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预备瞒着公子,自行去?” 周潋微微颔首,“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我来动手,事出有因,名正言顺。即便叫靖王察觉不妥,也只会当是家宅不宁,手足相残,不会疑心别处。” 阿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停了一瞬,又道,“可你若不借公子之力,单凭自己,只怕有些艰难。” 周潋深吸一口气,垂眸道,“总有法子的。” “说到底,也是周家宅院中的麻烦。” “我若连这点都料理不好,日后又如何在靖王一事上助他?” 谢执如今仍在伤中,肩上伤口深可见骨,若非程既阴差阳错来了一趟,险些连一双眼都保不住。 他只是瞧这样一回,便觉得心惊肉跳,一颗心好似叫人生生剜了去。 无论如何,他都不舍得这人再疼了。 “也罢,”阿拂抿了抿唇,正色道,“你既打定了主意,旁人也不好劝你什么。” “只是来日,公子若知晓你瞒着他私自行动,” 她说着,有些同情地在周潋肩上大力一拍。 “少爷还是早些想好法子,到时怎样哄人才是。”
第96章 红丝绳 施针三日后,谢执目中毒素渐清,眼前已能朦胧瞧见些许光亮。 程既又替他诊过一回脉,停了针,重拟了药性温和的方子,祛毒之余,也好将一点点将先前中毒亏损的血气补回一二。 阿拂得了吩咐,一日一盅冰糖燕盏雷打不动地在小厨房炖好送去。 有程既在一旁盯着,谢执想似平日般混过去也不成,只得捏着鼻子,每回苦药一般灌下去,两道秀致的眉蹙到一处,好不可怜的模样。 好容易熬到这一天,午后天放了晴,难得挂了日头。 程既在屋里闷了几日,眼瞧着谢执伤势已无大碍,才打着主意,往外头街巷去逛一圈。 谢执使了个巧儿,美其名曰替程既领一领路,将阿拂一并稍带这送了出去。 寒汀阁里头静静悄悄,没了人约束,谢小公子原形毕露,转过身往榻上一窝,动也懒得多动一下。 眼中毒素虽清,却仍需时日恢复,畏光畏风。程既拿沾了药液的白绢替他遮了一道,绕上一圈,绑在发间。 隔着薄透绢纱,只能瞧见外头一点模糊的影儿。 新炖好的燕盏冒着热气,端正搁在榻边矮几上。谢执先时借口烫,拖拖拉拉地不肯碰。 程既临出门时,还未忘记吓他——若回来时还不见他动,往后药中便要额外多加一味莲心进去。 思及此处,谢执不由得扁了扁嘴,暗自腹诽一句。 只仗着他怕苦,偏拣这一点来拿捏。 他想着,懒懒地靠在软枕上,白皙足尖探出榻沿,晃晃悠悠地,去够矮几的撑脚。 他如今是半盲之人,行走之间,难免要有磕碰。 似不小心绊着矮几,恰巧撞翻上头搁着的汤羹这类小事,实在再正常不过。 便是程既回来,也不能拿他如何。 黄杨木纹理细腻,坚硬微凉,谢执试探着,拿足尖去碰,挨着了,在上头点了点,暗自蓄力,预备着做一场意外出来。 力气蓄到半截,眼前骤然一暗,有阴影覆在了身前,伸出的足尖被人猝不及防地握住,落入一片温热掌心之中。 “在做坏事?” 他听到那人轻笑一声,低低地落在耳际。 “抓到你了。” 白绢下的一双眼略眨了眨,谢执抿着唇,拿手撑在榻沿,往回挣了挣足尖。 没挣动。 被不要脸的某人正攥得紧。 谢执试了两回,索性认了命,由他握着。 “少爷好清闲。” “倒来寻谢执一介瞎子开心。” 周潋往上移了移,握住他的脚腕,报复一般,在足弓上轻挠了挠。 “你拿这话噎了我几日了,招数也不换一换?” “再等两日这绢布就能取下来,到时可该预备个新借口?” 谢执叫他碰着了痒处,止不住地往后缩,偏又被捉着逃脱不得,声音都微微发着颤。 “周潋!” “松手……” “叫得这般生疏,” 周潋停了动作,却不肯放开,声音里带着明晃晃的笑,哄他,“我是谁?” “再叫一回。” 被榻上恼羞成怒的人一脚蹬开,活鱼一般从掌心溜了出去。 “少爷趁人之危的本事倒是见长。” “是么?” 周潋笑着,去一旁净了手,自然而然地坐去谢执身边。 “仰仗阿执的功劳。” 他挨得近,温热气息一并带过来,谢执不自在地拿足尖在锦被上轻蹭了蹭,故意同人找茬。 “少爷离这么近作什么?” “方才不是还净过手吗?” “仔细坐久了,待会儿又该沾脏了。” 周潋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撑不住笑道,“什么理都叫你占了。” 谢执微一挑眉,“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 周潋又凑近了些,唇齿开合间,吐息落在耳侧,热辣辣地。 “我何时嫌过你?” “怕你嫌弃才去净手,反倒被你赖过来。” “我怎么会……” 话说了一半,眼前陡然一暗,那人倾身上前,后半句被突兀地堵回了喉中。 下巴被人用擒住,不由自主地后仰,另一只手却撑在腰间,微微使力,将他揽进怀里,贴得更近。 像是能听见另一片胸膛里的急跳。 怀中人僵了一瞬,好似受惊的猫。 明明亲了不止一回,怎么还学不会? 周潋想着,觉着好笑,又止不住地生出喜欢,舌尖探过去,很轻地勾了一下他的。 下一刻就被扭着手腕甩去了一旁。 周潋:“……” 忘记这人已经痊愈,力气一并恢复的事了。 “少爷特意净过手,就为了做登徒子一用?” “不成么?” 周潋拿手撑在榻沿,看着他笑,“阿执生性爱洁,” “我还当此举能讨你喜欢!” 又道,“小程大夫果真医术了得。” “经他一番治下来,阿执气力倒仿佛更胜往昔。” 隔着一层白绢,谢执眉尖微挑,“许是少爷懈怠,也说不准。” “技不如人,自不必再寻藉口。” 周潋说着,面上却不见失落之意,慢悠悠起身,微微一笑道, “待小程大夫回来时,定要同他提上一句,叫他也一并开心才好。” “???” 谢执警惕地抬起头,一双眉微微蹙起,直觉此事并不简单。 果然,那人笑着,下一句便是,“若他问起,你我为何会动起手来,” “那便要从一碗冰糖燕盏说起了。” 谢执:“……” 他就知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谢小公子能屈能伸,迅速换了副口吻。 “谢执以为同少爷间的情分,总不至于连碗燕盏都抵不得。” “那是自然。” 周潋的声音里带着笑,离远一瞬,又回转。 下一刻,温热的瓷勺抵在了唇边。 “所以这燕盏,便由我来喂阿执吃罢。” 谢执:“……” 诡计多端的读书人! 谢执只将眼前那一碗燕盏当作周潋,一口口吞得极凶狠,看在周潋眼里,却忍不住要笑,只觉着他像饿了两三日的猫,呲牙咧嘴也瞧着可爱。 几口喂完,将瓷盏搁去一旁,他揽着谢执肩头,头微微低下去,在后者唇角极快地亲了一下。 舌尖尝到一点化不开的甜,他捉着谢执扬起的手腕,笑着逗人。 “吃到嘴角上,还不许人替你揩干净?” “谢阿执,你也太霸道了些。” 谢执:“……不及少爷倒打一耙的本事强。” “阿执过奖。” 这人倒安之若素地领了。 谢执将手腕从周潋掌中抽出,没好气地按了按眉心。 “少爷不去操心外头,倒整日在寒汀阁打转。” “棋局过半,若叫旁人抢了先手,哪里还有你我落子的余地。” 先前刺杀之事,周潋伙同阿拂一道,半遮半掩在谢执处糊弄了过去,并未将周潋的打算透露出来。 “少爷有这工夫,不如去查一查靖王那处府邸,查一查令尊近来又有何新动向。” “早些揪了切实把柄,也好鸣金收兵……” 话音未落,被周潋抬手,在额上轻敲了一记。 “怪不得程大夫说你伤势恢复得慢。” “一天天藏那么多心思,来回在心里头转十几个弯,补再多的燕盏也不顶用。” 说着,猝不及防地抽了谢执身后软枕,揽着腰,将人放倒在榻上。 “有阿拂和林沉替你在外头盯着,靖王逃不掉,儋州的天也塌不了。” 谢执蹙着眉,若非一双眼叫白绢遮着,大约就是在瞪他了。 “瞪什么?” 周潋逗他,在鼻尖上轻刮一下。 “不是说瞧不见么?” “还盯着,” “原来阿执这般喜欢我?” “胡说八道!” 榻上的人扑腾着反驳,可惜吃了眼盲的亏,每每被人占去先机,折腾半日,也没能直起身来。 二人动作之间,手肘无意撞上了榻首的横格。只听“咔”一声轻响,横格下的机簧小屉弹了开来。 电光火石之间,谢执猛然想起那小屉里头装了何物——上次他生气预备着捆人时,叫阿拂搁进去的一卷红丝绳。 “别看!” 话出口时,已然晚了。 饱读圣贤书的周少爷盯着那一卷红绳,罕见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当然脑子里并不沉默。 大约有十八种使用方法从眼前依次飘过。 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阿执……” 谢执拿被子捂住脸,自暴自弃地背转过身去。 “别和我说话。” 周潋:“……” “你不必如此……介怀,” 端方君子周潋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 “假如你想……” 谢执快将锦被揪出洞了,声音隔着被子,几乎吼出来,“我不想!” “嗯,”周潋嘴角的笑意愈来愈大,“现下自然是不能想的。” “你还伤着。” 谢执试图申辩,“我没……” “听话。” 被自认看透一切的周少爷干脆利落打断。 后者低笑着,扣住谢执手腕,俯下/身,在那双杏子红唇上亲了一记。 “好好躺着休息。” “等你伤好了,” “想要怎样,都如你所愿。” 还是要回去翻翻书,寻种温柔些的法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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