游街,肖二小姐还是没忍住抱着孩子去看了眼,眼见宝马香车,漫天飞花,状元郎唇红齿白,惊才艳绝。 当年爹便是看中了林子葵十四岁时的才情样貌,给她说了这门亲。如今看来,爹的眼光到底是好的。 回到别苑时,林状元帽子都是歪的,衣服不知让谁被拽烂了,发间还沾着几片花瓣,一路有人给他撒鲜花,后来还有人送花入怀,林子葵抱不过来了,只能含笑道谢,谁知被女子追着不放,喊状元郎。 房中,墨柳正在一脸恍惚地收拾东西,整个别苑的下人都在忙碌。 见林子葵下马进门,墨柳就跑出去了:“公子,您回来啦?” 林子葵:“这是怎么回事,在收拾什么?” “方才宫里来了旨意,陛下给您御赐了宅邸,让我们快些收拾搬过去呢。” “这里住着挺好的。” 虽然是娘子的家产,但换一个……就是朝廷的恩赐。林子葵想着,将圣旨看了,果真是摄政王的章,还恩准了他两个月的假,让他衣锦还乡。 林子葵叹口气。 墨柳摸不着头脑:“您不高兴么,这里不好么?” “不是,走吧,搬过去。”林子葵将圣旨收进匣子里,心知自己如果什么都要纠结一下,那不把自己愁死,朝廷发的俸禄,御赐的所有东西,今后还会有。 所以林子葵干脆不想了,问:“夫人回来了么?” “夫人还没回,公子,咱们夫人,她是不是身份不一般啊……”两三日都过去了,墨柳还沉浸在陈元庆居然是什么禁军大统领的震撼里。 那元庆是大统领,萧娘子呢?!岂非皇亲国戚?! 林子葵“嗯”了一声,但没告诉他,道:“回头再说吧,你不要跟任何人声张,陈统领在我家做事,让人知晓,会招惹大祸的。” “嗯嗯,墨柳不说,坚决不说!我发誓!”别苑看似不大,但家当收拾起来却很繁多,不过好在下人手脚麻利,将林子葵的所有衣箱行李装好放在马车上,天色已近黄昏了。 林子葵按着内务府给的府邸地址,交给了马夫。马夫驾马将他几人送到,金樽先下去,握着拳头、伸胳膊将林子葵扶了下来。 主子交代不让他用手碰林公子,所以他只用胳膊。 林子葵搭着他穿了护甲的胳膊,微一抬头,瞧见了“林府”的牌匾,被灯笼的橘红光芒点亮。 深黑的小叶紫檀木,鎏金的铜色字,定然不是一天就做得好的。 这些,都是萧照凌提前准备的么? 状元服是,状元府也是…… 他怔愣思索时,墨柳忽然道:“公子,隔壁居然是定北侯府,定北侯,那不就是,不就是当今的摄政王么?!”他吓了一跳,压低声道,“摄政王现在不住府上了吧?咱们夫人姓萧,莫不是……” 林子葵往侧面看去,只看见隔壁林立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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