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步讲,就算是军粮生了霉斑腐败,漠北军上下一体,军将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是多少年不变的规矩,他二哥萧平疆也绝不可能置之不理,放任发霉的军粮进了将士们的口腹。 萧亦然:“阿钊,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当年出事的军粮,或许不是生霉,而是出了什么更严重的问题?” “有可能!” 袁钊猛地一拍大腿:“当时你去了中州不知道,我听说老国公当时也猜测过,甚至还发文牒给朝廷质疑过这回事,会不会是他们在军粮里投毒下药,要不怎么就能在一夜之间,放倒了整个天门关所有的将士们? 但是吧……这事咱们也没有证据,当时那批有问题的军粮连带着天门关一起,早就被鞑子给烧成灰了,所以咱也只能听凭朝廷这些人和严家瞎说。” “所以,严家才在先帝驾崩前,急三火四地令唐如风杀了自家的商行百余号人灭口,其目的——就是为了掩盖这批军粮的问题,做成死无对证,彻底将其打成生了霉斑这样不大不小的过错。 当时南下审理这桩灭口案的人,就是陆炎武。所以……他应该是查出了什么内情,却又因为某种原因宁肯弃官不做,也要秘而不发,甚至还顺水推舟地将军粮生霉做成了实证,写进了最终的案卷里。” 袁钊没说话,只别过头去看了吊着的唐如风一眼。 萧亦然明白他的意思,这其中内情,或许就是唐如风要杀陆炎武灭口的原因。 天门之变、永贞国耻,是每一个亲历其中之人永远难渡的梦魇。就算早在嘉禾元年,此案便已经了结,涉案者有一个算一个,尽数被他坐镇监斩。可以说,如果沈玥没有勾结严二,在眼下这个关口上送进唐如风搞这一场荒唐的刺杀未遂之举,或许他们永远都不会旧事重提。 如果当年因为不是粮草生霉,那又会是什么问题? 如果他们当真从唐如风口中得知了当年之事,背后还有更丧尽天良的阴谋内情,他们当真能忍得住,不与严家拼个你死我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难怪沈玥会如此积极地将唐如风送进他的手里。 “他娘的摆明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袁钊一拍桌子:“老三你别拦着我,我今天说什么也要从这孙子嘴里把话审出来!” 萧亦然赶忙拦住他:“你再折腾这双剑如风,仔细这人折在咱们手里!” 袁钊气得双目赤红,双手颤抖,死死盯着萧亦然:“老子豁出命去打仗,死在鞑子手里,老子他娘的认了!到了下头阎王爷也得敬老子是条好汉!可不明不白地冤死在自己人里,这他娘的算什么事!这事你能忍,我可忍不了!” “阿钊!”萧亦然一掌拍上他的肩头,“若不是因为他们是冤死的,我们何必南下,你又为何会站在这里!害他们的人八年前就挫骨扬灰了!我们的大仇早报了!你就算不能忍又能怎样,难道你要跟着下地府再去杀那些人一回吗!” “我……那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吗?老三你拍着胸脯说,能对得起当年的弟兄们吗!” “活着的弟兄难道你就不管不顾了吗!”萧亦然一把给他拉了回来,低声呵斥道,“眼下已经可以确认,严家当年定在军粮里做了大手脚,正因如此我们反而不宜声张。 万一此事流传出去,我们对金陵是打还是不打? 不打——对下面的弟兄们没法子交代,可真要打起来,我们事先毫无准备不说,眼下的军粮还连一粒米都没见着,贸然开战,今年漠北的辎重粮草又从哪儿来?我们图一时痛快,快意恩仇了,心里舒坦了,同严家撕破了脸,可你让北边的兄弟们今年怎么过冬?去戈壁滩上抠石头蛋子回来烤着吃吗!” …… 袁钊一肚子火气都叫他给骂凉了,愤愤地坐回到椅子里,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发愣。 他低声喃喃:“那我们就看着这事这么算了?那些作孽的人死光了就算完了?八万人啊……那都是我们娘生爹养,活生生的人啊……” 豆大的泪珠狠狠地从他的脸上砸下来。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现在不能打的仗,不代表以后也不能打,这一仗,早晚要打回到严家的头上去!” 萧亦然握住袁钊的肩头,眼神犀利如刀,一字一顿坚定道:“我们现在仗不能打,案子还不能查吗?人都送到我们眼皮子底下来了,这旧案不但要查,还要一查到底! 不论事情过去多少年,不论涉案者是否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们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真相被埋没。 阿钊,你得振作起来,给那八万冤死的弟兄一个交代,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听见了吗?” 袁钊别过头去,胸膛几起几伏,抹了把眼睛,点了点头。 …… 沉默了半晌,袁钊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赶忙一抹鼻涕,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那你儿子费劲心计地给你把人搞进了中州,你说他知不知道内情?眼下老陆还没醒,要不你出卖个色相,去问问你儿子?” “阿钊……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萧亦然哭笑不得,拍拍袁钊的肩膀,“他应是猜到了有隐情,但若知道那隐情到底是什么,早用来拿捏我了,还用的着等严家出手吗?你一贯看他不顺眼,怎么这会儿反倒信他嘴里能给你说句实话来?” 袁钊撇撇嘴,还不死心,继续盯着唐如风,琢磨着如何能从这张铁嘴里套出话来。 萧亦然缓缓走出门,呼出一口浊气。 烈烈寒风,惨惨飞云,中州已是一派秋风萧条。 沈玥蹲在窗子下抬眼瞧他,萧亦然径直越过他,衣角被一把拽住。 沈玥这会儿脸色苍白,许是真的身上不舒坦,衣领敞着,发髻散乱,乱发汗津津的贴在额头上,一瞧见他,登时又扬起灿烂的笑脸。 沈玥按着自己的双腿,眨巴着眼睛:“仲父,朕蹲太久腿麻了,起不来。” 萧亦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陛下蹲在这做什么?可是将唐如风输给臣,陛下心有不甘?” “等你啊。虽然仲父一把年纪了还同朕耍赖,但本来唐如风就是朕要送给仲父的。”沈玥促狭地笑了笑,“毕竟朕是要同仲父真心合作的,绝对没有借此而拿捏你的意思。” 萧亦然转身欲走,沈玥却毫不客气地扑到他的身上来,下巴磕在他的肩头:“仲父,你好多年没有背过朕了。你背背我,我就原谅你那一脚,如何?” 沈玥手脚并用地攀到他的身上,死死地箍着不肯下来。 蹲在这偷听墙角便罢了,怎么还得寸进尺地赖上了? 萧亦然板起脸,凶道:“下来。” “……”沈玥箍得更紧了。 萧亦然被他扑了个趔趄,稳住身形,道:“陛下这是……来替唐如风讨债的?” “是的呀。此人旧案干系甚大,这样一份大礼,仲父可还喜欢?”沈玥紧紧地贴在他背上,滚烫的呼吸贴在耳边。 “……”萧亦然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陛下……天门之变干系重大,此时旧事重提,到底是为着什么?” “当然是为着替仲父筹谋今年的军粮啊。” 沈玥理所应当地说:“当年他们犯了多大的过错,现今便要承担多大的代价。如果他们当真咬死了不肯送进来严二,也不肯交今年的军粮,那唐如风身上的这桩旧案,就是仲父撕毁盟约、马踏江北,名正言顺的理由。” “动兵打仗的事,看的是天时、地、人和……至于出兵的缘由是否正当,那是最不要紧的。若是能调兵打江浙,就算没有唐如风的旧案,随便编出个沈老太在金陵丢了孙儿这样的缘由也能打,陛下到底有没有认真地看过兵法?” 萧亦然无奈:“就算退一步来讲,我可以利用唐如风去出兵金陵,这就更说不通了……陛下莫不是以为,严家人都是傻子,才会送进来这种把柄,等着让我去打?” “严家或许不傻,但这位严裕良确确实实,是个里外都是败絮的大草包。只要能不入中州为质,他什么都能答应。说起来,他能如此轻易的送进唐如风,也不光是因为朕,主要还是因为仲父这威名在外,实在是吓人,吓破了这位严家二公子的胆。” 沈玥眉眼一转,促狭道:“仲父莫不是又在怀疑朕用心不良?仲父,先前分明就是你赌输了,仲父不肯愿赌服输,还故意气我,冤枉我。既然军粮一事从唐如风这里行不通,那朕再替仲父想旁的法子就是了,不如就让朕替你筹谋吧。你我联手,何惧何愁?嗯?仲父以为如何?” “……”裕宴。。 萧亦然对他这股子执拗劲儿深感头痛,他侧头瞥了一眼旁边的院落,背着沈玥走过去。 萧亦然问道:“里面的两位大人可还安好?” “禀王爷,除了那日陛下走后李大人闹着要上吊,这些天一直安生着。” 值守的秦朗是个实心眼的,丝毫没给小皇帝留颜面。 沈玥耷拉着脑袋,刚要开口替自己辩解几句,萧亦然一巴掌拍在他腿上,说道:“将二位大人送回府去,既是征哥儿请来的,叫他亲自去送。” 秦朗一拱手:“袁副将一早出了府,没有回来。” 袁征年纪小人机灵,又有他大哥的面子在,素来王府跑腿的活都是他去做,成日不着家倒也是常事。 萧亦然点点头,吩咐道:“那便你带几个人去,要亲眼瞧着人进了尚书府的大门。” 秦朗领命带人进了屋。 这两个人毕竟是在朝正二三品的大员,却自降身份,在国宴之上与严家的杀手勾连、里应外合,应是受人指使所为。 至于能令正二品尚书行此大逆之事的,从沈玥对唐如风行踪了若指掌,还能三言两语就哄得这位李尚书上吊来看,此刻他身上赖着的这位不怎么靠谱的小陛下,多半就是这二人攀上的大靠山。 眼下萧亦然开口放了人,沈玥眨眨眼睛就回过味儿来——他这是不打算再向自己追究国宴刺杀一事了。 沈玥趁萧亦然双手环着他,腾不出空来,便大着胆子揪了一把他的耳朵,故意往里哈着热气。 “仲父原来……是个口是心非的啊。”
第10章 肝火旺 萧亦然身形猛地一晃,差点给人摔趴下。 他勉强稳住了身形,冷冷道:“陛下想多了。若非陛下点醒,臣确实不曾想过天门之变另有隐情。既如此,臣领陛下的情,也不平白收陛下的好处,就以此二人换那唐如风。 国宴刺杀一事臣可以不再追究,但若是陛下日后再勾连世家,行此等宵小之举,臣也定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仲父为什么会有耳洞来着?”沈玥自说自话地捏着他的耳朵,他难得在萧亦然这满身冰冷的钢盔铁甲里寻着处软肋,起了顽心,根本没心思听他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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