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君倒了热水浸湿了帕子绞干了,给他敷在膝盖上,说:“二公子原本就是个放纵的,初到中州时怕那阎罗找上门还消停了几日,这会儿不管不顾了,日日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姑娘,可劲地折腾。” “身为一枚弃子,朝不保夕的,及时行乐倒也无可厚非。”严子瑜温声说。 妍君压低了声音,环顾四周:“大公子除了出身,样样都不比他差,眼下家主令在您的手里,该要好生谋划,求个出路才是。” 严子瑜自嘲一笑:“出路?就连二弟那个傻子都知道,这家主令是个烫手的东西,要命的玩意儿,这才硬塞给了我来保管,我能拿它谋什么出路?” 妍君劝道:“不若就投了阎罗,将家主令交出去,卖了二公子。等这风波过去,他明着坐上家主位,还不定怎么折腾您……” 严子瑜朝窗外伸出手接着清冷的雨滴,轻声道,“眼下,我与二弟同为樊笼里的困兽,他心里不畅快,只能同我互相撕咬。可就算我是庶出,那也是严家的嫡系,绑死在这条船上,下不来的。 我严家与那萧三,是天门八万人命结下的血仇……” “血!” “公子!血!” 妍君指着他的手惊声尖叫。 羽箭应声破窗而至。 妍君似水般的大眼睛里落满了惊骇之色,仰面倒在地上,羽箭钉在她的眉心,瞬息之间便没了动静,血流了一地。 严子瑜面色不变,淡定地收回手,拿起膝盖上敷腿的帕子,缓慢而优雅地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回头看向屋内的不速之客。 “今夜风雨如晦,诸位携风带雨而来,不妨先坐下喝杯茶,暖暖身子。” 严子瑜拢袖抬手,将方才点好的茶推到桌前。 高大的身影自阴影处缓步上前,冷冷道:“你倒是比底下那个有几分胆量,难怪东西会搁在你手里,不必做这些虚言假套的招式唬人,交出来,饶你一命。” 借着屋中昏暗的灯光,严子瑜勉强看清了他的脸,拱手施了一礼道:“本以为我们在此等候的人,是阎罗血煞。却不曾想今夜这出戏,唱的是八方风雨会中州。” “多说无益。”冰冷的长剑径直抵上他的喉咙,“你是打算直接交出来,还是我砍了你的手脚,然后自己搜?” 薄刃向下滴着水珠,落尽严子瑜的领口,冰得他微微打了个寒噤。 黏腻的肤感,是血水。 严子瑜温和一笑:“咱们两家也算是多年世交,何必如此针锋相对。还请姜叔高抬贵手,我这就取了给你。” 长剑微晃,稍稍离了他的脖颈,没有收回。 严子瑜微微欠身,取了搁在茶盘旁的钥匙,顺着窗户往下一看,黑压压的人群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将整个小楼团团围住。 他取了钥匙,举起双手,偏头朝屋里侧边的柜子示意。 长剑挑过钥匙,径直扔给身后的人。 只这瞬息的空挡,严子瑜暴掠起身,直接翻下窗户,跳下土楼,摔在泥水之中。 不等他起身,周围齐刷刷的长刀短剑便朝他刺来,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斥道:“东西不在这里,留活口!” 严子瑜周身在这泥水地里滚了一遭,浑身脏污凌乱,早已没了贵公子的优雅风姿。 他凛然狂笑,迎着风雨吼道:“姜家怕得罪了阎罗出卖我们,可海上行商还指着我们严家的丝绸,一旦你们得手,定会将我等灭口栽赃给阎罗血煞。今夜我要是将家主令交出去,才真是死路一条!” 严裕良不知从何处被拖了来,手里哆哆嗦嗦地握着把刀。 一个壮汉握着他的手,捅进严子瑜的右腿,狠狠地转了一圈,血花四溅。 袁征趴在墙头上瞧着这兄弟相残的一幕,捂着眼睛,别过头去。 张之敬像一匹蛰伏的老狼,等候着狩猎的最佳时机,他轻拍着身边的小狼崽,低声宽慰:“四大家向来如此,利字当头,人命、亲情、底线全都不值一提。等他们互相撕咬见了血肉露了骨,咱们再出手,这恨意便没那么容易抹平。” 袁征胡乱点点头:“我晓得。” 严子瑜身受数刀,鲜血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不留一丝罪孽。 闪电划开夜空,在这转瞬即逝的光明中,张之敬蓦地抬起手。 比疾风骤雨更密集的箭弩,顷刻间迅捷而下! 重箭破空,带着极为恐怖的力道,化作道道残影撕裂雨幕,毫不留情地穿过人的血肉之躯,激起蓬蓬血花。 严子瑜看着只是个文弱的书生,又被戳了好几个窟窿,却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竟能坚持到现在。他一把拖过早已吓瘫的严裕良,在泥水里翻滚了几下,趴在地上。 一波箭矢过后,几十人高举手中长刀,翻墙跃下,居高临下以不可抵挡的威势,砍向院中幸存之人。 方才还尽占上风的姜家悍将,海上风浪里博出的好身手,在这突如起来的箭雨压制和极为悍勇刚猛的强攻之下,甚至还未来得及举起手中刀,便在雨水中轰然倒地。 铁甲军——号称“漠北狼牙”,是如今雍朝九州战力最强的军队。 而今夜出现在此的一众狼牙,曾是铁甲军中最精锐的存在。 不管是漠北最凶悍的鞑挞,还是风沙里肆虐的马贼,都曾在他们的铁甲战马之下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兵虽老,威犹在。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片刻后,土楼重新恢复宁静。 雨仍在下。 作者有话要说: 鸡冻! 这是全文我最喜欢的场景之一!热衷干架的作者(bushi)~
第25章 困兽斗 龙舟上的水手屋内异常安静,能清晰地听见西洋的钟摆发出的滴答声,提醒着姜淼时间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而她要等的消息,始终都没有等到。 那边姜家姐弟坐立不安,身在敌营的萧亦然却十分安逸地靠在桌子上,单手撑着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寅时初。 东方一抹划破夜空的鱼肚白,成了压倒在她心弦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淼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拉着姜帆后退几步,拉开和萧亦然的距离,伸手握住墙上挂着的三叉方戟。 萧亦然似有所感,缓缓抬眼,好整以暇地活动了下筋骨,轻笑道:“姜姑娘这是阴谋使不成,打算同本王翻脸了?” 姜淼对上他平静的目光,骤然反应过来什么。 “王爷这是……在利用我姜家,寻那严二?” “各凭本事罢了。”萧亦然看着她二人,不疾不徐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兵书里最不值一提的招式。虽简单,但管用。” 姜淼垂着头,胸口几起几伏。 她沉思片刻,玉手一抬,锋利的方戟径直抵上萧亦然的咽喉。 “失了严二是我技不如人,可王爷您还在我姜家的船上,谁做黄雀,还未可知。” 寒刃抵在要害,萧亦然面色不变,平静地抬起手,颇有兴致地轻掸了下方戟的刃尖,戟身发出一声清亮的嗡鸣。 “刀……确是好刀。”萧亦然由衷赞道。 “姜姑娘掌家做生意的出身,应该比本王这个粗人更会算账才是。你为了保船已经同天下粮仓翻了脸,难不成还想要在此刻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要是再连本王和陛下也一起得罪了,不太划算吧。” “大家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这会儿才来谈得罪,不太合适吧。” 姜淼犹有几分不甘地劝道:“王爷为陛下孤身赴宴,可这是浪里淘沙同陛下之间的赌注,并非是与王爷您的恩怨。就算为了大局着想,王爷也该好生保重自身才是,何必为着一个注定是您敌人的人,而将性命落在此处?” “姜姑娘,无论今夜的风雨有多大,中州里会死多少人……”萧亦然爽朗一笑。 “本王身在何处,何处便是大局。” * 萧亦然蓦然抬手,一抹金光从他的腕间飞出,擦过姜淼的鬓角,精准地击落窗前的风灯。 他一击出手,风雨中骤然响起一声轰隆的雷鸣,整艘龙舟都因这声轰鸣而惶惶大震。 整个屋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连甲板上的篝火都瞬间熄灭。 一灯熄,诸灯尽灭。 脚下的船板在雷鸣之声中片片翻开,在黑暗之中化成一道森然的巨口,似乎要将屋中的三人吞没其中。 灯熄的瞬间,姜淼手握三叉方戟,踩着翻转的船板,于刀尖上翩然起舞,划出一道凌厉的寒芒,直刺萧亦然的面门。 萧亦然自生死边缘踏过无数次,在这瞬间的骤变中,几乎是下意识般地展现出了身入险境之时,极为精准和敏锐的恐怖判断力。 脚下突然生出的陷阱,在他辗转挪腾敏锐的身法之间被轻松踏过。 一双袖剑出鞘,剑柄相合,交叠在一起,在身前转成一圈锋利的剑影。 方戟破风而至,被双剑挡个正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姜淼力道远不如他,在这相撞的瞬间后退几步,虎口阵痛,面色煞白。 双剑并未乘胜追击,反而借这相撞的力道,顺势朝右侧的窗户偏去,猛地将窗户击得粉碎。 瓢泼的大雨几乎是瞬间便随着破窗而吹进小屋。 萧亦然点在翻开的船板上,凌空跃起,破窗而出。 与此同时,鹰爪钩从他的腰间飞出,他径直攀上了船桅,双剑斩向吊着那三十几人的绳索。 “弓|弩手!”姜淼高声厉喝。 她单手抓着方戟,撑在地上,纵身一跃,跟在萧亦然的身后顺着窗户跳下甲板,方戟斩向拉着船帆的绳索,高大的巨帆猛烈地晃动。 候在甲板上的弓|弩手,齐齐瞄准了这个在暗夜中上下翻飞的身形。 船桅还吊着三十个姜家的水手,绝望地看着下方的弓|弩手。 可以预见的是,无论弓|弩能否射中上方的阎罗血煞,在这之前,羽箭一定会先行射穿他们的身体。 几人再也无法压抑濒死之时的恐惧,发出凄厉的哭嚎,哀求下面往日里一道喝酒划拳的弟兄们高抬贵手。 姜淼抬起的右手在空中凝滞了一瞬。 就是这瞬息之间的功夫,萧亦然已经斩断了吊着这三十人的绳索,骤然而至的失重感瞬间吞没了他们的哭喊。众人扭动着身躯,勉力坐起身,惊觉阎罗血煞并没有拿他们做人盾之意,反倒是在他手里保下了一条性命。 一道赤红的焰火自船桅上腾空而起,炸亮破晓前的黎明。 萧亦然站在晃动的船桅上,身上的衣衫已被雨水打湿,被众多弓|弩包围其中,连眼前唯一的屏障也被他亲手放走。 他手握双剑,孤立无援。 风水轮流转。 这会儿的阎罗血煞,像极了那夜六坊红楼中,被重重围困的唐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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