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把大火燃起后,众人方才在滚烫的余烬中惊觉,武扬王铁血摄政的这十年间,世家当初斩天门的利刃,一直未曾收鞘,且高悬九州十年之久。 这些年,正是那位万人唾弃、能止小儿夜啼的阎罗血煞一力护着幼主,顶着诸方苛责,力抗世家刀刃,不至危及九州。 民间人人骂阎罗的风向,在这个多风雨的春三月,骤然转变了。 …… 这一场风波确如杜明棠设想的那样烧起来了,舆论的洪流如期将矛头指向了世家。 三日后,沈玥终于焦头烂额地从中州这堆烂摊子里拔出一份心思来,勉力分给他那位惹事从不嫌大的好仲父,密信下了江南。 此时,萧亦然已脱离了无休止的围追堵截,正带着随身的几人,在江北的水师大营里打尖儿。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刚写完 ————
第76章 两难势 江北年前才闹了灾荒,即便水师坐拥稻田千亩,吃的也比平日里简单些。 萧亦然一向同兵将们在一个锅灶里吃饭,这是漠北上下一体的规矩,这会儿也照旧一道端着碗席地而坐。 秦朗是萧亦然一手从王府里提拔上来的,自去年秋时离府押粮至今已有四五个月不曾归返,他一贯是个清冷性子,这会儿好容易见着了自己人,不必再与水师的兵将们虚与委蛇,日夜提防,激动之心无以言表。 “王爷!这一波趁火打劫可够谢家受的,追来多少人,弟兄们便包多少人。琅琊、江北两州官道上的分舵,几乎全折在这上头了!” “咱们这叫瞒天过海!一万押粮队抽出两千人,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情给办了!” “要我说,咱们这点兵力能耍的整个江浙团团转,还得多亏是咱王爷给的地图好使!山野小路,分舵驿馆,分毫不差,简直是神了!” “抢来的那些个赃物就停放在空出来的粮仓里,弟兄们守得严实,半个大子儿都没漏出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萧亦然笑着举杯敬道:“诸位将军一路辛苦,今日便发信去给姜家,我亲自押车,将这些赃物全数移交给浪里淘沙送至南洋。 甩了这一波烫手的山芋,这桩无头公案便算是了结了,咱们也不必再惦记着,只管收了江北六城。两千骑兵突袭,从天而降,定能打通州一个措手不及!” “全送走?”袁征提着肘子转过头,嘿嘿一笑,“咱们不挑些值钱的留着?王爷你总得攒点老婆本吧!” 萧亦然:“原本是想私下里昧几车最值钱的,让征哥儿当众这么一嚷嚷,怕是贪不成了。” “怨我怨我!”袁征懊恼不已。 “还真心疼上了?”萧亦然隔着桌子给了他一脚,“清田在即,朝廷正是用得着银钱的时候,这时候贪一车赃财,秋半天便要少百倍的粮!” 袁征举着肘子一闪身,躲得飞快。 他们这厢欢宴畅饮,可苦了吊在营帐里的江北水师提督张逸、苏宏达。 袁征一手抓着肘子,一手抱着饭盆,吐出的骨头一个不少,全都精准地蹦在了水师两位大人的身前。 袁小副将睚眦必报,吃着人家的饭,还要砸人家的碗,先前这二人是如何一顿鸿门宴给他吊在营帐里的,现下他们就是如何以一个原封不动地姿势,束着双手,吊在这儿的。 谁都知道阎罗血煞能骂,就算当面说他也无妨,但他手下的兵将碰不得。 漠北军护短写进了军规第一条,打了小的必定引来老的,当初他们仗着山高皇帝远,铁甲军轻易不能南越逍遥河,这才壮着胆子抓了袁征。 谁成想这一抓,就捅了大篓子。 袁大将军直接带人闹上了金銮殿,牵动了整个江浙两州的大干系,他们好说歹说赔上了百万石粟米,才送走这尊大神。 这小子前脚刚走,他们本以为能安生地过个年,后脚铁甲军浩浩荡荡的车队夤夜便开进来了。 铁马冰河上蹿下跳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的短道夺宝窃贼,就大大方方地混在水师里,守着价值连城的珍瓷古玉,悠然自在地过了年。 而今,这年节总算提心吊胆地过去了,官道那边的风声才刚消停,营帐门口的红绸子还没来得及扯…… 袁征这小子竟然又杀回来了! 还带来了人鬼惊惧的阎罗血煞! 这究竟是作了什么孽! …… 二人生无可恋地挂在营帐门口,小平安急匆匆地带着两名狼牙进来送宫中的急递。 萧亦然接了,抬手让他们再添两双筷子,先用过饭后再等他的回信。他起身净了手,拆开油皮纸袋上的封条。 信有两封,萧亦然先挑了字少的那封看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同他讲了中州这几日的波折。 琼华大宴未起,国子监生在大雍门外请命,有人以伪制的铁甲军进了北城坊,杀进姜家府邸。浪里淘沙仅剩的二位风雨堂长老拼死抵抗,护着姜帆逃离,这才没有血溅当场。 姜家遭逢剧变,姜淼被困六坊,姜帆当下换了一身素衣,头上扎了从衣服上扯下来的白绸,给长老收殓了遗骸。 而后,他带着抬着棺椁抱着灵牌,径直跪到了大雍门外。 中州城是宫里叫封的,伪铁甲是禁卫放进来的,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朝廷都得给他一个说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谁都清楚,姜家之乱、风雨堂长老被杀,是铁马冰河官道被劫的反击。 秋狝时,为杜英所用的那批伪制铁甲,是钟五爷叛离漠北献与谢嘉澍的投名状。再加上年前短道劫财的龃龉,谢嘉澍之所以敢堂而皇之的在朝廷封禁时明着杀人,赌的就是虽眼下破开九州官道封锁势在必行,但朝廷依旧不敢动他。 至少,现在不敢。 中州四城繁华至极,高楼广厦鳞次栉比,百余坊市昼夜不歇。但中州无田无亩,不事生产,四城百万人吃的每一口粮,每一粒米,都是铁马冰河一车一车从江浙拉进去的。 如果要保中州的供给,就不能在此时让嘉澍杀人偿命。 至少,当下不能。 要保大局、还是要还公道——这是骑虎难下的两难之势。 * 沈玥没在信里说他打算如何处理眼下这棘手的局面,只是轻飘飘的一笔带过,仿佛全然不必担忧后续如何。 萧亦然抬起头,那头吃饭的还热闹着,他面色如常地吩咐道:“去告诉后头守大车的弟兄,财不外露,不往浪里淘沙的南洋送了,免遭海上倭人觊觎。” 袁征眼睛一亮,想说他们王爷莫非当真改了性子,知道往里划拉家底了,秦朗就一把捂住他的嘴。袁征一口大肉没咽下去,给他噎得直瞪眼。 袁征好容易咽下肉,刚要嚷嚷,秦朗没跟他一般见识,使了个眼色:“别裹乱。王爷正烦着。” 袁征呆了呆,小声道:“咱们只有两千人,守这些价值连城的玩意儿尚且不够看,要是漏了行藏,那就危险了。” 秦朗道:“若能给姜家,王爷自然会给。许是谢家丢了这些个玩意儿,至今仍不甘心,在中州里又闹出了什么乱子,堵死了咱们往南洋销赃的财路。” 谢嘉澍这一招一石二鸟使得阴狠,姜家死了两位风雨堂长老,姜帆在宫门前这一闹,朝廷骑虎难下,二者先前的盟约便岌岌可危。 萧亦然再如何托大,此刻也得掂量着,一旦朝廷顾忌形势,无法给姜家交代,或是姜家再出什么问题,那这事关清田、买粮的大批珍玩上了浪里淘沙的船,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只要东西还未出港,凭铁马冰河对地方的熟悉,总能再寻着机会找补回来。 只是如此一来,他先前布在水师的这两千骑兵便要被这些车马所拖累。 区区两千人,守着这数百辆大车,他们就是移动的活靶。若在光天化日之下漏了行藏,莫说使奇兵突袭江北,便是自保都成问题。 这才是最令萧亦然头痛的。 只是不知中州连番激进形势,又出了姜家的变故,还能否等得起他徐徐图之。 萧亦然平复些心情,拆开第二封信。 他一目十行地跳过沈玥那些冗长细致到头发丝儿的问候和叮嘱,从字缝里扒拉出后续之言。 ——礼部、吏部联名上疏奏请重开殿试、并增补秋狝死伤官员的空位,今科状元郎在殿试中依旧一鸣惊人。 陆飞白论政治见解,那一纸《清田策》可送他去户部历练,通政使司看中他的笔锋也想要人,他老子陆炎武一心想着要儿子继承他那杆铁笔,进大理寺主事,这样好的前程摆在眼前,他自己却一门心思要去翰林院这种清水衙门,承史家之志,做个七品小编修,修撰大雍史。 儿子翅膀硬了,状元郎的一句“无古不成今”给陆炎武气得两眼发黑。 嘉禾帝惜才,恐误了陆飞白的前程,便顺带请素来与他交心的袁征写封回信,劝上两句。 …… 萧亦然放下信,心里一阵阵地气闷堵得他气血翻涌。 通篇洋洋洒洒,全是废话! 按照先前二人对形势轮转的预估,谢嘉澍这样鱼死网破的招数,起码要等到他南下一城,控住江北州围攻金陵之后,谢家才会破釜沉舟亮出的杀手锏。 如果从现在开始就断了中州的供给,等他回京后,怕是沈玥的龙椅都能让人给掀了。 这样危急的形势,他竟还有心思去管什么状元郎的家务事! 萧亦然腾地站起身,一身火气地走出营帐,翻着这封没一字顺眼的书信。 沈玥多半是猜到了他见信后的焦躁,故作轻松地写了那许多的唠叨宽他的心,加之人又不在眼前,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甚至还敢写些“浙安多春山、江北有情郎”这样不着调的话来戏弄他。 沈玥还没幼稚到拿宫中八百里加急的急递当儿戏来调侃他,沈玥在信中避而不谈,只有一种可能——中州的形势比他所写的还要更坏。 但究竟坏到了何种地步,山高皇帝远,他也无从知晓。 有用的东西沈玥是一个字都没写! 萧亦然气得胸口憋闷,横刀斜在手边,刀柄上的明珠在春日的暖阳下,散着柔和的光辉。 他越发来气,狠狠地地敲了横刀上的明珠一指头。 滚圆的大珠一声不吭地替千里之外的嘉禾帝挨了这一下无妄之灾,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不甚明显的痕迹。 “……?” 萧亦然愣了片刻。 南海的大珠质地虽在珠玉中称不上如何坚硬,但也没有脆弱到敲一下便碎的程度,他使了几分力还是有数的。 萧亦然举起刀柄对着阳光,顺着这道裂痕细细地打量着这颗明珠,在阳光的映照下缓缓地显露出内里的玄机,简直恨不得把那颗七窍玲珑心都藏在珠子里塞给他。
145 首页 上一页 87 88 89 90 91 9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