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亲眼,谢执也能想见这人写花笺时刻的模样。 实在是……气人得很! 他瞧着那扇半开的窗,眯了眯眼,随手一扬,“嗖”一下,将掌中那串山楂果子从窗口丢了进去。 把这人酸死算了。 省得心烦。 *** 红绳被依样收回了床头暗格中,谢执短时间内实在不想瞧见它。 冬日里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残雪褪净,园子里头的花枝颤巍巍冒了头,毛绒深褐的芽尖,拿手掐一下,洇出一片水汪的绿。 猫身上套了阿拂给做的小红对襟,在园子里头蹦跶撒欢,草堆里滚过一记,又灰头土脸地回了院子。 白狐裘洗净收好,谢执换了一身雪青薄衫,罩着兔绒比甲,在院子里的藤凳上坐着,沏了壶酸枣仁茶,拿小钳子剥松子吃。 他才洗过发,拿发簪松松挽了,背对院门而坐,微垂着头,发梢湿润,水痕蜿蜒,沿着后颈向下,湿漉漉的痕迹,落在颈后那一颗红痣上。 周潋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呼吸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他放轻了脚步,朝方出了门槛的阿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极慢地走过去。 积存的松仁格外难剥些,谢执垂着眼,手上正专注,尖尖的小银匙子落在松仁壳上,冷不防肩上一沉,力道失了分寸,在松仁壳上一偏,在指腹上划了一道。 鲜红的血珠霎时便冒了出来。 “当心!” 周潋忙自他身后绕过来,接过谢执手中的银匙子搁去桌上,正要唤阿拂去取伤药来,眼前那人微微蹙起眉,已经将受伤的指尖含进口中。 薄唇很轻地一抿,再张开时,唇角沾一抹鲜明的红,灼人眼。 “你真是……” 周潋失笑,捉过他指尖来看,细细一道伤口,血已然不流了,并不显眼。 “怪谁?” 谢执抬眼瞥他,长睫落下又掀起,瑟瑟晃动的一汪波影。 “怪我。” 罪魁祸首干脆利落地应下,半点也不抵赖,垂着眼,细细地拿帕子替他将那处伤口包扎好,末了,打上一个极漂亮的结。 “这是什么?” 谢执盯着那结瞧一会儿,又抬眼瞧他。 “永结同心。” 周潋唇角微弯了弯,趁他不备,俯身下去,在谢执唇边偷亲了一记。 “甜的。” 他说。 “不正经……” 谢小公子还未评价完,尾音就叫人堵回了口中,再没机会出来。 阶前的阿拂默默将手里的茶盘举起,遮住了眼,小碎步挪去了厨房里。 没眼看。 看了要长针眼。 两人在藤桌前折腾了一会儿,才重又好好坐下来。 周潋接过了钳子,替他接着剥松仁。 剥够三十颗,谢执端着碟子,一股脑地倒进口中。 “好端端地,少爷怎么想起了符令?” 那道符令上有天子御批,还是上回谢声惟特意带来,为防不测之下,调动儋州驻军所用。 一直收在谢执手中,尚未来得及用过。 “只是偶然想到,随口一问罢了。” 周潋淡淡笑了下,接过碟子,将新剥的松仁粒整整齐齐地排进去。 “儋州此地驻军,与京城不同。” “王师常驻京中护卫,儋州驻军却在城外安营扎寨。” 谢执捏了枚松仁在指间,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抬眼朝周潋道。 “我来儋州之前也曾有所耳闻。” “儋州驻军由段骁段将军统领,只听从上令调遣,并不受儋州府衙辖治。” “二者分力并治,相互制约。” “盖因儋州富庶之地,商贾群集,最易滋生事端。钱粮军辎,若都统辖在一处,落在有野心之人手中,无疑是如虎添翼。” 说到此处,谢执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一声,“如此防备也没什么用。” “真有心之人,哪里是困得住的。” “靖王这不还是闻着味找来了?”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周潋垂眼,将指尖沾着的松仁内壳吹去。 “如此一来,若要符令生效,还需往城外亲去一趟才行。” “只是有儋州府衙辖治,驻军若要进城,只怕更要耽搁。” “牵一发而动全身,靖王那样小心谨慎之人,这般动静,想是瞒不过他。” “设了府衙一层,职务未生便,反倒是添了层麻烦。” 说到此处,周少爷眉尖微微一挑,视线极快地从谢执面上一掠而过,意有所指道。 “小皇帝还真是给你丢了个烫手山芋。” 谢执:“……” 这人的醋还真是……时不时便要泛上来酸一回。 该想个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才好。 谢小狐狸眨了眨眼,停了一瞬,支颐微微笑道。 “烫手山芋有什么打紧?” “不是有少爷在吗?” 他从碟子里拈了颗松仁,轻飘飘地抵去周潋唇边,眼波流转,三月初绽的柳梢一般。 “有少爷替我拣来剥皮。” “自是烫不着的。” 周潋冷不防叫人塞了松仁进来,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嚼了,满口甜香。 “好了。” 另一边,谢执拍了拍手,轻描淡写道。 “少爷既吃了,便是应下。” “往后怎样,这山芋该如何吃,还要劳烦少爷同谢执一道想了。” 周潋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阿执的算盘不妨打得再响些。” “清松在空雨阁那头,怕是还未听见。” “言语落地,反悔可不算。” 谢执眉间微挑,俯下/身,将脚边蹭着的猫抱了,举在眼前。 “猫可都听见了。” “少爷做长辈的,不兴食言。” 藉着一通抵赖,谢小公子顺竿子爬,狠敲了竹杠。 周潋只顾笑,三两句岔开了话,见他不再追问符令一事,方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他今日在寒汀阁留的时间格外长些,用过了晚饭,又抱着猫,赖着瞧谢执吃点心。 半匣子杏仁酥见了底,也不见有要走的意思。 阿拂上了两盅红枣茶来消食,搁去周潋面前时,后者微一挑眉,将茶盅朝着谢执的方向推了推。 “不必替我备着。” “这一份也给了你家公子罢。” “不然只怕不够那匣点心用的。” 阿拂没撑住,“哧”一下笑出声来,忙掩住了口。 另一边,谢执已然拣了枚松子掷了过来。 “空雨阁如今还敢苛待了少爷的点心不成。” “怪可怜的,还来守着人吃。” 周潋抬手接住,微微笑着,示意阿拂下去,转而朝他道。 “自己吃有什么趣。” “当然还是看阿执吃看得香甜。” 说着,端了那盏红枣茶饮了一口,又极自然地探过身,很轻地在谢执颊上捏了一记。 又赶在后者反掌拍过来之前撤回了手。” “这儿是杏仁酥,还是枣泥糕?” 他逗着人,“嗖嗖”两声,迎面又飞来几颗松子。 “看来都不是。” 周潋笑眯眯地起身,朝着门边去了两步,方转过头,又轻声道。 “下一回,” “我替你带龙井茶糕来。” 谢执咬着松子,唇角微抿,正要开口,视线无意间落在某处,微微一凝,顿了一瞬,垂下眼道。 “那我记着。” “下回若没有,少爷便不得进寒汀阁的门了。”
第108章 红鸳帐 阿拂进来收拾茶盏时,室内静悄悄的一片。 谢执正在桌前坐着,指腹抵在瓷盏杯口,很轻地摩挲几下,怔怔出神。 “公子怎么将这个翻出来了?” 阿拂视线掠过他掌中的瓷盏,不由得笑了一声,道,“先前还是公子说的,这纹样适宜夏日,便叫先收着,等到了季再使。” “如今自己倒先忍不住了?” 谢执垂下眼,手指微拨,瓷盏在掌中转了一圈。 “不是。” “嗯?” “这不是叫你收起来那只。” 谢执说着,漫不经心地松开手。 阿拂一时没明白过来。 “原先不是一对儿么?” 谢执将盏中红枣茶一口饮尽。 “这是从前送周潋的那一个。” “方才他趁我不注意,偷偷搁下的。” 初在园中相识时,周潋来寒汀阁寻他,机缘巧合,拿了谢执的瓷盏喝水。 谢执那时存心逗他,索性便将那瓷盏赠与周潋。 兜兜转转,赠盏之时,却是未曾料到过两人会有今日。 谁成想杯子轮了一圈,又落回原主手里。 倒还真应了先前那句“完璧归赵”了。 “公子……” 阿拂盯着瓷盏抿了抿唇,有些不安地开口。 信物送还,总不像是什么好兆头。她待要劝,瞧见谢执神色,又不知从何劝起。 “收起来罢。” 谢执却恍若无事一般,垂着眼,将瓷盏朝她轻推了推。 “同原来那只还放到一块儿。” “夏日再取出来使。” “是。” 阿拂低低应了一句,接过瓷盏,在匣子里收好,又忍不住开口,低声对谢执道了一句。 “您别多想。” “周少爷对您的心思……总不会掺假的。” “兴许是他忘了,或是旁的,也说不准。” 谢执习惯性地伸手去拿点心,却扑了个空,收了手指,抬眼,弯了弯唇角道。 “想什么呢?” “我并未疑心这个。” 周潋一颗心如何待他,他不是瞎子,总不至于看不出。 若非如此,他怎么肯将自己的一颗心依样交出去。 阿拂闻言,略略放下些心,不由得又好奇道,“那您是……” 谢执却未回答,只是摆了摆手,唇角恢复平直,朝她低声道。 “过日唤林沉来一趟罢。” 去他的什么分寸,他既同这人在了一处,若还你是你的我是我的,分得一清二楚,那还算什么样子。 他偏要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做什么。 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肯罢休。 谁叫这人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了他。 *** 谢执并未将林沉等来。 几日后的晚间,天色擦黑,蒙蒙地落了一层薄雨。 才用过了晚饭,阿拂趁着夜色出去寻人,寒汀阁的门突兀地响了两声,簌簌雨声之中,莫名带了两分惶然。 谢执不知为何,一颗心急跳两下,撑了纸伞循声去开,夜色之下,脚步匆匆。 开门的一瞬,脚下莫名在门槛一绊,险些扑在来人怀里。
83 首页 上一页 77 78 79 80 81 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