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责自己离开行止观时,没有派人照看他,只因行止观那地方特殊,太上皇身边有高手护卫,只要林子葵不离开行止观,他在那里就出不了问题。 谁知林子葵会突然自己上金陵来。 可若说后悔当初冒充肖二姑娘,那他是没有的。 萧复从不后悔,他这人就是个死不悔改的性子,从小便是,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隔了两日,萧复安排好京中一切事务,找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来,元庆元武和金樽都不在京中,萧复又在沿途安插了云南王府的人。 回行止观的马车有些颠簸,林子葵坐在角落里,萧复就坐在他身旁,给他剥橘子,很细心地撕下橘子瓣上白生生的橘络,再递到他嘴边去:“喏,吃橘子。” 林子葵抬手接过去,没让他喂。 “你快吃呀,我撕了好久的白丝,然后你再告诉我甜不甜?” 林子葵把那瓣橘子放进嘴里,橘汁迸在口腔里。 萧复问:“甜么?” “……嗯,甜的。”林子葵天性便是坚韧的杂草,这打击过了,他重新让自己振作起来,到今日时,他浸微浸消的意志力,又回来了几分。 眼睛坏了,他还有嘴,还能听见,他有举人功名,回凤台县去,当个学堂的教书先生,就这样度过余生也行。 他似乎是想开了,连紧绷的神色也松了不少。 金陵是非多,自己躲开便是。 那抹沉重的不甘,被林子葵压在了心底深处。 萧复见状欣慰,故意把橘子塞给他手心里:“橘子这么甜啊,那你喂我吃吧。” 林子葵握着这橘子,手搁在腿上:“照凌姑娘,你明知我现在……” “你找不到我的嘴是不是,”萧复躬身,把下巴搁在他的膝头上,眼睛朝上望着林子葵的脸,手轻轻拉住他的手腕,说,“现在能找到么?” 马车一颠簸,萧复的脸就往前磕,发冠撞在他的肚子上,恼声道:“你到底喂不喂我啊?你不喂,我可就不起来了,在你腿上趴着睡觉了啊。” 林子葵看不见,却能感受到萧复埋在自己膝头的气息,脑中猛地想起那日,他将手伸进来,握着自己。 萧复的手很大,应当是习过武,有大大小小许多茧子。 他叫自己当做没发生,全都忘记。 可林子葵如何能忘,他骗了自己,可他一个姑娘家,他为自己做了、做了这样的事!自己又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思及此,他有些坐立不安,只好沉默地剥了一瓣橘子,萧复主动凑过来把橘子瓣含着了,嘴唇挨着他的手指尖亲了亲。林子葵便瞬间像触电了般抽开手,从指尖传递而来的颤意,刹那就传遍了全身。 萧复闷声笑起来,嗓音低低的,林子葵很无措:“照凌姑娘,你不要笑了。” “我知道我说话不像女子,你听着不喜欢是不是?” “不是、不是!没有的事。”林子葵即刻否认,其实听习惯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萧复就拉着他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肖夫人跟你退了婚,可我还是想跟林郎你成亲,想得不得了,我们都出京了,不如一了百了,直接私奔好了!” 林子葵一时难言。 “照凌姑娘,你分明不是……”他欲言又止,道,“你分明……” 声音越来越小。 到最后,隐没消失在空气里。 萧复叹气:“我分明如何?” 这个林子葵啊,居然知晓了自己不是肖府小姐,还不忍心拆穿自己。 林子葵说不出口,怕话说出口,也将他给伤害了。好半晌,才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苦衷?”萧复诚实地道,“有啊,那日我在行止观后山泡澡,谁知突然来了个书生,在我面前脱光了衣裳。好不讲理!” 林子葵:“…………” 萧复:“我什么都看见了,可我害怕呀,我也不敢说话,只能躲在水里,看着那书生的身子,看着他的脸,他的谈吐,越看心里越喜欢,这是我第一次跟人共浴,我对林郎一见倾心,可我发现,你竟然有了门亲事。你说,我能如何是好?你不跟我好,我不是便只能出家了么?” 林子葵想起那日初到行止观的事,他当时的确怀疑水中有人,万想不到,居然是照凌姑娘! 他微微张开了嘴:“你当真,叫肖照凌么……” “我真的叫萧照凌。”萧复拿过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认真写,“是这个萧。” 手心痒痒的,字迹清晰浮现在脑海,林子葵念:“萧照凌……” 萧复点头:“不错,我在家有个长姐,还有个长兄,故我行二。” 林子葵低下头来,喃喃地说:“你的确姓萧,也的确是二姑娘。” 萧姑娘的清白都让自己给毁了,他日后还怎么嫁人! 林子葵做不出负心绝情之事。 车毂咕噜颠簸着,就像林子葵起伏不定的心情一样,他一时讲不出允诺的话,也讲不出否认之言。 可他万万想不到,萧照凌这小子不仅不是肖家小姐,他连女人都不是!
第25章 金陵城(7) 林子葵装鹌鹑, 萧复没有逼迫他回答,三爷说了,这时候可不能刺激他, 所以萧复坦白了,但没完全坦白。 真要告诉他, 自己是个男的,还是定北侯,林子葵会受大刺激吧。 萧复舍不得他难过,反正林郎说过, 只要是自己就行,喜欢男的女的不重要,反正他喜欢的是自己。 马车还算宽敞,但萧复就是硬要和他挤在一块儿坐,把林子葵挤得不自在。 林子葵心里还在思考怎么办, 回行止观的道上,两旁都是萧复安插的暗中保护的侍卫。 然而前方不远, 还有一队穿一身黑的人马。 约莫有两百人,比上回多了足足一倍。 一个摘下面罩, 面孔阴鸷的青年,正望着那队马车:“定北侯, 这次一定要杀了他!只要他死了, 皇帝就失去云南王的相助。这天下还不是唾手可得!” “小王爷, 定北侯的马车快到了。”身边人喊他。 此人便是赵王府的小王爷, 宇文胄,宇文铎的三皇兄所生的长子。 “马上, 等等……”宇文胄抬起手, 忽然向下一挥, “射!” 利箭破空而出,精准无误地扎在马车外壁上。 萧复瞬间反应过来,单手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林子葵抱住,他速度极快地按下马车机关,这高高的马车底座便倏地翻转了一圈,林子葵就被藏在了特制的马车暗箱里。 这里很安全,四面都是厚重的铁板。 他本来就看不见,这下更不知所措,不知自己在哪,伸手触碰到窄窄的顶部:“萧照凌……” 萧复隔着一层铁板“嘘”声道:“林郎,你别出声,有人暗杀我们,你也别怕,我找了好多护卫的。” 铁板隔绝了一部分的声音,可还是能听得见一些,短兵相接的杀杀声。 “有人暗杀我们?”林子葵果然吓到了,是徐党的人,徐党来追杀自己了! 萧复让他别怕:“我会武,我一直在这儿,没人会伤害到你。” 其实萧复并不如何担心,因为他有足够多的护卫,他伸出修长的手撩起布帘,余光瞥见外头的人马厮杀起来,不错,自己的人占上风。 “主子,宇文胄带的全是死士。” 萧复压低声音:“擒贼先擒王,把他抓了。” 林子葵被迫躲在里头,也听不见,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安全,因为看不见,根本不晓得自己所处的是个什么空间。 但林子葵很聪明,他四处摸索了下,就猜到了:“这是马车里面隔出来的暗层!” “萧照凌……”他忍不住喊了声。 “不是让你别出声了么?待会儿歹人来了,把我拉去杀了,你也要躲着,一声都不许吭!听见没?”萧复形容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事件。 果然林子葵不干了,他重重地拍着暗室顶部:“我要出去!你进来躲着!这些人是来杀我的!让他们杀了我,你快躲着!” “暗杀你的?哦——”萧复猜他是会错意了,以为是徐党的杀手。 他并未解释,只是好笑地趴在马车地上,和他只隔着一层板子,萧复说:“林郎,能为你去死,我死不足惜。死前,你能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吗?” “都这个时候了!”林子葵大喊,手掌拍得疼了,“我出去,你进来,我死,你不要死!” 萧复:“不,林郎,你死了,我也马上跟来,我不要你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孤单单的。” 然而这时外头战局都快结束了,赵王的死士竟然没有一个能靠近得了马车的。有十来个死士已经护送着宇文胄逃跑了:“小王爷!我们快走!” 宇文胄脸色也白了:“上次萧复只带了三个高手,把我们的一百死士杀光了,这次本王看三个高手都不在,只有十个普通护卫,谁知道他居然带了一千个人埋伏在附近!不是说他性子狂妄,自诩武功高强!出门从来只带一点人吗!这不是欺负人吗!我父亲养了多年的死士啊……”他眼睛都红了,“真他奶奶的奸诈小人!” “小王爷!快别分析了!走啊!再不走就死了啊!” “不行!除不掉定北侯,云南王是个天大祸患!”宇文胄不甘心地回头誓死一射,拉了满弓。 他射艺真好啊,一弓就刷地射到了马屁股上。 马儿受惊,扬起前蹄嘶鸣,死命狂奔起来,萧复本来趴着的,这一下直接滚了一圈,后背撞在了内壁上,他“吃疼”地哼了一声。 马儿带着车在不平坦的乡道上狂奔。 林子葵在暗室里磕到了脑袋,闻声更加用力地撞壁板:“照凌姑娘!”手掌一边四面摸索,终于找到了一个扭动的机关,机关瞬间翻转将他弹了出来,萧复眼疾手快将他接住,两条手臂抄过去将林子葵拥住,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脑勺以免他被磕疼了。 然而林子葵却推他:“你快进暗室,这是怎么了?” “别……马儿受伤了,在狂奔呢,那群杀手没追上了……可我也受伤了,我动不了了。”萧复睁眼说瞎话,抱着他不撒手,“我疼,林郎。” 林郎难过得要命:“照凌姑娘,照凌姑娘,你哪里受伤了,是这里,这里吗?”他伸手在萧复身上四处摸索,萧复没一会儿就被他摸到真的有点受伤了。 他低低地喘息了一声,鼻息都重了。 然而在林子葵耳朵里,这声音虽说有点不对劲,但他只觉得是照凌姑娘伤得疼了,哭道:“你告诉我呀!你哪里受伤了!你不要死啊!” 萧复随口用可怜的语气道:“腿……背,我好疼啊,林郎。” 刚在马车上不小心撞了两下,是有点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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