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你的,”他说,“怎么会丢下你?”
第81章 美人瓷 车厢里安静极了。 细雪铺了满地,月色下,光亮盈盈,映在谢执眼底。 水墨似的眉眼里也仿佛落了雪。 他站在原地,缓慢眨了眨眼,视线落在车辕旁的那人身上。 从鬓边沾着的细雪,到骨节分明的手指。 最后停在了那双朝他张开的双臂上。 他看了许久,像在观察,像在等待,像是守在檐头的猫咪,抱着警觉和试探,睁圆一双眼,在心里衡量眼前人的可信与否。 周潋莫名回想起自己头一回在园子里遇见猫的时候。 盛了肉糜的食碟被指尖推着,一点点往猫面前递。橘黄色的毛球弓起背,缩成很小的一团,动作稍大一点,就受惊地躲去一旁。 秋日里天气和暖,暄风和日头叫人身上泛起了懒,他守在假山石旁,用了一个午后的时间周旋,最后终于哄得猫凑近,心甘情愿地跳进了怀里。 猫是很娇气的生灵。 谨慎多疑,骄矜又偏爱耍性子。 不过没关系。 周潋从来都有很充足的耐心。 抬起的手臂稳稳地停在半空,他迎着谢执的目光,眉眼微微弯起来,浮着明净温柔的,叫人全然信赖的笑意。 片刻之后,猫咪跳出车厢,扑进了他怀里。 大红的猩猩毡斗篷将二人一并罩住,细白的木芙蓉似的手环上了项间,温热的气息交融,铺天盖地的红色中,谢执将头埋在了周潋的颈侧。 “少爷,”声音响在耳畔,喑哑不清,“不许骗人。” 儋州城从未落过这样大的一场雪。 怀中人的呼吸声轻且软,落雪簌簌,停在他的眉心发梢,青丝白首,只在须臾。 周潋不记得自己抱着人走了多久,雪中足印留了浅浅一串,不经意再抬眼时,粉墙黛瓦,寒汀阁已在眼前。 院门外的那株芭蕉铺满了雪,猫在墙头候着,很轻地“咪呜”一声,微微偏过头,伸爪去挠,窸窸窣窣落了满身。 他将人一直带上了二楼,落足声很轻,绕过屏风,低低吐了口气,停在了床榻之侧。 猫一早从墙头跳下来,缀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上了楼。 怀中人一路都安静,周潋当他醉了,在自己肩上睡沉,小心翼翼地将人安稳地置在榻上,正待直起身,甫一抬头,撞见一双盈盈的眼。 木芙蓉似的指尖勾住了他的衣袖,没用什么力道,像是猫儿叼着一般,轻轻地往回拽了拽。 绛珠帘经了风,簌簌地响,屏风上绘了副海棠春睡的景,灯烛暖光从案上透过来,鼻端皆是他曾在谢执身上嗅到过的香气,百花初绽,熏人欲醉。 周潋呼吸微顿,结喉很轻地滑动两下,“怎么了?” 声音不似平常,有些泛哑。 “少爷要走了么?”谢执从榻上抬起头,自下而上地看他,裙裾散落在身侧,鸦黑长睫很轻地颤了颤,睫根处染着未褪的湿意。 “……嗯,”周潋有些艰难地应过一声,另一只手抬起,落在他拽着自己袖口的手指上,犹豫一瞬,还是没舍得掰开,“你好好休息。” “明日……我再来看你。” “为什么不留下来?”谢执仰着头,下巴抬着,说完,唇微微抿起来,是不大乐意的神情,攥着袖口的手指慢吞吞地往里头爬了爬。 指尖冰冷,落在手腕那一小片肌肤上,像是冰淬进火,周潋忍不住很轻地打了个寒颤。 “你喝醉了,”他几乎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开口,“留下……于礼不合。” 先前积下的酒意后知后觉地泛上来,周潋胸膛中仿佛蕴了一团火,灼得他发烫,四下叫嚣着,要寻个出路发泄出来。 此时若再留下,他只怕自己会把持不住,做些旁的事出来。 这样不可以,谢执醉了酒,此时重重,皆非他本意…… “可是我好冷,”细白的手指攥住了他的,十指相合,扣在了一处,那双水墨一样的眉眼很轻地眨了眨,剔透纯澈,“少爷帮我暖一暖。” 有人点燃了引线,火焰冲出笼子,再拦不住,迎风飒飒,灼成了燎原之势。 谢执的唇很软,只是轻吮,就泛起一层杏子红。 齿尖碰着了,他娇气得很,又要哭,长睫湿漉漉一片,黏在一处,泪珠滑到眼角,又被周潋含住,细细地吮吃下去。 “别怕。”周潋微微喘着,语气温柔,落在谢执耳中,像隔了一层湖水,朦朦胧胧地分辨不清。 发髻不知何时散了,发丝凌乱披散下来,落在他半敞的领口,落在一小截伶仃的锁骨之上。 周潋的吻很轻,很克制,从眉心,鼻尖,辗转往下,落在唇上,吮着,拿齿尖去很轻地磨,直到怀中人发出不明的轻哼,拿手抵着,无意识地将人朝外推。 他捉住那只不听话的腕子,偏过头,惩罚般地,在上面轻咬了一记,留了浅浅的印子。 黑眸中泛一层薄薄的水雾,失了焦,谢执没力气,被人箍在怀里,手是软的,叫那人攥住一只,触到的皮/肉都是烫的,烫得他想躲,又挣开不掉,昏昏沉沉地,由着人摆布。 …… ……
第82章 见新人 “……少爷?” 周潋指间握着杆湘妃竹笔,正对着案上一沓白宣出神,闻言,才抬起眼,“怎么?” “小的给您换一张?”清松朝着那纸努了努嘴,无奈道,“叫它弄成这样,您待会儿怎么好写?” 纸上落了一串墨色梅花印子,罪魁祸首正在案头笔洗旁卧着,听见清松开口,懒洋洋地舔了舔前爪,耀武扬威地“咪呜”一声。 周潋:“……” 他将笔搁去一旁,伸臂把猫抱进怀里,在那张毛绒绒的圆脸上捏了两把,摇了摇头笑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刚来就做坏事,” “怎么,替他报仇?” 猫在臂弯里胡乱扑腾,气咻咻地伸爪要去拍他周潋的手,被他反手捉在了掌中。 “他派你来的?”周潋捏着猫爪晃了晃,“自己不来,倒叫你来给他出气?” 他说着,声音里带一点藏不住的笑,也不管猫听不听得懂,自顾自道,“就这样怕见我?” “少爷,”清松在一旁听得糊里糊涂,忍不住道,“您同它说个什么劲儿?” “它听了,难不成还能跑去同谢姑娘学一遍?” “您要真想传话,养只鹦鹉都比它强些。” 周潋思索一瞬,“也是。” 他记得如意巷里头就有一溜儿禽鸟铺子,只是不知谢执喜欢什么颜色的毛羽,哪日带他一道去挑一挑才好。 “是什么啊,”清松语塞,盯着自家不开窍得主子,简直要叹起气来,“要鸟什么用,您有什么话,就该亲自去同谢姑娘讲!” “难不成还叫人家一趟趟地往咱们这处跑么?” “姑娘家都要面子的!” “……再等等吧,”周潋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大自在地垂下眼,将猫搁去地上,随意拿话搪塞清松,“先前厨房不是送了鱼干么?去拣些来给它吧。” 一人一猫被支去了楼下,周潋将那张印了梅花爪印的纸揉了,丢去一旁字纸篓里,偏过头的一瞬,露出的半幅耳根微微泛起红。 那夜他将谢执安置睡下后,再不敢在寒汀阁中停留半刻,脚步匆匆地回了住所。 焰头仍在心底烈烈灼着,无半分止歇之意,他在榻上辗转翻覆,眼前尽是谢执腻白的耳垂和那双被情/yu逼红的眼,熬了半夜,实在耐不住,还是将手偷偷探进了被子中。 天再亮时,他逡巡良久,到底也没好再往寒汀阁去。 真论起来,他还在谢执那儿挂着“不是断袖”的名号,那夜种种,一时鬼迷心窍,连个由头都无。 谢执喝醉了,才被他趁人之危,轻薄了一回。待醒转过来,还不定要怎样着恼。 有什么法子能将人哄好呢? 素来智计无双的周少爷罕见地犯了难,掌中的笔几乎涮秃了毛,也没什么头绪。 后半晌,不等周潋将法子想出来,阁中先来了人。 周管家立在堂前,笑眯眯道,“近两日落了雪,老爷心里惦记您,特意吩咐前院厨房做了您最爱吃的糟鹅。” “老奴来传句话,晚饭时候,还请您往前头用,老爷要同您说说话呢。” 周潋吩咐清松将人扶了,神色和悦,“周潋记下了。” “烦劳周伯,替我谢过父亲挂怀。” 待送走了人,进了室内,周潋很轻地吐出一口气,方才面上的几分笑意倏忽褪去,半点不剩。 清松在一旁候着,看在眼里,心中原本带出的雀跃也不由得散了几分,犹犹豫豫问道,“少爷……您不想去吗?” 他原本当这是自家少爷同老爷弥补关系的契机。 自那次少爷为了谢姑娘闯竹轩后,两人一直未再见过,府中任是谁都能瞧出,周家父子俩间有了隔阂。 少爷身边又没多少亲人,叶老爷子那一支到底远在别处,好容易有了这样的契机,能叫少爷同老爷间的关系缓和些…… “说什么呢?”周潋瞧出他面上的担忧,淡淡一笑,“一顿饭而已。” “我许久未见父亲,难得有机会在膝前尽孝,有什么好推辞的。” 只不过——周潋垂下眼,有些疲惫地想——父亲从不会做无谓之事。 什么惦记之类的说辞,不过是为了彼此面上好看。 这场饭,想来也不会如何简单。 他突兀地想起上一次,他闯进竹轩时,周潋质问的那番话,和那一双冷冷的,饱含怀疑的眼。 骨肉亲情,相疑至此。 他提了提唇角,勾出一个不成型的笑,重重地坐回了椅上。 着实没意思。 *** 前院,竹轩。 周牍夹了块糟鹅放进周潋碟中,低咳一声,将竹箸搁去了筷架上,慢条斯理地端起汤盅,咽了两口。 “我记得,你幼时就爱吃这个。” 周潋握箸的手微微一顿,视线落在那块胭脂色的鹅脯上,垂目低声回道,“多谢父亲。” “自家人,拘谨什么。” 周牍将汤盅搁下,青瓷底嗑在桌案上,一声轻响。 “我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胃口好,合该多吃些。” 口中的鹅肉味同嚼蜡,周潋艰难咽下,方才抬起眼,“父亲正当盛年,无需多虑。” 周牍背对着烛影而坐,鬓边星点染白,闻言,嘴角牵动,微微笑了下,摇了摇头。 周潋先前施计对贡缎和私盐下手,又引了林家在靖王面前相争,他奔波数日,也未能将事态完全平息下去。 靖王对着他时虽没指责什么,可言辞之间已然带了不快,显是觉得他办事不牢,未将一切料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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