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回报,不惧回绝,不必回应……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眼神里,做得了南墙。 他在这一眼回望中,看到了心跳轰鸣,冰雪融化,死灰复燃,废墟中生出小花,钢骨铁铸的防线决口崩塌。 …… 此时,天渐黄昏,日光正一层层的下坠,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雪花纷飞渐落,冷冽和炽热在二人身前交叠云涌,翻滚如潮。 心动是最容易的事,尤其是对这样蓬勃热烈的少年郎。 但不管心脏在这一刻跳动地有多热烈,他的理智和责任都决不允许情愫越过世俗的鸿沟——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有身份、地位、责任,还有近十年的年龄差。 这十年的错位,注定了萧亦然永远站在时光的前头,回望着这个本应朝气蓬勃的少年,因追赶自己的步伐而放弃大千世界,放弃他原本的坦途,走上这条龃龉独行、艰难晦涩的路。 甚至于他身上日渐深重的蚀骨毒,连回首看少年成长的时间,都没剩下多少。 “臣一直认为,在陛下年幼时,还需要臣庇护的时刻,出现在陛下的人生里,是臣的毕生之幸。 能够与陛下冰释前嫌,再次为陛下征战四方,也是支撑臣在被蚀骨散折磨的深夜里,熬过去的信念之一。” 沈玥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居然就在这样一个阴寒绵绵,雨雪交加的恶劣天气里,听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人,轻飘飘地承认了他的重要。 “但不是未来人生中的每一段路,臣都能够有幸与陛下一道携手共度。将来,一定会有人对陛下倾心相待,四季相伴,三餐好眠。” 萧亦然在最短的时间里,掐灭了那朵初生的小花。 恍若晴天降下霹雳。 风雪紧随而至,来得猝不及防。 沈玥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勇气,看着他眼睛,艰涩地问道:“为什么那个人……就一定不会是你?” “为什么一定就要是我呢?” 沈玥话一出口,几乎转瞬间就开始后悔起来。 然后,他便听到萧亦然的声音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一定就要是我?” “陛下现今年少,臣的一碗面片汤便足矣哄得陛下开心,一个季贤也能令让陛下黯然感伤。但未来陛下平定九州,回首过往,现在困扰陛下的执念,都将不值一提。” 沈玥想要开口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他并非是年少浅薄? 又或者为将来并不会发生的事情而辩解? 他现在许诺什么将来,都只不过是妄言,所谓承诺在情爱之事里,是最不值得信任的东西。 沈玥沉默着,勉力忍耐胸口那团被熄灭的烈火,比夹着雪的春雨还冷些。 “臣同陛下赌一次吧。” “赌什么?” “臣赌终有一日,陛下历经世事千帆,便会觉得今日的油果索然无味,也赌臣薄情寡性,不配做陛下勒马停留的春山。” “赌吗。”萧亦然问。 赌我之后,必有他人如我,四季三餐,远胜于我。 “我赌。”沈玥答。 赌你之后,再无一人如你,世间万千,远不如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琼华宴 春雨萧萧瑟瑟的下着,夜间冻成了纷飞的大雪,直至次日也未放晴。 铁甲军自北营浩浩荡荡的开拔,走得正是大雍官道,一路蛮横地一个驿馆一个驿馆的荡平过去,势要借此清田之机,将谢家的封锁连根拔起。 文武百官在朝堂之上因为清田吵翻了天,一时间谁也没顾得上前来相送。 等沈玥收到回信时方才知晓,他那位口口声声保证过绝不冒进的好仲父并不在铁甲军中。萧亦然没带一兵一卒,身边只带了个老姜头和小平安,一老一弱乘着一叶扁舟顺河南下,全然失了踪迹。 夜色更深时分,周遭万籁俱寂,河面上倒是仍旧热闹着。大雍九州往来封锁已久,河道一朝得通,虽船只有限,常年淤堵载重不深,且民船多半荒废了,以致于往来费用极高。但总归是多了一条路走,船行便捷平稳不说,不必去碰铁马冰河的刀子,虽然夜深,但仍有民商船只时不时不时与他们擦肩而过。 萧亦然站在甲板上,临风而立。 小平安捧着他的氅衣走出来,这些时日的相处已经不如何怕他,甚至还敢多嘴问上一句:“黑灯瞎火的,王爷在看什么呢?” 萧亦然接过来披上:“河运打通,若能打通海运,那这条河上承接的就是我大雍的国运。” 小平安不解:“是因为运河疏通了以后,便能给漠北运军粮了吗?” 萧亦然:“能是能,但不仅在于这一点。世家囤积居奇,左右民生关键就在于九州不通。通则达,达则兼济天下,九州都会因此而获利,这便是国运所在。” 小平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萧亦然收起远眺的千里眼,招手道:“回舱吧。” 小平安正垫着脚,也要试图从风平浪静的水面上瞧出几分厉害来,诧异道:“王爷这就不看了吗?” “嗯。”萧亦然推着他进船舱,“在兼济天下之前,通则达的前一句是什么?宫里的师父有没有教过你?” 小平安兴奋道:“穷则变!” 船身猛地一晃。 萧亦然反应极快,一个闪身横刀出鞘,羽箭擦着小平安的太阳穴被拦腰劈成两截,深深地扎在船棱上。 变故——这就来了! 第一波箭雨过后,河面上七八艘商船从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冒出,团团将他们这艘小舟围在中间,数十名精壮汉子手持刀枪顺着鹰爪钩攀援而下。 船舱里安静地没有半点声音。 劫船来攻之人是做惯了潜伏刺杀的死士,彼此间有着极高的默契,三两步逼近船舱,变阵换弩,互相掩护径直踹开舱门入内。 船舱不大,至多能容纳四五人同时入舱,一眼便能尽收眼底,舱内横七竖八地堆了些杂草,丝毫没有行船住人的痕迹,四下乱七八糟的羽箭几乎要将船舱钉成刺猬,地上未见半分血迹不说,方才还在船内的两人竟毫无踪迹,在他们的包围之下凭空消失了。 “有诈!” 为首之人立刻飞身后退,但船舱空间狭窄,一时无法辗转挪腾。 一支箭簇带火的羽箭划过夜空,照亮了黑漆漆的河面。 轰隆一声! 整个小舟被瞬间点燃,在深夜的河面上轰然炸裂,连带着包围船只的几艘商船也被这爆炸之威波及,船身猛然摇晃,熊熊烈火霎时烧着了半边天。 火光之势下,隐匿在运河最深处的轻舟,仿佛是从河底冒出来的一般,浮出水面,反将这几艘船只包围在内。 “剁了这波杂碎!” 袁征率轻舟划过,带着一众军卒,鹰爪钩也不用,二丈长的苗刀飞起直接插在船身上,顺势跃起,飞身上船,抽刀转身一个利落的回旋将身后之人劈倒。 铁甲军神兵天降,电光火石之间,连发讯求援的机会都未留下,河面上便已再度恢复宁静。 萧亦然抓着船底的绳索浮出水面,顺手捞了身后的小平安一把,登船上了甲板。 萧亦然进舱脱了湿衣,泡进事先备好的药浴里,方才从河底滚过一遭的四肢百骸这才在热水的刺激下,缓缓地恢复知觉。 老姜头推了舱门,一人一碗滚热的姜汤递过来,埋怨道:“才刚过三九的天,河面上冻的冰坨子都还没化干净,这一泡得受多重的寒气,落下病根儿可不容易好!” 萧亦然一口气干了姜汤,笑道:“有姜叔的神医圣手,只在水下走这一息的功夫,哪有如此严重?” 老姜头冷哼一声:“你已经鬼门关滚了多少回的了,还有甚么好说?老汉心疼的是我们小平安嘞!年纪轻轻的身上没有二两肉,跟你泡那冰水哪能遭得住?下次再有这事,你喊征哥儿去!他皮糙肉厚的紧!” 袁征擦着刀低头进来,正准备讨功,便顺着听了一耳朵,笑道:“自从有了平安,姜叔都不疼我了,以后怕是大肘子都没有我的了呢!” 老姜头低头在萧亦然的肩上扎针,头也不抬道:“大肘子站远些,莫挡光!” 袁征避着灯站开了,回禀道:“王爷,弟兄们已经把人收拾了,半个活口都没走漏。只是下手太快……还不知到底是哪一方派来的?” 萧亦然浸在热水里,唯独半边肩被扎得毫无知觉,冷热交加,滋味分外难捱,这些身体上的病痛经年磨砺,至多走到他脖子上的青筋,便不再向上表露,他面上依旧镇定地解释道:“无论是哪一方派来的都不碍事,只要九州将目光放在我的身上,中州的压力便能减轻些。” 袁征撇撇嘴,抱着刀在门口席地坐下:“小平安有姜叔疼,小陛下有王爷管,状元郎不在,就唯独我是个没人要的,只能下冰水里泡着诱敌了。” 萧亦然笑了笑:“至多便是这一两日,后头征哥儿就是想泡,也没人来往你的枪口上撞了。” “为何?”袁征不解。 “明日酉时日落西山开琼华夜宴,九州地方对清田是何态度,朝廷作何反应,便都摊到了桌面上。两相博弈之下,朝廷势必要打出一记比我等南下更有力度的牌,方能令九州明了清田的决心,等四大家和地方官从这一场博弈里抽身而出,我们的船早就已经开到了金陵。” 袁征挠了挠头:“小陛下……他手里除了留守中州的大哥,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牌可以出吗?” “这么快就忘了先前你入水师,和陆飞白那一纸莫须有的《与君书》都是怎么来的了吗?”萧亦然从容地闭上双眼,平静地说,“你家小陛下他什么样的牌都可以有,端看时局能让他选择打什么牌罢了……” * 话虽如此,但时局能够留给沈玥的筹码并不多。 九州督抚在会试放榜前便已入中州述职,六科议事也分外热闹,那一纸震动九州的《清田策》一出,九州尤其江北、浙安两州督抚更是吵翻了天,两位封疆大吏险些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以死明鉴。 萧亦然率铁甲军开拔之后,木已成舟,单耍嘴皮子抗议已然无用,两州地方官便干脆告假称病,无人来朝。 这时,实干派的清流官员们方才得以从互相攻讦中抽身,谈论起清田国策执行的细节。 雍朝高祖出身微末,知民生困苦,编“鱼鳞册”清理田产,登记土地,造册解府,征收税粮。此法一出,清出大量隐匿田产,赋税大幅增加且收税有据,成效显著,直至天下粮仓借天灾人祸大量收购,世家崛起,鱼鳞册形同虚设。 而今再起清田国策,户部一致奏请可用高祖鱼鳞册法。 沈玥谕旨允准,并提出眼下更迫切的问题:“开道南下、弹压地方之事朕已派武扬王率军启程,然登记造册,丈量田亩却非军卒可以胜任,自地方抽调又无法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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